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醉君复乐, 陶然共忘机。

    --李白

    菊英婶勤谨，菜畦行是行，列是列, 地锄得干干净净, 垄行之间仅剩一些野菜，比如许笳正低着脑袋认的马齿苋、刚抽出苔的荠菜。

    眸底的一株荠菜迎着和煦的晚风摇摆, 顶端的花苞捂着，似银河之上的一粒粒发光的球。

    这些山野滋味，都是关中没有的。顺着垄行里的豌豆苗往秧苗棚子那里扒，荠菜一蔟蔟，挤成堆状, 每一株都拼了命地往阳光能照见的地方长。

    最先沐浴到暖阳的，开出朵朵白色花，的可怜的花瓣边有比花更的飞虫欺来采蜜……

    魏卓然的话，许笳恍若未闻。可男人那凉凉的嗓子，刺穿耳畔的空气闯进耳膜, 似乎就连这些飞虫都不免停顿在气流里, 待斜阳越过树梢空气逐渐和暖后, 它们恢复了寻蜜的喧嚣。

    许笳也才将自己从刚才那种莫名冷凝的气氛里抽离, *  她将掐好的一把豆苗和野菜轻轻放在菜畦干净的泥土上面，看向对面田埂的魏卓然。

    男人睨着她, 修长的指结拨弄了两下掌心的青色麦秆, 漫不经心丢在地面, 双手拍掉细尘，微撑膝盖站了起来。

    许笳下意识迈过菜畦，捞起来刚刚放下的菜。

    魏卓然走过来，双手放进衣兜, 挡住许笳的路，“明天有没有时间？”

    许笳迟疑了两秒，眉心微拧，“骆书记如果有别的安排，估计会加班。”

    魏卓然掏出兜内的手机，冲着许笳扬了扬，勾唇道：“那我帮你问问。”

    许笳忙扯过他的袖口，深吸一口气：“魏总，你究竟想我和谈什么？”

    “骆书记虽然极力推荐这个项目上马，但涉及到项目招标程序上的问题，一切得按照规定办事……”许笳语气颇为严肃，“你是武陵发家致富的带头人，做出的成绩大家有目共睹，但事关扶贫，事关村集体和农户的广泛利益，如果你存有私心，想从我这里听到什么，抱歉，你不会如愿。”

    许笳顿了顿，语气和暖了一些，“这些我都在电话里跟你讲明白了，你要是还不明白，我就真的……”

    魏卓然抱着胳膊量她，“你就真的怎样？”

    许笳抬眸，直视男人的眼睛，冷静道：“魏总，你要是来消遣我的，很抱歉，我确实没有时间陪聊。”

    男人松松一笑，放下胳膊，往兜里探了探，递给许笳一张带着油墨香的长条形卡纸。

    许笳拿在手里看，念出声：“柞水峡谷漂流……”

    一张景区门票，票面价值180元。魏卓然这是要干什么？

    “明天跟我去一趟。”男人语气颇带自来熟的口吻，“景区开业，运点东西过去。”

    许笳木然，满脸问号，“所以，让我去是几个意思？”

    魏卓然挑眉：“你们干的不就是深入基层的活儿吗？”

    许笳：“……”

    男人笑了笑，探出胳膊，“合作社的项目要想真正搞大，还需要一个人。”

    下意识握住魏卓然探过来的手，许笳迈过菜畦，眉毛紧锁了两秒，望着即将落入青山的斜阳，脸上的表情渐渐松弛下来。

    魏卓然的不错，即将上马的项目是武陵、甚至是山阴县近几年为数不多的大项目，若是只靠魏卓然个人的能量，后续投资会十分乏力。

    隔壁村的养殖项目就因资金链断了，闹出了不少纠纷。农户脱贫没了指望不，极大地击了投资信心，指挥部开会的时候，那个村的扶贫队书记唉声叹气，那种骑虎难下、有心做事却处处无力的滋味，他们看了真心不好受。

    既然事关扶贫上马项目，许笳当然要特别关注了。和魏卓然约定好时间，两人也刚好回到院门外这里。

    棉棉矮着身子从篱笆里面挤出来，窜到许笳面前，扯住她的裤腿儿。

    许笳将几棵菜地掐的荠菜架在家伙毛茸茸的脑袋上，棉棉追着垂下来 * 的荠菜叶子原地转。

    许笳笑得乐不可支，旁边的魏卓然不禁拧眉，他蹲下来，替家伙摘掉困扰的野菜，将棉棉抱在怀里。

    魏卓然扫向后院的木门，许笳深吸一口气，还是拿钥匙开了门，男人先许笳一步迈进院内，轻车熟路的样子。

    许笳招呼魏卓然坐，放下掐的菜去堂屋换鞋。回到后院的时候，魏卓然已经不见了。

    棉棉懒洋洋地趴在暖和的窝内，舔着面前的碟子，家伙最近似乎胃口不好，超市买的冷冻鱼也不爱吃了。许笳拧眉，这可如何是好。

    她势必要网购猫粮屯着了，最近太忙，亏欠东西了。棉棉见许笳蹲下来，伸出胳膊，脑袋从柔软舒适的窝里面探出来，爪子挠了两下许笳的掌心，往前一窜稳稳地落入许笳怀里。

    许笳心间暖洋洋，拎起猫亲昵地：“可怜见的，我这就下单，咱屯一个季度的粮，吃到撑！”

