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泡桐树和蚕豆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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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总, 你没事吧……”许笳趔趄着肩膀,终于抓住了手机。

    驾驶座的男人两只手握紧方向盘,脊骨随着刹车的惯力作用微微前倾。

    许笳抬眸看挡风玻璃外面, 赶羊的老头吆喝十来只山羊过马路。羊群见有来车, 领头的几个大的,先跑到马路对面, 羊崽子们停在马路中央。

    皮卡车突然停下,也是为了避让羊群吧。戴着毡帽的老伯瞅了瞅皮卡 * 车头,吆喝了一句许笳听不懂的方言,羊崽子们安宁下来后,顺利地渡到对面的地里去吃草。

    许笳也舒了口气, 刚才看路边的标识牌,再有六公里就到武陵主街。他们走的通村公路是近两天刚拓宽的新路,刚才魏卓然明明可以避让,羊群和皮卡都可以顺利过了这段缓坡……

    许笳不是太担心赶不上席面,支书肖长乐刚更新了朋友圈, 视频扫过彩条棚下面的流水席规模, 她敢断定, 魏义海这寿宴至少还有两轮。不到太阳落坡, 吃席送礼的人怕是乌泱泱往那里赶。

    车子在路边大概又停了两分钟,驾驶座里的男人没回应许笳的话, 皮卡也没熄火。

    暖气笼得她耳垂发红, 许笳拉下衣领, 也降低了左边的车窗玻璃。

    风从旁边的池塘吹来,眼眸深一点的地方是那些摇曳的芦苇杆。白白的芦花一蔟蔟地从脆而韧苇叶下面抽出来,摇得人眼前发晕。

    “魏总,那应该就是香橼树。”许笳脑袋向外面伸了一点, 欣喜地。

    见魏卓然还是没反应,许笳自语了一句,很兴奋地:“我也是来武陵才听这里大面积在种这树,现在好多药厂都在收购这些果子。”

    “黄橙橙的挂在枝头,又是一个脱贫的宝贝疙瘩。”许笳弯起期盼的嘴角。

    呯—

    她听到后面车门的位置在响。回头看,驾驶座位置空着,车门半开,风从外面吹进来,拂起细碎的刘海。

    许笳将碎头发拢在耳朵,伸起脖子向挡风玻璃外面看。魏卓然也不那里。

    于是解开安全带的扣子,推开车门。

    皮卡车抵在道路的边缘,几乎要碾在道路里面的引水灌溉渠,许笳从车里下来,就站在窄窄的水渠边沿。

    水渠里面,是池塘下面的坡,上面横排竖直地长着豆荚类作物。两垄绿油油的蚕豆中间,有一条踩得溜光的路。

    她四处都看遍了,就是没找到魏卓然。池塘那里位置高,她上去看看。

    跳过这道水渠,许笳穿过茂盛的蚕豆丛,脚下的作物是春天山野最早的菜肴。这个季节,紫色的蚕豆花藏在密密的叶子底下,只有勤劳的蜂蜜窥见它们的芬芳,绕着这些花簇嗡嗡飞。

    往池塘垒起的坝台那里走,鞋面沾了不少的蚕豆花粉。白色的鞋面,浮了层薄薄的紫色。

    看着不远,实际用了十分钟才走上来。等许笳终于站在池塘坝顶,走过塘边的两丛刺笼,就看见到了魏卓然。

    他就站在池塘最深的那片淤坝上面,身后有两棵比成年人腰围还粗的泡桐树。

    树杈密而高,光秃秃的,泡桐树先开火后长叶,花朵也是紫色的,一朵朵像乐手们吹奏的喇叭,引得蜂群嗡嗡嗡飞舞。

    和头顶的喧嚣、蚕豆豌豆们拔节长高的热闹不同,魏卓然背对着春天里这些明媚的颜色,整个人像是从寒冬走来,仿佛被季节和时序给抛弃了。

    许笳停了一下,弯腰向地面 * 。等走到魏卓然那里,丢掉了手里的东西,两人面前的水面顿时漾开波纹,一圈圈从中间荡到池塘边沿。

    她拍掉手上的浮尘,侧过肩膀,微微一笑看着魏卓然,“魏总这是效仿王子猷夜雪访戴,只为一时兴起,就站在这里吹风?”

    坝顶的风,从偌大的水面吹过来,还是有些冷的。许笳半开玩笑,左右看了个遍,也不见这附近哪里有人烟,她向池塘的位置走了两步,见水边浮着一些水草、浮木和树枝,仔细看立马从头皮麻到了脚心。

    水边浅的滩地,这些杂草和枯枝里面,密密麻麻全都是蝌蚪的卵,没密集恐惧症的都变得恐了。

    见魏卓然还是沉默地站着,许笳倒吸一口气,迅速退了回来。

    “魏总,咱们还是下去吧……”许笳向池塘四周扫了一眼,声音抖了抖,“那里还有墓地……”

    魏卓然胳膊从兜里取出来,睨着许笳,勾了勾唇,“你后面也有。”

