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先告诉我, 学英如何去世。”
“为太多人疗愈身体,睡梦中失去的呼吸。”
“知道了。你问吧。”
“第一。”一根指头慢悠悠伸出来,“是你给我写信,帮我找回嗅觉?为什么?”
银丝飞起, 触碰至麦叮咚的脸颊。她轻笑, “这是三个问题。”
“拜托,告诉我。”
接近真相, 他倒莫名紧张起来, 喉咙干涩地垂首, 指头摸在奇粗无比的锁链上。
是能烧焦皮肤的烫。
反射性收回手, 他抬眼瞧着“重犯”, 眼神倒有些可怜。
这人果然是与阿婆认识, 连面对他撒娇的反应都一样, 只沉默一下就松了嘴。
“是我写的。”对方面颊泪还未流干, 却已经笑得从容, “我名为华桑。”
“用你的能力把我解开。”她拖腔道:“我会一五一十告诉你全部。”
麦叮咚摇头, 眼梢下垂,更可怜地示弱。
“...”
“你为学英抚养长大, 却过得平庸无趣, 白白浪费一身福气。少嗅觉五感缺失,吐纳福气受阻, 帮你寻回也只是因为学英。”
“所以叫我去桃花村。”麦叮咚不乐意听,“做我的古书收藏家, 怎么叫平庸?”
麦叮咚竖起第二个指头,抿唇:“刚才开始你就急着出去,为什么?”
“这是第二个问题?”
“不是。”
“我于此三十余年,渴望自由, 情理之中。”
见问不出,麦叮咚吐了口气,“然山,您认识吗?”
“您?”华桑大笑,整个身体颤的厉害,带着锁链拍在水面,冰冷的水溅在麦叮咚脸上。
她笑容晦暗不明,“那恶心的东西。”
“所以是认识。”
“自是。”
“它模仿你,似乎知道很多事情。”
“那是自然,恶趣味的臭鱼烂虾罢了。”
“咦?”她恍惚一下,直勾勾看着姗姗来迟的陌生男人,“是谁?”
看看钟陌执,再看看麦叮咚。半晌,她爆发出大笑,眼角泛出泪光,“真是躲不过。”
麦叮咚腰一紧,被钟陌执揽着带出水塘。
华桑低垂着头,水面映照出她妖艳无比的年轻面庞。她轻轻:“别自以为是了。”
死死盯着钟陌执,像是透过他看向别人。华桑喃喃道:“不觉得为别人献出寿命,是一件自我感动的事情吗?”
“我为赢鱼,生命无尽。”
“桃木吐纳天地气息,生生不息。”
“学英不满我捕杀除怨师,放弃永生,选择自然衰老将生命奉献给我,只为了让我放下刀刃,停止吸收除怨师的精气。”
“你呢?为什么将精气存入桃木身体?”
钟陌执挑眉,被的太阳穴直跳。他惜字如命,“与你无关。”
“你气息阴冷。是情爱示好,还是拉他入深渊的诱饵?”
脚跟磕了下锁链头,一阵哐当,钟陌执淡漠:“话挺多。”
也许是触动记忆,卷翘的睫毛轻颤,华桑放弃般呢喃:“不是它披着学英之皮恨我,我怎会束手自愿被除怨师囚困。”
“也怎会再也见不到她。”
这么一,麦叮咚确实能嗅到华桑身上,属于阿婆的药草香味。他声音发干,“你阿婆不会衰老?”
“山灵,何来衰老。”
“既然故人已亡。”她再次睁眼,瞳孔已是幽蓝一片,“带我出去,我自会协助平息一切。”
草丛窸窣,几人捂着肩膀走出来。
眼镜男子面色出奇凝重,“别被妖人蛊惑。我厌恶麻烦想杀掉你为真,但咒是屠杀过上百人的重犯,放出去只会血流成河。”
钟陌执轻轻挥手,那人被甩至树干,大声痛呼,不出更多话来。
心里思绪万千,半晌麦叮咚极其认真地问:“你怎么协助?”
“暂停时间,找到源头,顺势掐灭。”
麦叮咚呼吸一顿,堵塞的思绪瞬间通畅起来。
暂停时间!
就不会面临怨气东边熄灭西边起的困境。
“我直觉一向很准,我信你。”
“福树直觉自然准。”
“信个屁!”魁梧男子无语喊:“直觉他娘的直觉!”
