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不知何时下起雨来。

    白源直到彼此的呼吸完全平复，心跳也逐渐恢复正常后才留意到细密的雨声，潮湿的空气带着几许寒意钻进敞开的窗户，这样的天气却正适合与伴侣相拥着躺在床上安心休憩。

    白源也就这么听着雨声睡去了。

    接下来的几天对白源而言，是他长到二十多岁过得最堕落的一段日子。这段日子里，他暂停思考那些复杂深奥的课题，只与邃敬待在家里看看杂书，休息养伤，偶尔彼此意动的时候来点深入的肢体交流。分明仍在菘城市内，却活活过出了世外隐居的感觉来。

    “……这日子过得也太堕落了。”被邃敬扶着腰坐在他身上时，白源在闷哼的间隙里断续道。

    他眼镜早被邃敬摘掉了，一双明澈的漂亮眼睛微微眯起来，带着惑人而不自知的魅力。细碎的汗珠从他发梢坠下，沾在长长的睫毛上，又被邃敬轻轻舔去。邃敬修长有力的手指穿过白源略长了一些的头发，抚摸着他的后颈，让他低下头来。而后，邃敬的吻沿着白源挺直的鼻梁，一点点落到他的额头上。

    之前受伤的部分已经恢复得只剩下一条淡褐色的痕迹了，但邃敬看着这残留的痕迹，只要闭上眼，仍能想起那天从车顶上跳下来，看到白源一脸血时的震惊、愤怒和……恐惧。

    这点恐惧被他藏得极深，就连白源都没有察觉到，邃敬也从未开口提起过。

    但不可否认的是，这些日子的荒唐，除了是越线之后的情难自禁，更是因为他需要感受到对方的体温，确认这个人还完好无损地待在自己身边，谁也夺不去。

    咬了白源的耳廓一口，邃敬低语：“反正假期也没剩几天了。”

    然后他就如愿看到对方纵容地闭上了眼。

    宣布两人这仿佛蜜月般的日子结束的信号是一则新闻。

    哨向基因工程研究所经过临床试验之后，确定一种药剂能够确切地延长哨兵向导的觉醒期，让他们在身体条件成熟之后才真正觉醒。此项发明能够有效地避免哨兵向导过早觉醒导致的心理疾病和身体后遗症，而且直接导致反塔组织的所谓的“进化药剂”成为废品。研究所给这种药剂取的俗名为“慢觉醒疫苗”，等批量生产后，将会分区域给所有未成年人免费注射。

    新闻的最后特别提及慢觉醒疫苗的两个主力研发者的名字：黄逸风、白源。

    “你接下来一定会很忙。”退出新闻页面，邃敬无奈地看向白源。过了一会儿又笑起来，给了对方一个鼓励的拥抱：“恭喜你真正迈出梦想的第一步。”

    *

    光阴荏苒，眨眼又到毕业季。

    邃敬从宿舍房间的床上翻身坐起，关掉开了一夜的空调，拉开遮光窗帘，让清的阳光得以照进室内，顺便也推开窗户，换一换气。

    他脱掉睡衣，拿过事先挂在衣架上的衬衫换上。正领带的时候，听到有人敲响宿舍的大门。

    “邃哥！起来了没有啊？！”

    是李立的大嗓门。

    以前听了觉得真吵的声音，今天居然让邃敬有些感慨。

    他拉开门让也是一身正装的李立进来，最后在穿衣镜前检查了一下自己的形象，然后才：“走吧。”

    李立便如以往一起上课的每一天一样，一边走一边和他聊塔内的八卦。谁和谁了架，谁跟谁分了，谁决定跟着谁去某地工作……讲到激动时李立一阵手舞足蹈，引得低年级的哨兵向导们纷纷侧目。

    路过行政楼时，邃敬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停下脚步。

    李立不解地回头，看到向他们走来的人是邃思宇，顿时有点无措，不知道要留下来力挺他邃哥跟对方刚正面，还是识相地先闪人。

    “聊聊。”邃思宇。

    “我赶时间。”邃敬看了一下表。

    “不会耽误你参加毕业典礼的。”

    得到这句保证，邃敬这才发李立先走，然后跟邃思宇上楼去了对方的办公室。

    作为菘城塔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理事之一，邃思宇的办公室布置与他的身份极为相称，虽不奢华，却处处都透着考究。他关上办公室的门之后，便从办公桌的抽屉里拿出一叠材料，开门见山地问：“你交的这份材料是认真的？”

    那是塔内毕业生就业申请表，重要性甚至超过高考填志愿。

    邃敬抱臂道：“我以为经过这几年的实际行动，你应该已经看出来我的认真了，怎么还问这样的问题？”

