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的好, 针尖对麦芒—尖对尖。

    开会不吵架，熟透的穗子也捋不出来粮。

    争论到了最后，问题集中在五组村民魏祥子一家。肖长青指着五组组长的鼻子骂。

    “一家四口, 两个吃低保的, 还要占贫困户的名额。魏义仲，你就是想给你兄弟开后门。”

    魏义仲脸一白, 望了眼主席台那里：“长春哥，你话不要的这么难听。魏祥子的名字又没写上去……”

    肖长春咳出口痰呸在地上，端着茶杯道：“现在审查的严，村上、镇上、县上都要过一遍。每年有被评上的，也有被拿下来的。拿下来的里面, 有些是真正脱了贫的，有的是漏网的鱼，这些漏网的占了那些真正需要救助的贫困户家庭，你看，我不该多问一句, 多一句吗？”

    魏义仲愣了愣, 站起来：“骆书记, 支书, 我魏义仲今天就对着大家伙的面发毒咒，我刚才向大家反映的都是事实, 请求大队将魏祥子一家纳入贫困户名额里面, 也是我丢开住院的老娘来开会最主要的目的。”

    魏义仲着, 拿袖口擦眼睛，嗓子哑了哑，“我那兄弟是个苦命人，魏家屯哪个不知道, 他是俺们那地界第一个高中生，长得俊，写得一手好钢笔字。是读大学的材料，可俺们家里穷，父亲死的早，没钱供他读书，西安学校的通知书都攥在手里了，我那兄弟瞅了眼地里干活的老娘，撕了自己的将来……”

    “他傻啊。”魏义仲眼神凄凉，“后来的事你们也大概都听了。娶了外面的姑娘，没两年到矿上弄残了腿儿 * 。媳妇也跟着瘫在床上，家里丧失了劳动力。矿上补给他的钱没两年就进了药罐子……”

    “长春哥，你口口声声要让国家的钱真正落到困难群众身上，魏祥子他是真困难啊。”魏义仲幽幽地接着：“我虽然没你文化高，可国家的对农政策，我是知道一点的。低保和贫困户可以同时享有国家扶助政策，这两个不冲突啊。”

    肖长青哼了哼，重重将茶杯放在桌上，冷冷地：“充不冲突不是你了算的，就算现在大家都同意你兄弟一家纳入贫困户的名额里面，接下来也得过入户调查那一关，真像你的那就罢了，要是弄虚作假，后果是什么你自己清楚。”

    “弄不好，你这组长的帽子也得给你摘喽。”肖长春眯着眼睛看桌子对面的魏义仲。

    骆书记在支书肖长乐耳边低语了几个字，肖长乐丢开手里的讲话稿子道：“魏祥子的家庭情况我也有所了解，骆书记和我的意思，暂时将他家纳入今年我们大队的贫困户名额当中。”

    肖长乐瞥了眼旁边的肖长青，缓缓地：“大家心里也不要急躁，我知道你们都是为了各自组上的村民，才放下手里的活儿来这里争一争。咱们这里穷，家家户户基本差不多，要谁存了私心那也不能够。那些真正贫困的家庭，你们心里明镜似的，村民代表们也在这里坐着。要是魏祥子他们几个递了申请书真扯了谎，我们还有入户调查这个法宝，这是横在他们面前的镜子，照见谁咱脸上都没有光彩。”

    “今天会开到这里。有争议是好事，明大家都想把工作干好，让真正困难的家庭得到国家的扶助。”肖长乐看了眼对面的文书：“陈，会后你将会议讨论添加和取消的人员名单列给我，这些户后面我们要进行重点调查，落实国家新提出的‘五问、六审查’。”

    “散会。”肖长乐微扶肚腩，他身边的兄弟肖长青第一个端起茶杯离开。

    周游敲了最后一个字节，转了转酸麻的手腕对旁边的许笳：“得，又该我们忙了。”

    许笳跃跃欲试地：“入户调查，我倒是挺期待的。”

    周游一脸的讶异，合上电脑拍拍许笳的肩膀，笑了笑：“我欣赏你的勇气。”

    许笳给逗笑了，站起来跟着周游往门口走，“有那么可怕？”

    周游回头看了她一眼，耸肩道：“你马上就知道了。”

    许笳挑眉一笑：“有你头阵，我可不担心。”

    两人到了走廊那里，和骆书记迎面撞上，骆锦荣喊住两人。

    周游拎着电脑，捏了两下太阳穴，骆锦荣笑着：“怎么，还没正式进入项目，头就疼成这样？”

    周游抿了下唇：“马上我就该两头跑了，家里乱成一锅粥了。”

    骆书记点点头，安抚地：“入户调查最多两个礼拜就能搞定，前面几天你带许笳熟悉熟悉情况 * ，我再问村肖长乐要几个人。”

