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明月何曾 * 是两乡
青山一道同云雨, 明月何曾是两乡。
--王昌龄
立夏过后,气温迅速走高。通往峡河的机耕路两边,秧苗已经移栽到水田, 铺得漫山遍野绿油油一片。
太阳变得火辣辣, 时值中午,工头牛三喊砌挡墙的大工吃饭, 远远地一辆三轮车开过来。
牛三以为是拉石籽的来了,腾了地儿,车子停到路边,司机摁喇叭,让去几个人卸西瓜。
牛三带着几个人过去, 他瞅了眼车厢,捂住钱包,“赵哥,我可没的钱找你。”
司机师傅点上烟,一脸的羡慕, “好事都让你子揽到怀里。”
牛三笑了笑, “你这叫见不得穷人喝稀饭。”
司机催牛三抱西瓜下去, “骆书记要我拉过来, 你不动手搬,我可拉家去了。”
牛三截了一个西瓜, 丢到司机怀里, “回去给骆书记一声, 这次什么也不叫他破费了,都记我账面。”
司机掰开瓜,递给牛三新鲜的红瓤,叹了口气, “这估计是我最后一次送东西来峡河了。”
牛三挤兑他:“你咋了?刚娶了媳妇,亏得走不动道了?”
司机将啃干净的瓜皮丢过去,“莫开玩笑。”
牛三:“到底咋了吗?”
司机长叹一声道:“书记走咧。”
牛三噎住嗓子,西瓜掉在地上,“书记,哪个书记?”
司机眼皮翻了翻,“还有哪个,就是咱骆书记。”
“到底咋了?”牛三身边陆续有工人围过来。
司机摸了摸脑袋,“我的也不保真。今天我给村委会拉水,碰到骆书记,和他唠嗑,他漏了风,我猜的。”
牛三眼睛斜睨,轰走吃瓜的工人,“赵老幺,你个嘴巴没把门的,走咧。”
司机讪讪,驾着三轮车离开。
牛三望着开过渡槽的三轮,没精采地拎起钢钎干活,前一阵子他就听村里的人议论,骆书记要调走。
牛三叹气,这来去还是赖那天,他们一伙人闹到村委会,堵了领导的车。
那这条路,到底还修不修的成了?牛三叹了口长气。
旁边的工挖了镐子石头,问牛三:“老大,我现在犯愁,咱修到最后能不能领到工钱?”
牛三撬开一块板子 ,灰扑了工一脸,“干你的活儿,叫花子更—穷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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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下午,许笳忙完手头的工作,周游从代理村支书赵鸥那里回来,神神秘秘对她:“道消息,骆书记要被调走了。”
许笳十分意外,“这不可能,昨天骆书记还和我聊修路的事……”
许笳回忆昨天骆书记和她聊的话,大感不妙,“鸥姐亲口的?”
周游摇头,“文书的,有模有样的。”
许笳一下子接受不了,文书张百万消息灵通,嘴巴比谁都快,十次有九次都蒙对了。
五点半下班,许笳立即收拾东西去找骆书记,合作社项目里面,有几个问题还需要当面请教他,最主要的是还是周游传过来的话,按道理她和周游应该是最 * 知道内情的,咋现在吃了根闷棍子。
食堂旁边的水池子,张菊英戴着橡胶手套刷洗东西,见许笳神色匆匆,将手里的东西推到水里泡着。
甩了两下膀子,过来招呼,“许,下班咧?”
许笳站到食堂门口的香橼树下,往对面的二楼看,“菊英婶,骆书记在上面不?”
张菊英拉住她胳膊,两人走到旁边,妇女压着嗓子:“都在传骆书记要走了,这事是不是真的?”
许笳意外道:“也落到婶子耳朵里了?”
张菊英叹了口气,“我还奇怪,骆书记昨儿没让我替他煎药,今天一早让赵鸥给我结了月工资,我寻思我也没出啥麻达。”
“中午吃饭的时候,拉水来的赵老幺被骆书记喊住,书记叮咛他拉车西瓜给牛三的修建队。赵老幺提了一嘴,他下个礼拜要陪媳妇回宁陕,让骆书记早点雇别的车。书记让赵老幺等一下,我洗个碗的功夫,赵老幺来水池子洗手,笑得佛爷似的。”
“我问他笑啥,赵老幺‘书记找他对账,连着发了好几月的工钱’,后来就是文书张百万,和几个镇上来的干部模样的在食堂闲谝,聊到骆书记,几个人脸上的表情怪怪的。”
身后的水池子龙头没拧紧,张菊英关好,叹了口气:“骆书记来我们村一年多,哪个不夸,哪个不服。临了没落到好,这些王八犊子,都是孬种。”
许笳眼眸内的光雾微黯,望了眼二楼阳台。阳台上之前摆着的两盆仙人掌没了,空荡荡的。
张菊英也看着二楼,赶走脚下跑过来的野狗,“我刷碗的时候,书记刚开车从县里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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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骆书记宿舍门口,里面传来一声重似一声的咳嗽。许笳敲门,里面的人憋着咳嗽,气喘着:“菊英婶子,不用麻烦送饭来,在县医院食堂都吃过咧。”
门虚掩着,许笳敲了下门,开了一道缝。
骆书记背对着门,站在洗脸架那里,趴着脸盆咳嗽。
风吹进房间,掀起来桌上放着一页纸,许笳弯腰捡起,是张化验单。
许笳抖着手看到最后。骆锦荣终于止住咳嗽,握着热毛巾转身,面色几分怆然,“你都看见了。”
许笳一下子就忍不住,眼泪涌出来,“书记,你咋扛到现在才治啊。”
骆锦荣笑了笑,拉了张椅子让许笳坐,许笳先扶住骆锦荣坐下,给书记倒了热水。
“许,谢谢你。”骆锦荣服下药后,嗓子舒服多了,批上外套:“你也听他们了?”
