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临莘脑子里一直惦记方穗跑去找亭析的事情,  担惊受怕，神情恍惚，以至于他无法专心做事,  干活时不心伤了手指。

    深夜下班回家,  方穗依然坐在客厅的椅子上，“回来啦，吃饭了吗？”

    郁临莘颔首，低头换鞋,  胃部一阵痉挛，他其实没吃晚饭，但方穗每天坐在客厅等他回家,  并未让他体会到家的温暖,  反而叫他有种被监视的厌烦。

    “临莘,  你的手指怎么回事？”方穗叫住郁临莘。

    郁临莘抽回被她抓住的手,  “没事,  干活时不心被刀子划了一下。”

    “你要注意安全。”方穗叮嘱道。

    郁临莘量她,  从她浑浊的眼中窥见一丝心疼,  嘴唇嗫嚅,  最终咽下口中的话语，“嗯。”

    “你别等我回家,  我下班很晚。”郁临莘试图劝她早点休息。

    方穗闻言极度抗拒，“你下班晚我才应该等你回家,  没关系,  妈白天可以睡,  我看见你回来比较放心。”

    郁临莘转头凝视她,  屋子里灯光昏黄,  灯泡上蜘蛛网缠绕,  透出衰败的气息，“妈，我会回来的。”

    方穗瘦弱的身子在风中颤抖，她一把抓住郁临莘的手臂，眼白处布满红血丝，“妈妈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不会抛弃妈妈的，不像你那个黑心肝的爸爸。”

    她用力抓紧郁临莘的手臂，长时间未修剪的指甲掐进郁临莘肉里，郁临莘拍拍她的肩膀，哄她回房间，让她吃下药，守着她睡着才回自己房间。

    他长长吐出一口气，向后靠上椅背，闭上眼睛不知思索着什么。

    好累。

    郁临莘拉开抽屉，拿起饼干盒，他的手倏然一顿，他的抽屉被人动过。

    虽然已经尽量还原，但郁临莘对自己的东西非常清楚，他笃定抽屉被人翻过，家里只有他和方穗两个人，白天他去上学，除了方穗不会再有第二个人。

    郁临莘烦躁地拉开抽屉，搬出抽屉里零零碎碎的物件，掀开隔层，里面整整齐齐摆放着一些东西。

    亭析随手送给他的橡皮擦，亭析分享给他的糖果，吃掉后余下的糖纸，他和亭析的合照，他和亭析一起做的陶艺，丑丑，看着像朵不规则的云，其实是大象。

    郁临莘细细翻看，疲惫的心一点点被充满电量。

    每一样物件，记录着他和亭析的点点滴滴，郁临莘心情低落时拿出来看看，阴郁的心田拨云见日。

    次日郁临莘回家，方穗情绪激动地冲上来质问他，为什么要锁门，他在防备谁？

    “妈，你翻了我的抽屉对吧？”郁临莘拽住方穗两只手腕，冷冽的双眼直勾勾盯着她。

    方穗瞳孔颤动，旋即理直气壮道：“你是我儿子，你有什么我不能看？还是你背着我藏有见不得人的东西？”

    “你是不是谈恋爱了？究竟是哪个婊-子？你要学你爸爸抛弃我对不对？”方穗声音尖锐刺耳，恍若金属刮过玻璃。

    她猛地扑上去掐住郁临莘的脖子，目露凶光，“做梦！你休想离开我！你死也得死在我身边，郁临莘，是我生了你，你的命是我的！”

    郁临莘年轻力壮，使劲挣扎开，反剪住方穗双手，熟练地绑住她。

    方穗朝他破口大骂，踹脚，吐口水，无所不用其极，郁临莘绑她期间，好几次被她伤到。

    “婊-子，婊-子！贱.人！”

    到最后郁临莘估计方穗已经分不清她骂得究竟是谁。

    方穗的情况越发严重，他趁着发工资带她上了趟医院，医生依然还是那些话，建议郁临莘最好让方穗住院治疗，她存在暴力伤人的情况，随时需要人看着。

    郁临莘何尝不想让方穗住院治疗，至少她不会跑出去找亭析胡八道，但他们没钱。

    交了检查费和药费，郁临莘刚到手的工资所剩无几。

    离开医院恰逢饭点，空气中飘荡各种香气，郁临莘拉着方穗回家，方穗目不转睛地盯着贩车上油亮的糖油果子，倏地挣脱郁临莘的手，冲到卖糖油果子的摊位前，贩露出笑脸，来不及询问她要几串，就见她抓起一把糖油果子跑了。