    骆书记看了眼许笳：“魏卓然那边，也不能放松，许你继续盯着，尽快让他们交项目投标书，县里面领导已经在催了。”

    许笳点点头，“好的，骆书记。”

    -

    下午下班的时候，许笳换桶装水，发现这周给扶贫队送的水已经没了。

    张菊英是管扶贫队后勤保障的，许笳锁上办公室的门去食堂找人，张菊英正在灶上给骆书记煎药。

    妇女一听，拍了两下脑袋：“送水的刚换人，我一下子找不到他的电话……这样许，你替我看着灶，我到前街去一趟，送水公司每隔两天都会到魏总的酒店去，我去那里找军问问。今天刚好是单号，兴许能碰上，咱就立马有水了。”

    武陵村集资的井，水塔里面抽出来的水质不大好，骆书记来这里没别的要求，就希望喝到水质好一点的水，张菊英每天给他煎药，用的也是大公司的桶装纯净水。

    中药陶罐咕嘟嘟地煮出一股股药香，见张菊英娴熟的翻煮动作，许笳想了想：“还是我去吧，刚好下班我去跑一趟。”

    武陵两条街道，距离不远，她住的院后面有座桥，过了桥刚好就是大众浴池旁边的那条煤渣路。

    许笳先回了趟家，换了更舒适一点的衣服，见猫粮见底，拿了钱包手机。

    从正门出去，刚好是主街，对面有家新开业的超市，许笳在店里碰运气，寻到猫粮，赶紧买了四五袋。

    拎着猫粮到君眠民宿酒店的时候，魏军刚好站在酒店侧门边上指挥一辆拉货的车搬东西。

    拉下卸货门的车厢里面正好放着满满当当的一桶桶水。

    许笳拎着超市购物袋走过去，魏军见是她来了，忙将手里的烟丢在地上踩灭，走了过去。

    “许姐，来找我们魏总？”魏军笑嘻嘻地。

    许笳顿了一下，盯着搬水工蓝色工作服：“不，我是来找他们。”

    魏军楞了一下，摸摸后脑勺看着许笳走到其中一个送水师傅那里。

    送水师傅脖子上搭着毛巾，擦着额头的汗，听了许笳的来意，笑着：“你让菊英婶子先不着急下班，我们卸了这些就给你们搬。”

    许笳又问他要了电话。最后两桶搬进酒店，两个送水师傅关上车厢门，招呼了许笳两声，去了村委会。

    许笳便拎着手里的东西往大众浴池旁边的路走。刚走到大众浴池门口的冬青树下面，理发店的玻璃门里面冲出来一个男人。

    许笳低头看路，余光瞥见右手边一抹刺眼的白。

    “许笳！”紧接着，耳膜被空气里的声音狠狠地刺了刺。

    这声音颇为耳熟。

    许笳抬眸往旁边看，喊她名字的人，穿着炸街红卫衣，哈伦灰色运动裤，脚踩荧光色潮鞋。

    头发烫着男士羊毛卷，显然是刚在店立洗过了发胶的，发型很稳。

    “赵柯---”许笳震惊一脸，停下来。

    赵柯手 * 插兜走过来，摘下一只白色无线蓝牙耳机，惊喜地：“许笳，你真的在这里啊。”

    许笳拧眉，向后退了两步，眼神落在赵柯放在她胳膊的手，清了清嗓子道：“赵柯，麻烦你拿一下手，我拎着东西。”

    赵柯赶紧松开胳膊，摸了摸脑袋：“我太激动了。”

    许笳疑惑地道：“你来山阴做什么？”

    赵柯支起略显发福的腰杆，装腔作势地：“我要求局里外派，下到市里做调研，路过山阴，听武陵有个金翅山，风景这边独好，就过来看看。”

    许笳望了两眼马路的车流，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

    对面的男人似乎对她的反应很不买账，语气变得怨忧，“你还真是这么想的？”

    许笳一脸问号，奇怪地问：“那我应该怎么想？”

    赵柯向前走了一步，将许笳逼退到冬青树那里，沉着脸：“我是为了你才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来公干的。”

    许笳指着自己鼻子，好笑地回答：“为了我？赵公子，我未免太高看我了一点。”

    赵柯皱着眉，冲过去拉许笳的胳膊，语气变得焦躁不安，“许笳，我不想和林清清谈了，咱们和好吧。”

    许笳莫名其妙，推开赵柯，冷冷地：“赵柯，你有病吧？”

    赵柯摘下另一只耳机，翘起指宝贝似的将两只耳机装进了盒子里，呯地合上，慢悠悠地：“许笳，听你的什么话。”

    对面的男人连贯地做完这些颇具女性柔婉的动作，盯着许笳眼睛，嗓子反差巨大，粗里粗气地：“你要是不答应和我谈恋爱，我就赖在这里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