许笳点头,埋怨的语气:“书记,这么大的事情,我和周游两个都不知道……”
骆锦荣笑了笑,“我算今天的,你就跑来兴师问罪。”
许笳摇头,“骆书记,您这病瞒的好,身体吃大亏。”
骆锦荣不以为意,“好不了的病,想再多也无济于事。”
许笳义愤填膺,“他们都没良心,您为武陵做了多少事,出了多少 * 力,蓝图画好了,项目拉来了,路也快要通到峡河去了,跑山淌河,遭了多少罪。要你走,气都不给你喘一下。”
骆锦荣安抚地:“许,这是组织的安排,希望你和周游都不要有个人情绪。”
许笳:“我看就是有些人击报复。”
骆锦荣重重咳嗽了一声,言语逐渐严肃:“不许胡。”
许笳拧眉:“这都是摆在明面的事情,我不,也有别人。”
骆锦荣笑了笑:“这也是好事情,我回了县里,该我养身体了。”
许笳叹气道:“既然是扶贫指挥部的安排,我也不好什么。就是您的病,太突然了,我一下子接受不了……”
骆锦荣让许笳扶他起来,他从书架上拿出一个笔记本,交到许笳手里,“那些事还难不倒我,主要是我这病……”
许笳开笔记本,里面是骆书记密密麻麻的笔迹。
骆锦荣让许笳翻到一页,语重心长道:“这是我过去一年在武陵搞扶贫工作大大的经验体会。零零散散写的,不成系统。”
许笳看着厚厚一本,如获至宝。
骆锦荣笑了笑:“我调回县里去了,你们的工作还是要继续干的。遇到困难了,给我电话,帮你们参谋。”
许笳翻开一页页笔记,惊喜万分:“骆书记,您这一手好字,事无巨细的分析剖白,有醍醐灌顶之效果。”
骆锦荣:“有收获就好。”
许笳正了正肩膀,合上笔记本,抱在怀里问:“骆书记,您算什么时候回县里?”
骆锦荣放下茶杯,望着窗外西沉的暮色,缓缓道:“就是明天了。”
他迈过眼神,看着许笳道:“明天单位来人接,估计继任第一书记人选也会通知给你们。”
许笳点点头,遗憾地:“要是不这么匆忙,我还算回去和周游商量,为您践行……”
骆锦荣笑了笑,引用了一句诗对许笳:“青山一道同云雨,明月何曾是两乡。”
对这位扶贫导师,许笳义愤填膺那些话现在看来多少有些苍白,她发自内心,微笑着回应骆锦荣的豁达:“山高水长,后会有期。”
许笳离开后,骆锦荣将放在墙角的两盆仙人掌装进箱子里。他弯下腰,咳嗽声贯穿空气,震得房间为之一颤。
那张化验单被风卷到他脚边,骆锦荣捡起来,垫在花盆下面。
他翻开箱子最底下压着的相框,擦去相框玻璃的灰尘,紧紧地抱在怀里。
夜幕升起来,骆锦荣披上衣服,坐在办公桌。一盏灯亮在房间,他处理完最后一项工作后,关上了被风吹得咯吱响的门。
远处的一间院落,许笳躺在床上,认真地看着骆锦荣送给她的笔记本,不时拿笔做记录。
枕头边的手机嘟嘟嘟响,许笳捞在手里,屏幕显示魏卓然来的微信视频。
许笳接通,对魏卓然:“明天早点起来,我们送送骆书记。”
魏卓然:“好。”
许笳认真看笔 * 记,拧眉:“还不挂?”
魏卓然掀唇:“果然认真的女人最美丽,饿不饿,快递米粉过去?”
许笳捂住锁骨下面的衣服布料,“多放笋、豆皮,谢谢。”
魏卓然欲言又止,许笳要挂视频,男人道:“那个......我房间的淋浴头坏了。”
许笳摇头:“你只有十分钟时间。”
魏卓然坏笑:“你确定?”
许笳脸红到脖根,“滚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