酷暑天, 葵榴发，喷鼻香十里荷花。

    --[元]白朴

    有人过来秤鱼，周林发赵去收钱。

    年轻算好账, 握着几张钞票问老板找零, 周林丢给赵钱包，看了眼对面的许笳。

    “你是谁嘛, 之前没见过。”周林漫不经心问。

    周游递给周老板一根烟，对面的人接过去别再耳朵，“周哥，你忘咧，我们都是扶贫队的。许姐, 省城林业局的，刚调到我们武陵不久。”

    周林量许笳，笑起来：“村上没人哩，派两个娃娃出来。”

    许笳脸色微变，上前一步：“周老板这是不算放塘里的水给马德水他们了？”

    周林好笑道：“我的话, 你咋就听不明白？放不成的嘛。他们自己又不是没腿, 可以去求马鞍堰, 他们管水嘛。”

    周游客客气气要给周林倒水, 被许笳拉住，“鱼塘虽然是你承包了, 可这也是村集体的鱼塘, 闲时蓄水, 农忙时节灌溉，周老板要是这么没眼色，我就带马德水他们跑趟马鞍堰，我就不信, 真放不下来水。”

    许笳转身，微微一笑：“水也要从你塘里过，到时候你可别我们淹了你的塘。”

    周林挑眉，睨着两个年轻人，竖起大拇指，“你放心，你们只要有本事放下来水，就算把我鱼塘给淹了，闸门给冲垮了，我也只会对你们这个。”

    许笳摇摇头，和周游一道离开。

    坐进车里，周游有些后悔，对许笳：“许姐，我们应该再和周林好好的。”

    许笳不以为然：“你看他那态度，像好好谈的样子吗？”

    周游叹气：“周林往常也不像今天这个样子，还是好话的。”

    许笳眼眸暗了暗，“我们现在就去趟马鞍堰。”

    周游面露为难，“许姐，那里的路不好走。”

    许笳挑眉：“是路不 * 好走还是人不好讲道理？”

    周游叹了口气，启动车子，“迟早要和他们交道，走起！”

    -

    车行山间，九曲十八弯。已至炎夏，胡蜂穿梭于林间，酿蜜采花，偶尔有几声凄厉的鹰飞过头顶，将这翠色山峦更添了几分凄惶。

    两个时的颠簸，终于到了马鞍堰。这是一条总里程长约四十公里的灌溉水渠，宽三米，深约四米，惠及武陵大大的农户。

    两山中间抱着一个人工开凿的湖泊，面积颇大，上面建有水电站。许笳他们要找的人就在电站旁边的办公室里。

    几间砖瓦房，外墙的白灰已斑驳脱落，粉刷着颇具年代感的标语。

    另一面墙上，搭着脚手架，上面的有人正拿着刷子写新的标语。

    因距离不是太远，许笳认了认，“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

    周游指着几间砖房，开着的一扇门：“综合办公室，我们去那里问问。”

    过去敲了几下门，里面没人应。周游往里面一看，办公室半个人影都没有。

    其他的门都锁着，两人又往回走，算到堰上的变电站碰碰运气。刚一转身，有个拎着漆桶的年轻人喊住他们。

    “你们是谁，来这里做什么？”年轻人颇为忌惮地看着许笳和周游。

    许笳上前一步，明来意。年轻人放下漆桶，靠在旁边的树上点上烟，量着许笳道：“你们找水能找到这里。”

    许笳笑了笑，“现在正是灌溉秧苗的时候，堰上的水满的要溢出来，底下的水却不够，我们可不就要跑一趟了。”

    “武陵的村干部？”年轻人挑眉问。

    许笳：“我们是武陵包村扶贫干部。”

    年轻人正了正肩，笑着：“那你们可够忙的，放水的事你们也要管。”

    许笳问：“有十来户没放着水，我们找到这里，就是想问一下，这水还能往下放？”

    年轻人摆摆手，“你就不要想了嘛，放不成咧。闸口一关，神仙也给你们放不下去。”

    许笳着急道：“可堰上的水满的都要溢出来，就不能照顾照顾他们，放一股水下去也行啊。”

    年轻人一副不愿和他们搭腔的表情，臭着脸道：“回去，回去。撵到堰上来闹，还是搞扶贫的干部，组织纪律忘到马勺背背去了。”

    许笳不甘心就这样走了，追过去问：“你们这里谁管事？”

    年轻人哐当丢下漆桶，回头看许笳：“我就是管事的，我现在就告诉你们一个办法，要么继续闹下去，等着秧苗完蛋，要么自己回去拿水泵到河沟里抽水。”

    许笳：“几十户，天眼见着要旱起来，我们上哪里去抽水？”

    年轻人摆摆手：“回去吧，趁早抽水灌，今年的粮食还不会欠。”

    许笳拧眉，“我要见你们领导。”

    年轻人回头，不耐烦地：“你一来我不就跟你了吗，领导不在，闸门降下去了，再开也得等到汛期来了，你没看新闻么，今年气候不稳定， * 前边一段时间雨多，专家预测了，汛期后延，后面两月怕是会旱。”

    “你们是搞啥吃的嘛，放水的时候懒，水放完了想起要灌田，我们顾的是大家，不是一两个人。要我，你们也别跑了，就是我们领导回来了，这闸门也不会为你们开。你们还是早点回去，趁早把水泵用起来。”

