第五十八章 白沙撒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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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人开了两辆车直奔后海,比起现代化气息浓重的三里屯,后海更多了些老北京的风情。

    酒吧中央有不知名的驻唱歌手抱着吉他弹唱,轻快的歌声弥漫开来,这人虽然不知名,歌声倒是不差,有时比酒香更令人陶醉。

    一晚上灯红酒绿,耳边充斥着节奏感分明的音乐,还有令人迷离的酒气,明明不久前还感慨疲倦,沾了酒却亢奋不少。

    如果不是有江祺枫、杨文靖这么几个沉稳的拦着,恐怕真要通宵达旦不醉不归。

    第二天,墙上时钟的指针悄然轮转,此刻已经缓缓走向十一点整,窗外的带着温度暖阳均匀撒在窗台上,而床上那人还迷迷糊糊不省人事。

    十分钟之内,温祺玉被江祺枫粗暴地强行从被窝里拖了起来。

    “师哥……我头疼,我再躺会儿。”

    温祺玉眉头紧锁,眼睛只睁开了一道细缝,昨晚的酒劲儿冲得他脑壳直疼,到现在还没缓过劲来。

    含糊不清的声音从他中传出,而江祺枫早就料到了这个结果。

    他昨天晚上劝了温祺玉不止一次「要出早功别喝了」,就是不听劝,成吧,今儿一早闹钟响了五次这家伙还没醒,他就知道上午的时间注定要荒废了。

    “我已经给你宽限了三个时,再不起来午饭都要过了。”江祺枫这话时声音听起来就像是没有感情的机器。

    依旧不省人事的温祺玉挣脱拽着他的那双手,迷迷糊糊翻个身又躺了回去。

    “不吃、不吃就不吃了,下午再……”

    江祺枫额头上的青筋顿时明显突起,一股子火气冲上头脑,靠多年形成的成熟沉稳压抑着没直接发出来。

    他在心里好好歹劝了自己一通,温祺玉只是孩子心性好玩儿一些,这些天为了节目质量也下了不少苦功,偶尔放松一天还是应该宽容的,总不能真太过不近人情。

    但越是这么想,心里却越是有些意难平。他想去自己还是孩子的那些年岁,甭管刮风下雨平常周末,只要这天还没塌下来,哪天不是被师父摁着头练功。

    江祺枫自己还没有察觉,在他心里感慨的这会儿功夫,脚下已经下意识迈出了卧室,手还不自觉地帮他把门带上了。

    一时哑然,他对着门板愣了两秒,随即不禁失笑。

    算了,温祺玉是好命,能宠就宠着点儿呗。

    “再给你一个时,十二点起来吃饭。”

    罢也不管他听没听见,转身去了厨房。

    也不知道江祺枫是怎么想的,在厨房里一个人都琢磨了什么,怎么就突发善心,干脆温祺玉又批了一天假,还是每周都休息一天。

    起初温祺玉像是还半梦半醒,苦着一张脸有气无力靠着椅背瘫坐,听到江祺枫这句话,他猛然睁大眼睛,眼中是掩不住的欣喜。

    只见他身体向前一扑,隔着桌子扒拉人胳膊亲昵道:“啊啊啊我太爱你了,你真是天下最好的师哥!”

    江祺枫脸上表情纹丝不动,心里却是受用的,他对着师弟总是这模样,明明已经乐了,还要硬板着脸唠叨一番。

    “明儿可别想偷懒了,我要教你压箱底的活了这么久还没教上,就明天下午吧。”

    ——

    在踏进书房之前,温祺玉对接下来要学的活儿是全然不知。

    所以当他推开门,发现地上铺了红纸、桌上放着笤帚和竹板、碗里装着白色粉末时,他懵了。

    这些家伙事儿他都认得,那一副竹板最亲切,就是唱太平歌词一贯使的御子,可是当这么多东西摆在一起,他摸不着头脑了。

    “师哥,这、这是干什么使的?”

    江祺枫嘴角轻微上扬,握着一把折扇从书桌前站起身来,一手随意地背在身后,不紧不慢:“一个快失传的活儿,撂地画锅招揽观众使的白沙撒字,听过吗?”

    白沙撒字?

    温祺玉确实是没听过,但从这字面意思大概能猜出一二。

    “就是用沙子在地上写字?”