    “抓贼啊！”贩高声呼喊。

    周围人群密集，方穗跑了没几步被热心人士按倒，衣服在地上摩擦，浑身尘土，胸口和手肘处磨出破洞。

    “放开我！”方穗张牙舞爪，拳脚踢，躺地上撒泼滚，谁靠近咬谁。

    众人哪想长得清秀漂亮的女人，素质竟然如此低。

    卖糖油果子的贩见状，叹了口气，挥挥手，“算了算了，当我倒霉。”

    郁临莘站在人群中，全身无法动弹，少年人的自尊心在此刻被碾碎成齑粉。

    他硬着头皮上前和贩道歉，“抱歉叔叔，多少钱我赔你。”

    贩不料柳暗花明又一村，指着地上灰头土脸的女人道：“她是你什么人？”

    郁临莘敛唇，平静道：“我妈身体不大好，抱歉给你添麻烦了。”

    看热闹的人闻言恍然大悟，原来是个疯子，难怪撒泼滚呢。

    帅哥真可怜，摊上这么个母亲。

    “既然有病就别带出来，这不是给人添麻烦吗！”贩责备道。

    郁临莘嘴里反反复复道歉，付了钱拉着方穗离开，方穗吃得一嘴油，不忘递一串到他嘴边，“临莘，快吃，妈妈给你买的糖油果子，一定比你爸爸上次买的好吃。”

    “你爸爸……”方穗脸上的笑容一顿，几秒后骤然摔了手中的糖油果子，喃喃自语：“你爸爸，你爸爸跟那个贱-人跑了。”

    “贱.人！”

    她的视线向四周张望，但凡出现身材高挑的女人，便朝人家大骂，若非郁临莘及时拉住她，她已经扑倒人身上去扇巴掌了。

    路人吓得不轻，郁临莘赶忙捂住方穗的嘴，把人带回医院。

    医生给方穗了一针镇定，方穗很快睡了过去

    郁临莘手上的血迹彻底干涸，护士长有个和他年岁相当的儿子，心疼地带他到护士站处理伤口。

    “哎，可怜的孩子。”护士长望着郁临莘离开的背影，叹息道。

    “好帅的朋友，我再年轻几岁肯定去追。”一旁接完电话的护士姐笑道。

    护士长无奈地摇头，“他可没心思谈恋爱，高三了，相依为命的妈妈病情恶化，家里唯一的经济来源，全靠孩儿抽空做兼职，瘦得骨头都凸起来了。”

    护士姐诧异地张大嘴巴，人间苦难繁多，这不过其中一个，她们见惯生死，依然会被触动，心疼起少年。

    郁临莘花光了手中的积蓄，家里能卖的东西全卖了，空空荡荡的屋子毫无人气儿。

    中午吃食堂，五毛钱一碗饭，泡上一碗免费的汤，勉强能够吃饱。

    他正长身体，长期营养不良导致他低血糖，近期几乎没怎么休息，糟糕的身体情况更是雪上加霜，以至于体育课跑完一千米便晕倒在操场上。

    清醒后，校医正和他的班主任话，“现在的孩子可真挑食，前两天有个女生减肥，饿了自己好几顿，症状都差不多，营养不良，低血糖，年纪不好好吃饭怎么能行呢，你待会好好教育一下你的学生。”

    班主任笑了笑，含糊应下。

    郁临莘穿上鞋子，被班主任领着离开，他以为班主任会他几句，不想班主任竟然递给他一叠饭票，“学校发的，我家住旁边区，用不上，你帮老师个忙，别浪费了。”

    “谢谢老师，我不能收。”郁临莘捏紧拳头。

    “几张饭票而已，又不是什么贵重物品，我揣着也是浪费。”班主任将饭票硬塞进郁临莘衣兜里。

    立即转移话题，“食堂最近在招人……”