钟陌执微微侧首,只一个眼神对方就不敢再。
麦叮咚重新站在华桑面前,用力握紧一根锁链。瞬间,烫刺痛皮肤,身体里的力气全部抽离,枯竭干涸。
狂风大作,雷云密布,在海面之上,旋涡在翻滚。
钟陌执牵住麦叮咚一只手,面色不改地将气息源源不断传递过去。
一个出,一个补,短短几秒两根锁链就猛然碎裂。
眼镜男子跌坐在地,暴雨糊住镜片,他苍白的嘴唇不断颤。
不仅因为来路不明的子,真的有能力让重犯脱离控制,更是因为心里清楚,除怨师协会和世界——都要变天了。
雷云压得很低,暴雨将海面的水雾一片。
空气闷到极致,锁链全部斩断。
一对润白的脚点在水面,华桑长发及腰,对两人娇俏一笑,随后一道雷电劈下,她竟然瞬间窜离消失。
女情报员脸色惨白,不住地:“我就知道,闯大祸了。”
麦叮咚脱力到只能堪堪站直,他看了一眼钟陌执,对方状态更差——
避免麦叮咚被烫伤,可以是不遗余力地献出所以力气,此时身体轮廓再次变得模糊。
暴雨停歇,到处都是泥泞。
“她没逃跑,我相信。”
这话当然受到除怨师的腹诽。
直到坐在快艇上,几人悬着的心才落下。
逆风之中,赤脚的女子忽然立于船头,圆润的指头张开,一枚怀表坠下。
是可以回转时间的怀表。
“再告诉我。”
麦叮咚扬起下巴,蜷起身体恢复力气,“什么?”
“学英提到过我吗?哪怕责备。”
麦叮咚喉结滑动,半天没有话。
实话是,完全没有。
“阿婆很少与我起自己的事情。”他含糊地。
“明白了。”
下一秒,暴雨再次倾盆。
“去找它吧。”
*
码头售票亭。
男子撑着脸瞌睡,被存在感极强的水声惊醒。他猛地睁眼,推开窗口,脸都快被风吹歪。
“天上发大水了!”
狂狼卷着乌云,从海的那头而来。
*
世界陷入沉睡。
走动的只有臭味冲天的怨气与除怨师。
也许还有些有能力的“假道士”。
赢鱼与怀表融为一体,化为大水洗刷整个大地。
“分头吧。”男子摘下眼镜,不再抱有乘乱获机遇的侥幸念头,望向死寂一片的镇子街道,叹气:“速度会快一点。”
他们不再停留,很快离开码头。
麦叮咚拉住钟陌执的胳膊:“对,我们也要分头走。”
“我对它的气味很熟悉,我来负责找到然山。”
望向天空,雨总有停歇的时候,不及时抓住然山,一切都会付诸东流。
钟陌执敛着眉头,深深吻了吻麦叮咚的鬓角,“我已经融于你,你可以自由移动,危险了呼唤我。”
“好。”麦叮咚递出拇指,“好的,结束了我会把一切理清楚。”
温热的拇指缠了上来,轻轻摇晃几下,随后两个大拇指贴在一起。
“拉钩。”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好,一万年都可以。”
雨水中,他转过身,所行之处都是怨气的爆炸之声。炸鬼标志性的烟灰洒满天空,又被雨水浇在地面。
麦叮咚深深吐气,闭上眼,在黑暗之中试图攥住然山的气息。
芸虹市。
陆世延站在滴水的屋檐下,扭过头看向沉默不语的时巫,“芸虹干净了,收拾一下准备去别的地方。”
黑暗的角落,时巫抬起头,“老师,我好想变强。”
“时巫。”
“为什么。”他站起,“为什么我没有天赋?我看到的未来,我是那么普通。”
陆世延摇头,半天:“时巫,我不愿去。但你是否意识到,你所谓看到的未来,极有可能是死鱼构造的。”
啪嗒。
锯齿挂坠被丢在地上,时巫的发丝开始滴水,“意思是我连五感都没有觉醒吗?”
“我只是想,不要受它的影响。”
时巫连连后退,脚底板开始渗水。
陆世延皱着眉想要去拉他,被时巫一把推开。
“不是的!这不是我想要的!好怪,我觉得我该这么过下去。”
不停呢喃,在某一瞬间,时巫抬起头,瞳孔骤缩。
有一个嘶哑的声音和他的声音交叠在一起。
“他的身体归我了。”
“时巫!”
少年瞬间消失在暴雨之中。
芸虹除怨师大厦。
苟糖为母亲盖上毯子,一夜未眠,疲累地走至柜子边取出钥匙,准备出发。
细微的摩挲声传来。
他心狂跳,机械一般回头。只见一片叶子不知什么时候穿过窗户,被吹至妇人膝盖。
她的指在蜷缩。
苟糖迅速跑到她边上,牵住她的手,“妈妈?”