    邃敬的申请表上没有填什么惊世骇俗的内容，只是写了就业意向——秘境探索者。

    邃思宇纠结道：“其实爷爷当初去世前有留下遗嘱，里面写了……”

    邃敬抬手断对方：“写了什么不重要，我有我的想法。我对经商应酬之类的都没兴趣，既然你跟大伯喜欢，你们接着做就是了。这不是赌气的话。”

    也许早年他曾经因为看邃思宇汲汲营营的样子不顺眼故意跟对方作对，但认识白源且正视自己的梦想之后，他已经不想再为什么家族争产之类的琐事浪费时间精力。

    眼前的邃敬让邃思宇觉得陌生。

    他们虽然是堂兄弟，但因为年纪差了十来岁，自幼关系就不太好。邃敬在他眼里一直是个仗着家族背景任性妄为毫无责任心的二世祖，他没想到对方会在短短几年里就变了个样。

    现在的邃敬与当初刚进塔时那满身戾气、生人勿近的模样差了很多，甚至比起当初来，可以整个人都“温柔”了不少。

    但气场却更强了。

    邃思宇跟邃敬面对面站着，竟有种被对方压了一头的错觉。

    他移开目光，有些尴尬地：“如果你要放弃继承权，可能还得签一些正式的文件，而且奶奶那边也要你亲自跟她明……”

    “嗯。”邃敬爽快地点头，“没事的话我走了。”

    邃思宇：“等等，你真的不想提点什么交换条件吗？”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实在太大，邃敬放弃得太干脆，常年把对方当假想敌的他反而觉得不安稳。

    邃敬觉得这人怕是有点受虐倾向。他握着门把手想了想，：“你要不放心的话，就帮我设个探索者基金会，再投一笔科研经费给白源如何？”

    “成交。”听到这个条件，邃思宇终于有了种踏到实地的感觉。

    *

    毕业典礼其实还是老一套。

    领导讲话后给毕业生颁发证书，大家再一起合唱菘城塔的塔歌……对每年都要送走一批学生的管理者们而言，并没有太大的变化。但这却是邃敬第一次清醒地参加完整个典礼，没有中途睡着或者掏出手机游戏。

    等到集体合影结束，他跟这座塔的关系就翻开新的篇章了，他再也不用受困于这的天地内，可以自由地去任何一个地方，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各位注意！微笑——”

    喀嚓！

    快门的声音响过，记录下邃敬这一届的哨兵向导们在菘城塔就读的最后一天。

    听着解散后的同学们讨论着接下来去哪里聚餐，邃敬只握着手上两个纸筒，抬头看碧蓝如洗的天空。

    一旁李立跟方柏华本来正勾肩搭背准备走人，见状凑过来：“邃哥，想学神呢？可惜了，这么重要的日子，他却没办法参加。那个什么交流会的组织者真是不会安排时间……”

    “因为一般也没有还没毕业的学生有机会参加吧。”方柏华眼里满是对他偶像取得成就的骄傲，“邃哥，既然白哥不在，你要不跟我们去吃饭？”

    “不了。”收回视线，邃敬平静地看了这俩一眼，“我订了机票，稍后就去给白源送毕业证。”

    靠，明明是送毕业证，怎么听起来像要去领结婚证似的！

    两个到毕业都没找到对象的单身狗莫名觉得被邃敬鄙视了。

    目送李立和方柏华捂着碎一地的玻璃心，喊着要趁最后聚餐的机会脱单的口号离开，邃敬不由得有些好笑地摇摇头，难得地送上祝福：“你们加油。”

    俩单身狗动作一致地抬手晃了晃。

    *

    地球的另一边，跟着沈老参加某个国际大型学术交流会的白源看着手表走了一瞬的神。

    他出国时没有调校过手表的时间，所以现在手表上显示的仍然是国内时间。这个时间……毕业典礼应该进行到尾声了吧？

    以前的白源从未想过，他有一天会因为错过毕业典礼而觉得遗憾。

    塔对反塔组织的人而言是个不自由的监狱，但对当初忽然觉醒的白源而言，却是一个改变他人生轨道，也让他的生命变得更丰富的地方。如果可以的话，他真想能跟邃敬以及在塔里认识的朋友们一起度过最后的这个重要时刻……

    “白。”沈老跟人交谈告一段落，回头朝白源招了招手。

    “老师。”

    “我跟领队商量过了，后面两天的讨论内容都跟你的研究方向没什么关系，你可以跟其他几个算提前回国的一起走。”沈老双眼中都是看透一切的慈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