    班主任顿了顿，担心伤到孩子的自尊心，心翼翼地观察郁临莘，“主要工作是饭……如果你不愿意就算了，我帮忙问问哈哈哈。”

    “我愿意，明天可以上岗吗？”郁临莘毫不犹豫地。

    班主任愣了愣，点头，“可以，当然可以，我待会儿和食堂那边一声。”

    郁临莘颔首，朝班主任深深鞠了一躬，真诚道：“谢谢您。”

    夕阳将他发顶染成金色，单薄瘦削的背脊兜不住宽敞的校服，班主任遽然眼眶一热，强忍住泪意拍拍他的肩膀，“无论如何都别放弃读书，有困难来找老师，老师能帮一点是一点。”

    天无绝人之路，郁临莘在班主任的帮助下，短暂度过危机。

    周一放学，亭析抱着书包等郁临莘下课，他一般先在教室写完作业，再去等郁临莘，他喜欢看郁临莘上课，郁临莘上课很专注，侧脸英俊帅气，人群中最为耀眼，亭析每次都能一眼看见他。

    下课铃声响起，郁临莘低头收拾书包，门口传来同学的嬉笑声：“郁临莘，你家尾巴又来了。”

    郁临莘眼尾浮起浅笑，加快动作，提上书包快步往外走。

    亭析逢人便笑，一双眼睛如月儿弯弯，脸上的奶膘尤为明显，谁见了不想伸手捏一捏，可惜亭析瞧着软萌可爱，却不是谁都能碰，他的奶膘只给临莘哥哥捏。

    “哥哥。”亭析欢快地跑到郁临莘面前，兴冲冲掏出一个袋子塞进郁临莘怀中，眼睛亮晶晶。

    “给我的？”郁临莘指了指自己。

    “嗯嗯。”亭析鸡啄米似的点头。

    “我可以拆开吗？”郁临莘含笑询问。

    “可以。”亭析音调上扬，眼中充满期盼。

    于是郁临莘不由跟着期待起来。

    他开袋子，一艘造型精美的帆船闯入视线，船身呈古朴的乌木色，船帆自然做旧，富有厚重的历史感，四周的金属配件磨得圆润光滑。

    总而言之，这是一艘耗费心神，精心制作的帆船。

    “哥哥你喜欢吗？”亭析目光殷切地问。

    郁临莘爱不释手，“喜欢，很喜欢，谢谢你。”

    亭析骄傲地扬起下巴，“我做了一个月呢。”

    郁临莘震惊地看向他，“你自己做的？”

    “算是吧，帆船的设计图是我自己画的，材料是我找人订制的，光等材料都等了半个月呢。”亭析像极开屏的孔雀，尽情展示美丽的羽毛。

    郁临莘难以置信，指着闪闪发光的金属零件，“这个该不会是真的吧？”

    亭析一脸理所当然，“我怎么可能用假的。”

    郁临莘：“……”手中的礼物顿时感觉更沉了。

    他到底没忍住，在无人的走廊上拥抱亭析，“谢谢你，我很喜欢这个礼物，抱歉没给你准备礼物。”

    亭析摇头，告诉他：“我送你礼物单纯因为我想送，不是图你回礼，我亲手制作它的时候满脑子是你收到礼物时高兴的模样，这么一想，完全感觉不到累。”

    郁临莘近日以来的疲惫一扫而空，他的太阳又一次照亮他的世界，“谢谢。”

    郁临莘哑着嗓子亲了亲亭析的额头，亭析开心地抱住他，仰头对他：“哥哥你要爱惜它哦，以后我要检查的。”

    “会的，我一定好好宝贝它。”郁临莘胸口溢满暖意，郑重承诺。

    亭析鹿似的蹦蹦跳跳亲他，吧唧吧唧好几下，又和郁临莘卖惨，要郁临莘呼呼他的手。

    郁临莘被他的坦率弄得面红耳赤，青涩地亲了亲亭析的手心。

    两人挤在一起朝外走，手藏在校服长长的袖子下，无人发现他们牵着手。

    不远处一辆黑色的汽车缓缓降下车窗，眺望两个少年亲密的背影。

    司机转头询问男人：“庄先生，不叫少爷上车吗？”

    庄诚辉双手交叉放在腿上，面容冷峻，“不必，叫人去查查文身边都缠上了些什么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