    回去的路上，许笳周林的电话，周林没接。周游握着方向盘叹气，“咱们还是先去找马德水，让他们准备准备，抽水灌田吧。”

    许笳盯着车窗玻璃外面一晃而过的稻田，“你去找马德水他们，我再去会会周林。”

    周游摇头，“几十户了么，连在一片，又没的水从那里过，咋抽水到田里。”

    -

    第二天一早，许笳驱车直奔周林的生态鱼庄。

    周林的跟班李接待的她，李给许笳续上茶水，让她再等等。

    许笳问：“你们周老板到底什么时候回来？我左等右等，已经一个时过去了。”

    李看了眼时间，“应该快了。”，年轻憨憨一笑，递过去一包零食，“许干部，你还没吃早饭吧，先垫垫。”

    “这是我们老板新开发的鱼干，他今天陪领导到周边转转嘛，你来的不巧，不巧。”李完，被来钓鱼的叫到对面秤鱼宰鱼。

    许笳看着砧板上蹦跳的鱼，手撑太阳穴继续等。

    十一点钟，周林终于回来。几辆车子停在农庄外的马路，周林先下车，手撑住后面一台车的车门，将车里的人迎下来。

    男的她不认识，后面下来的女的，许笳眼熟。身材丰腴，衣着干练，乌黑的头发盘起来，整齐油光，正是大槐树村的第一书记墨寻梅。

    周林带着他们走进了另一扇门，许笳眼巴巴地看着，等赵进去倒茶水的时候，许笳扯住年轻人问：“给你们周老板传话了没有？我在这里等他。”

    赵拎着茶壶，拍了两下脑袋，“我咋就给忘记了。你别着急，我这就进去。”

    十分钟后，赵没到后院来，许笳便直奔那扇红木门，走到门口的时候，周林去完洗手间刚好经过。

    许笳找到机会，撵上去挡住周林，举了举手里的零食包，咧嘴笑道：“周老板，您的熏鱼，味道不错。”

    周林拧眉，“不是给你讲过了，我的塘不会放水，眼见天要旱起来，我放了水，我的鱼咋活嘛。”

    许笳笑着：“放一点总行吧，确实为难我让马德水他们拿水泵抽。”

    周林摇头，“这件事没得商量，你先回去吧，我这边还忙着。”

    许笳：“周老板，你的塘关满了水，集体的塘么，作用之一就是灌溉农田，你紧闭闸门不放水，不讲道理吗？”

    周林往旁边的门走，不耐烦道：“你咋这么执拗咧，了不会放。我忙着，没功夫和你。”

    许笳垂头丧气，两人身后突然传来墨寻梅的声音。

    许笳回头，墨寻梅向两人走来，旁边一位， * 衣着朴素，年约五十左右，戴着眼镜，气质儒雅，看墨寻梅和他交谈的肢体语言，估计至少是县里面来的领导。

    许笳上前一步，同墨寻梅招呼，“墨书记。”

    墨寻梅意外地道：“许，好久不见。”

    墨寻梅向旁边的人引荐，“这个姑娘就是武陵扶贫队里的。许同志，这位呢就是我们县水利局张局长。”

    许笳：“张局长，我叫许笳。”

    张局长量许笳，对旁边的墨寻梅道：“你学生？”

    墨寻梅笑了笑，“我倒是想有这样能干的好学生。”

    “骆锦荣队里的。”墨寻梅进一步解释。

    张局长道：“骆锦荣队里的，那确实是好学生。”

    张局长扫了眼周林，“你们刚才吵啥子咧？我可都听了半截了。”

    许笳顿了顿，将脑袋正起来：“局长，我这运气也没谁了，一来找周老板就碰到你。事情是这样的……”

    张局长听完许笳的复述，看了眼周林，语气颇为严肃，“周林，你可是我最得意的门生，生意做的这样大，这社会责任感也要具备咧。”

    “你就放点水下去，让他们缓缓渴疾，把秧苗灌了。”张局长对着许笳的方向道：“下次，可就没这么好运气了。我能动周林一回，可不动两回。”

    墨寻梅笑着：“这骆书记走了，我看你们年轻人也行的嘛，好好干，我看你行！”

    许笳一阵羞赧，“局长、书记放心，下回堰上再放水，我们就都有记性咧。”

    周林舍了水给马家沟移民过来的几十户村民，马德水灌了秧苗，心里面颇为感激。

    端午节的时候，马德水给扶贫队拎来一挂鸭蛋、两只麻鸭和自家煮的粽子。非要让她和周游带回家吃，许笳不好推辞，笑着接受。

    马德水走的时候，许笳叫住他，“过节了，也给素珍婆婆甜一下嘴巴。”

    马德水摸了摸脑袋道：“许干部，灌了田么，我就把我老娘接回来了，粽子还是她煮的么。”

    马德水离开后，许笳和周游分着这些粽子、鸭蛋，心里面美得很。

    两只麻鸭炖在灶台，正冒着甜滋滋的气味，武陵迎来崭新的节气，荷花艳，葵花黄，石榴花闹着枝头喷鼻香。

    端午节过后，扶贫队人事也有大的变动，盼的第一书记没来，许笳被叫去县里开会，当天会议全票通过，她被推选为武陵继任第一书记。

    回村的路上，望着山野蓬勃的生机，许笳充满了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