    许笳退后去的步子立马停下,她微微扭头,果然在冬青树后面看到了露出尖塔的黑色墓碑。

    “这里是魏家的祖坟。”魏卓然声音凉薄,眼眸扫过四周冷翠的柏树。

    许笳张了张嘴,顺着魏卓然的视线向四周再次确认,果然在香橼树后面,找到了不少松树柏树。

    松柏长青,凭吊的就是逝去的人。尤其是在乡下,一些地方延续着古老的土葬,会在去世的亲人们墓地种上松树柏树。

    许笳想起刚才的玩笑话,迟疑了一下,抱歉道:“魏总,我不知道你是来……”

    魏卓然的眸光从远处收拢,他弯腰捡起脚下的土疙瘩,潇洒地扬手,土块飞出去,在远处的水面砸出了大窟窿。

    男人连贯的一系列动作之后,冷漠的语气从喉咙里挤出来,侧过脸看着许笳,“你代入的情绪太多,你很在意我对不对?”

    许笳:“……”

    耳边刮来冷风,许笳竖起衣领,将拉链拉到脖子上面,眼神从魏卓然那里移到水面,被噎得半天没出话来。

    魏卓然轻呵一句,拍掉指节的浮土,拿出格纹手绢,慢悠悠地擦了手。手绢放回外套里面的兜,他走到许笳面前,高大的身影全部覆盖住女孩。

    许笳耳朵嗡嗡响,组织好措辞后,咬着牙齿看着靠近她的男人,“赶时间……到处都找不到你。”

    魏卓然眼眸直抵许笳卷曲的睫毛,嗓子里凝出了冰冷气息,“只是这样吗?”

    许笳闭着的唇线微微张开,感觉再往后面靠,她就会滚到背后的树丛,“魏总,我是担心你。赶羊的老汉和你拌了两下嘴,我怕你气不过,下车和他……”

    男人似乎很满意,微弯的背挺起来,许笳顺势,腰杆也终于恢复舒服的姿势,稳稳地站在魏卓然对面。

    魏卓然瞥了许笳一眼,眼神飘回到池塘的水里,似乎叹了句什么,声音几不可闻,很。

    许笳侧过耳朵,向他那边倾斜。魏卓然忽 * 然开口,眼睛盯着池塘,满满的一塘水,晃来晃去。

    “如果我掉下去了,你会救我吗?”

    许笳耳边回旋起男人这句话,他掉下去了她会不会救,这又是什么送命题?

    她想都没想,脱口就:“一,我会游泳,这么浅的池塘,最深的地方顶多两米,就算你不心掉下去,我在现场肯定会救;二,你身高体重都比我占优势,你掉进水里,我要是实在救不上来,会喊人过来救;三,你是武陵的能人、名人、红人,我就是先落水,也会先先救你、或者喊人先救你。”

    “所以,以后不要问这么白痴的问题好吗?”许笳噘嘴,故作轻松地。

    真实的内心反应是这样的:这是什么鬼问题,她头铁给出答案,希望不要太尴尬。又一想,只要她不觉得尴尬,尴尬的就是他。

    面前的男人靠的越来越近,卷曲的睫毛几乎要碰到她脸上的皮肤。

    许笳脸热得厉害,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等她微微睁眼,看见魏卓然修长的手在她肩膀扫过,然后,一只长着触角的虫被男人用手绢包住,捏在指尖。

    “洋辣子。”魏卓然盯着绿色的虫,冷酷地勾唇,下一秒虫子被丢进了水里。

    许笳拧眉,声地:“不过就是一只虫子而已。没必要……”

    魏卓然将手绢放回衣兜,睨着许笳,眸光里氤氲出寒冷的光雾,雾气转向水面挣扎的虫子,凉凉地:“你可能没被那种虫子刺过。”

    男人完,眼眸落向更深的地方,“要是被它刺一下,你就会记住那种痛。”

    许笳确实没被那种虫子刺过,一脸迷茫地看着魏卓然,“那真的很痛吗?是荨麻那种痛吗?”

    “比那要痛的多。”魏卓然颇为深意地回答。

    许笳啧了一下舌头,想起了之前魏卓然被荨麻刺,起了一些疹子,心里面有什么东西软了软。

    她走到魏卓然身边,扯了他一下衣服,“这里风大,我们下去吧。”

    魏卓然由她拉着衣服,薄而锐的唇勾了勾,想起了一些事情,幽幽地:“有的人也应该像那只虫子一样,被这样丢进水里。”

    许笳楞了楞,感觉脊背灌进来冷风,她扫了扫四周那些翠森森的柏树,声音地抖动,“魏总,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赶紧走吧。”

    魏卓然轻轻呵了句,右手拉住了许笳扯向他的胳膊,“你很怕?”

    许笳向后又看了眼,疯狂摇头。

    “你在紧张。”魏卓然握住她的手,最后看了眼这个明晃晃的池塘,“以后不会再来了,你也别来。”

    许笳腹诽,她还真不算再来。魏卓然仿佛也不是来这里凭吊先人的,倒像是来遗忘一些事情。具体是什么,他没明,但她感觉到了一些。

    “以前有个孩,差点在这里没了。”魏卓然颇为冷静地在许笳耳边了这么一句,许笳心里泛起了更大更深的涟漪。瞬间,心里好沉好沉 * 。

    “那个孩子,是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