颤颤巍巍的指尖戳在他手心。
她呼吸很乱,似乎用尽了力气。
写了个“爱你”。
早已灯枯油尽,短短两个字,她胸口抬起,止住了呼吸。
有炸鬼加入,怨气的清除变得顺利无比。
温蹲在高塔尖顶,遥遥望着远方。黑雾带着极强的压迫感,让怨灵世界一个个炸开。
视线转到下方。
公园长椅上,孩童被静止,似乎是他父亲的男子嘶声乱叫,两眼已经不见清明。
摸着锁骨的纹身,他一言不发,将枪口对准男子的后脑勺。
枪又被放下。
男子跌跌撞撞,散发怨气气息,撕裂的嘴对准孩童脖子,就要咬下。
“砰——”
枪口冒烟。他思绪飘远,淡淡:“算了。”
这座城市,远处走来熟悉的身影。
竟然是闷声不吭,不受同期除怨师看好的符伏。
她扬起头喊:“温哥。”
温低头,“和你一起的女生呢?”
“…”符伏举着伞,“除怨去世了。”
“可惜。”
雨势渐,意味着赢鱼的招数即将结束。
他们必须找到然山。
必须。
当麦叮咚踏入熟悉的地方——村子书记,然山的家中时,雨已经稀稀拉拉。
万幸的是,麦叮咚找到了他。
外界怨气清理干净,然山的腥臭就格外明显。
他站在水缸边,刚刚脱下的人皮随意丢在地上。
“瞧我了吧,孩。”
麦叮咚摇头,“没有。”
“我不会死亡的,懂吗?”
“为什么?”麦叮咚逼近一步。
拍了拍手,木楞的时巫出现在他身后,紧随其后,还有好几个茫然的人类。
“只要有人跟随我,我就能增殖,懂吗?”
“啊,真烦。”然山把人皮踩的呱唧响,“你那阿婆提防我,黑不拉几的丑东西和我同归于尽,刚出生的黑东西被我锁在海底,山村野鱼也被我骗了去自首。”
“不该有我的对手了。”
“现在又来了你,真烦真烦真烦!”
麦叮咚眯起眼,心中呼喊钟陌执。
他不傻,单独一个人面对才傻。
竖起手,拂面春风吹过,将然山的皮肤烤的焦黑,海水滴下。
忽然一眨眼,照镜子一般,然山变成了他的模样。
“你想骗过谁?”麦叮咚嘲笑他。
“时间。”
雨滴答滴。
“他要来了。”
“只有你找得到我,你会跟着我,但你已经精疲力尽,无法再联系他。只要他停顿看一眼尸体,我就来得及躲避,等待时间暂停的结束。”
“如果是尸体,我不信他不会看一眼。”
然山猛地擒住麦叮咚胳膊,不顾被烫的难受的胳膊,两人一跃离开房间,只留下尸体躺在地上。
天空开始放晴。
顺着麦叮咚的呼喊,一人踏在地上。
只是超出然山的意料,钟陌执看都不看,随意炸开那具尸体,朝着两人消失的地方跃去。
信徒永远追逐他的神明,不受任何东西限制。
当日光照在脸上,然山一跳踩在坟墓上,心情愉悦地往密林而去。
麦叮咚任由他拖拽,每一次杀死然山,他都能从时巫几人身上汲取能量,身体重新凝实。
心里愈发焦躁,麦叮咚忽然开口:“你能不能不得意了?”
“哈?”
“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你们要输了?”
初冬风很凉,日照却很亮。
麦叮咚反捉过然山的手臂,狡黠地眨眨眼,“你知道吗?”
“什么?”
“我相信他能救我的。”
“所以你认输了?”
“不是。”
麦叮咚摇头,闭上眼。
炸鬼教会他放空思绪开身体,吸收外界东西,而阿婆的刻字教会他,怎么以自己为容器,吸收怨气。
既然时间暂停就要结束,不如用身体困住然山。
然山惊恐的发现,黑气正在被吸收,被纳入福树的体内。
时巫几人身上的诡异气息也像是受到召唤,迅速冲向麦叮咚的身体。
“你疯了!” 一旦全部被吸收,他是不可能再复生。
炸鬼紧紧跟随。
意识到输的一败涂地,视线旋转,然山的视角竟然变成了麦叮咚的。
愤怒至极,他用残存的最后一丝力气,借着麦叮咚的嗓子,对不远处的钟陌执大喊:“我讨厌你!”