    “是撒字,且不仅如此。”

    感受到面前搭档投来疑惑不解的目光,江祺枫不再卖关子,直白道:“过去老先生为了吸引观众,以地为纸,以沙为墨,右手撒字,而左手板儿口唱太平歌词。正经来这沙得是汉白玉粉末,咱没必要弄这奢侈的,是石头磨成粉就行。”

    撒字成书,板唱曲,哪个不费神?哪个不得全神贯注。二者同时进行,这得何等高人才能做到。

    江祺枫又道:“这技法源于清末,早年是朱绍文先生惯用,后来侯宝林先生也擅此绝活,当今还会这活儿的演员都只能是会,不敢好。

    再者,真要撒着字板唱老调确实太难,传到现在大多演员也唱不来,一边写一边闲白即可。”

    “师父连这都教你了?”温祺玉心中五味杂陈。

    “师父对相声向来是最认真的,哪会有什么顾忌、什么保留。你要是早些年来,你也得学。”江祺枫着,心中不知怎么情不自禁涌出一股莫名的惆怅。

    陈年旧事激不起多大浪花,不过片刻,他心里那点涟漪恢复了平静,言归正传:“不这个了,你先看我使一遍,待会我再慢慢儿教你。”

    罢,江祺枫挽起袖子,从碗中捏了一把白沙,俯身在红纸上落了第一笔。

    同时,他左手握着的御子板儿相撞发出脆响,合着右手一笔一划,他唱起了传统的太平歌词老调。

    两手同时忙活,却都没耽误事儿,右手撒下的每一笔行云流水,左手着节奏有条不紊,就这技法,不愧是压箱底的绝活儿。

    温祺玉看得眼睛都直了,除了一个妙字、心底的佩服,再生不出其他想法。

    “师哥,这太厉害了!”

    最后一笔书成,江祺枫起身放下御子,将多余的白沙放回碗中,又拍了拍手上残余的粉末,扭头正对上温祺玉崇拜的目光。

    见状,他不禁笑出声来:“行了,别光感叹,该你了。”

    温祺玉身体僵住了,低头看了一眼红纸上密密麻麻的白沙拼凑出「唯吾知足」四个字,顿时头皮发麻。

    “这我哪成啊,我正正经经拿毛笔写都跟鬼画符似的,这……你写我唱还差不多。”

    江祺枫体谅他初学,不算太过为难,于是温声道:“我先不要求你唱,把这字儿弄明白再。”

    温祺玉瞪眼看着碗里的白沙,浑身汗毛都在抗拒。“要不您先查我唱功吧,这字儿我实在不行的……”

    江祺枫可不管他如何抗拒,拿起笤帚三两下把纸上的字扫干净,再把家伙事儿往温祺玉跟前一推,随即自顾自坐在一旁,品起了刚沏好的龙井。

    温祺玉瞧瞧量一眼师哥的神情,心知是躲不过这一劫了,于是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向碗中白沙伸出了手。

    江祺枫:“这么大一把,你把自个儿当筛子呢?”

    出师不利啊……

    温祺玉只好无奈撒开手,重新捻了一点儿白沙,回忆方才师哥的动作,落下第一笔画。

    江祺枫:“第一笔就撒正当间,你后边算撒哪儿去?”

    温祺玉委屈巴巴扫干净刚撒下的白沙,重新来过。

    江祺枫:“你这竖都快歪成撇了。”

    ……

    四个字扫了又撒撒了又扫,足足半个钟头才见成形。

    温祺玉精疲力尽瘫坐在地上,向座上的江祺枫投去乞求的目光。“师哥,我非得学这个吗?”

    江祺枫面不改色:“不学这个也行,你给我把《地理图》倒着背下来。”

    你是人吗……

    这话温祺玉只敢在心里想想,身体已经很实诚的做出了选择——继续抓沙子鬼画符。

    滴水石穿非一日之功,这技法也绝非一朝一夕能速成的。

    江祺枫非常有耐心,只要没演出就摁着师弟练白沙撒字。温祺玉也用功了,每天手肘酸痛直不起腰,连梦里都是笔画书法。

    但有的时候吧,功夫未必不负有心人。

    或许温祺玉在书法上实在是不开窍,撒了半个月,每次一练就是两三个钟头,肩周炎都出来了,这字儿还是拿不出手。

    “师哥你看我今儿这个有那么一点点儿进步吗?”温祺玉满怀希冀地看向江祺枫。

    江祺枫实在不忍心击他,看来看去只能含糊点点头:“好像是进步了一点,但还不明显。”

    温祺玉蹲在地上愁的眉头紧锁,江祺枫在一旁看着也十分无奈。

    光阴一分一秒东流去,收获却寥寥无几。

    不行,不能再这么浪费时间了。

    有这闲工夫早就能倒背出《地理图》了,得想办法支个别的招。

    江祺枫垂下目光在屋里来回踱步,十六核的大脑也在一刻不停高速运转。

    半晌,他几乎不抱希望地抬头看向温祺玉:“你画画儿怎么样?我是沙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