    没曾想，她还在轧水井旁边淘洗菜，院门外面就推进来一辆推车。

    推车上面，堆了五六个能装十斤水果大的纸箱。

    许笳纳罕，推车的魏军替她卸下这些纸箱，拎起来这只顽皮的猫道：“许姐，魏总担心你养不活棉棉，就派我送了这些来。”

    年轻完，嘻嘻一笑，猫也似乎闻见了口粮的特殊芳香，从魏军手上跳下来，蹦到纸盒子上面，利爪子来回挠，喵喵地叫。

    见许笳微微拧眉，魏军着哈哈道：“魏总是，他云养猫，不能光蹭不付出，那多不好。”

    许笳倒抽一口气，盯着堆在地上的箱子头疼。这怕不光是吃一个季度……

    -

    粮多也愁。

    为棉棉身材担忧的第二天，许笳还在梦里发愁如何平衡猫鼠关系，为营造平和邻里环境担忧时，魏卓然的电话就来了。

    立即起床洗漱，到了九点一刻，魏卓然就来敲门。

    门从里面开，男人迈步进来，黑色头盔随意夹在胳膊。

    天气一天比一天暖，许笳还顾忌是不是穿少了，见魏卓然只穿了一件休闲格纹衬衫，黑色西服外套搭在膀子，顿时感觉要过夏天。

    见对面的男人盯着她看，许笳有些不大自然地扯了扯衣服下摆，想了想问：“柞水那里天气咋样？”

    魏卓然大马金刀坐着，指了指八仙桌上放着的袋子，“去漂流，穿这个合适。”

    许笳拧眉，“不是要去谈事情吗？”

    魏卓然修长的指结弹开桌上的绒花瓣，挑眉看许笳：“拉投资也得看人心情好不好对吗？”

    许笳吞了吞喉咙没话。

    最终许笳还是决定，拎了这个袋子走。锁了门，院坝停着黑色摩托车，许笳建议开她的车去柞水，魏卓然则已经踩了机车离合，递过来粉色头盔。

    许笳无奈，只好接过头盔，酷黑的机车飞驰而去，向着镇西北边缘地带赶去。

    去柞水峡谷漂流景区要走316国道。二十分钟之后，许笳看 * 到矗立在路边的景区指路牌，等车子滑入另一条窄路时，两边不断闪现出零零散散的大型盆景商铺，以及一些饭馆、汽车修理作坊。

    直到一个不算大的广场越过她面前，许笳突然想起来，最高的那栋白色三层洋楼，似乎就是魏卓然柞水的家。

    路面一个泥坑，车子向前耸，由着惯例作用，许笳身体前倾，她慌忙抱住魏卓然的腰。

    脸也瞬间就热起来，尤其是想起越野车坏在这里，她厚着脸皮找魏卓然修车，从叩开那扇门，到院子里的两棵玉兰花树，以及树下的落英、老人错将她当成魏卓然的女朋友……

    还有那衬在屏风的冷酷侧颜，想到这些，桩桩件件，都让许笳有种抓心挠肝的羞赧。

    她又怎会料到，后来的这些日子，竟会和他攀扯起来这么多的繁枝。

    许笳将手背放在脸颊，意图让皮肤降温。

    路旁的乡村超市，门口的音响轰出间最火热的吆喝。

    那是九十年代火爆两岸三地连续剧的片尾曲。歌星情绪高亢，音色饱满，深情地演绎，混合着现代摇滚乐的节拍，敲震着许笳的耳膜……

    “西湖美景三月天哪，春雨如酒柳如烟哪，有缘千里来相会哪，白首同心在眼前哪。”

    -

    到了最终目的地柞水峡谷漂流景区，许笳终于舒了口气。

    脸颊的羞赧也褪却，趁魏卓然去对面的车棚停车，她冲进景区超市买了两瓶冰水。

    拧开盖子喝的时候，远远地见魏卓然过来，她地喝了两口，立在原地等。

    男人走过来，脸上沉着表情，许笳递过去水，魏卓然捞在手上，他低头看了眼时间，冷冷地道：“以后不许不招呼就玩消失。”

    许笳咋舌，追过检票闸口，撵上魏卓然，不由腹诽：她只不过买了瓶水而已，玩消失？这是哪儿跟哪儿啊。

    景区内游客如织，许笳是第一次来这样的漂流景区。听之前单位同事安利，柞水的峡谷漂流省内一绝，水质清澈到饮用水级别，漂流河道也建设的非常安全科学，水道足足十余公里。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这里真不愧是诗中写的那样：一带好云侵鬓绿，两层危岫拂眉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