雨水停了。
天空放晴。
钟陌执搂紧麦叮咚瘫软的身体,错愕溢于言表。
他可以亲手抓住然山的,如果麦叮咚不心急困住对方。
心疼地搂紧麦叮咚,钟陌执怜惜地吻他,唇在颤抖。
那句真真切切的讨厌像是对他心脏开了一枪。
*
像梦一样。
当世界苏醒,一切都恢复了正常。
地面没有裂痕,天空没有缺口。
也不会再不知不觉踏入怨灵世界。
普通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喜悦是真切存在的。
怨气还会复发,但不会不受控制地世界范围爆发。
除怨师也再也不是躲在世界另一面的神秘组织。
他们受尊重、爱戴。论坛再也没人发布寻宝公示贴,因为发帖人早已湮灭。
这不妨碍普通人热烈讨论怨气。
陈警官从大楼走下来,靠着车子吸烟。
锁定了麦叮咚所的业主群里的奇怪男人,进去之后确实有海水臭气,但没有人影。
等于,这两天的事情,他什么忙也没帮上。
叹了口气,他抖抖衣服,干脆穿过马路帮陆世延提果篮。
“谁病了?”
陆世延推开医院门,“我学生,没病。”
病,是能治疗的,而缺了一片的的灵魂,只能接受。
找到病房。
曾经神情鲜活的年轻人摇头晃脑,舌头抵着上颚做着鬼表情。
“劳,劳西。”他对陆世延挥手。
将果篮放在桌上,陆世延安静坐下,盯着时巫一言不发。
陈警官俯身,捡起落在床底的锯齿吊坠,刚递出去,一只手迅速夺了过去。
“我,我的!”时巫捂紧吊坠,亚麻色卷发结,神经质地瞪陈警官。
陆世延端起刀,垂首削苹果皮,声音轻的几乎听不见,“踏实,比什么都好。”
家里。
阿吉端了一杯温水,俯身轻声:“您好几天没睡了,我看着他就行。”
那天之后一直没合眼,等麦叮咚睡着了,才会悄然离去。
对方沉默地摇头。
浴室哐当一声,钟陌执熟练起身,大步推开浴室门,一把把麦叮咚按进怀里。
将水龙头拍上,他将麦叮咚鬓角发丝撩开,“乖,不乱弄。”
麦叮咚鼻腔呛了水,肺部发痛,剧烈地咳嗽几下,随后一口咬在钟陌执手上,使出了咬断筋骨的力气。
“乖。”钟陌执不喊痛,任由他咬着,稳稳揽着对方坐在沙发上,不停轻拍麦叮咚后背。
心脏酸疼的已经麻木。
厌恶怨气气息的年轻人,一举一动却溢散出怨气,只为了及时禁锢住然山。
他的体质能够排出任何邪祟,只是自愿想着作为容器,怨气就怎么也清除不出去。
也许是残留着向善的本能,这几天麦叮咚时常走出家门,想要寻死。
闲下来,攻击性也强的厉害,一边嗝落泪,一边排斥任何靠近的人。
为了防止他体内怨气增殖,钟陌执溶解身体,源源不断地用生命温暖对方。
吻了吻麦叮咚微凉的太阳穴,细细密密的酸涩流遍钟陌执四肢百骸,让他眼角发烫。
虎口有个半圆牙印,向外渗血。
壶月站在他身后,火红的发丝只到肩,气息比起先前弱了很多。
“主上,你很难过。”
钟陌执侧首,警告地看了她一眼。
“我想。”受钟陌执心情影响,壶月表情很难看,“主人不信任您的能力,所以您很难过。”
完,她缩起脖子,预备承受怒意惩罚。
谁知道,钟陌执摇头,掐开麦叮咚死死咬住的牙齿,淡淡:“他相信我。相信我会让他醒来。”
壶月不敢再多。
耗费精力温养麦叮咚,讹兽也已变为原型陷入沉睡。
麦叮咚不停流泪,死死盯着钟陌执,舌尖落在下齿上,倔强地想合上牙齿咬断舌头。
他呜呜地哭。
钟陌执叹了口气,再次分出生命安抚对方,等麦叮咚终于睡着,他走下楼,感受冷风过冷峻的面庞。
陆世延缓缓走来。
钟陌执伸出手,看着自己的指,半晌,他抬眼看向陆世延,伸出手。
“要什么?”陆世延摸摸口袋。
“烟。”
作者有话要: 今天还有捏
(●^З^●)53079741,局外人,返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