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秘密(九)
周诩喜欢烹饪、摄影和做手工,不是专业级别的,只是为了调剂生活,让自己过得开心。他把生活和工作分得很开,就像他把私人领域和别的也分得很开一样,他的世界里到处是描画精准的刻度,在重复的、没有什么波澜起伏的生活里,这让他觉得安全。
但显然“安全”这个词很主观,突如其来的背叛、不得不离开公司等等,猝不及防地破了他生活的平衡,以至于他到现在都还有些迷茫,试图在江城找到一些能让自己熟悉的、感到安心的事物,这其中,烹饪显然是很简单,很容易办到的。
一来是生活习惯,二来他其实也很喜欢和别人分享美食。
以前同他一起分享的人是梁笙。男人总夸他手艺好,有做大厨的潜质,在外头吃了什么回家就能很快复刻出来,中西餐都会,也很有钻研的劲头。
他还记得,那是一个周末闲适的夜晚,梁笙喂他吃了一颗草莓,然后凑过去吻他,舌尖将那草莓挤碎,甘甜的汁水让人的心也跟着甘甜起来,梁笙舔着他的嘴唇,:“有你在可太好了,我一点都不用操心每天吃什么。你怎么可以这么好?”
那时候他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有人可以同他一起享受生活的乐趣,工作时也能一起肩并肩去面对,没有比这更完美的了。
可一切到底都成了阳光下的泡沫,都不用人去戳,飘不出几步远就自己破了。
在江城他没有熟悉的人,独自吃饭总归寂寞。有阮杞喜欢吃,他心里就舍不得拒绝。
哪怕再不想承认,他也怀念那种可以同人一起分享食物,分享做法,在厨房里一边烹饪一边聊天的感觉。
那让他觉得是在脚踏实地地活着。
装修开工之后,阮杞来看过几次,翻修的设计是周诩自己定的,有许多细节要和工人反复衡量、调整。
阮杞进门时,就见周诩戴了工人给的防尘帽子,戴了口罩,压了点帽檐坐在客厅的纸箱上。
他瞥了眼阮杞拿来的啤酒,无语道:“也不怕得酒精肝。”
“怕这怕那,人生还有啥乐趣?”阮杞长腿一跨,在周诩旁边的纸箱上坐了,看着正刷漆的墙面,“我还以为你要搞个什么出来,这不就是面大白墙吗?”
“墙面有些发霉受潮,只是刷新一下。”周诩没接啤酒,去厨房倒了茶,又将阮杞开的酒罐给拿走了,将茶杯塞进对方手里,“年纪轻轻不保养身体,老了就晚了。”
“……”阮杞盯着杯子里的茶包看了片刻,感叹道,“你好像我妈。”
周诩:“……”
阮杞每次来的时候,要么提着啤酒,要么提着奶茶,每回登场都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粉色的发夹随意将刘海夹在头顶,发尾稍微长了些,披散在脖颈上。
天气依然冷,他却已迫不及待地穿上了春装,只偶尔戴条围巾。大多时候要么踩着拖鞋,要么踩着运动鞋,裤腿挽着,露出漂亮白皙的脚踝。
周诩发现阮杞喜欢把手腕、脖子、脚踝这些地方露出来,不喜欢戴饰品,十分青春洋溢。他忍了半天,才没出那句“你不冷吗?心又感冒。”
他怕完阮杞又要他像他妈,他会忍不住想揍人。
但阮杞显然没察觉自己在危险的边缘反复横跳,欠揍地凑过来问:“中午吃什么?我都饿了。”
“这才十点半。”
“不能饿吗?”
“你又没吃早饭?”
阮杞举起茶杯挡了脸:“十点才起来,没胃口,不想吃。”
周诩眉头一皱,阮杞就跟怕了他似地举起手来,茶杯里的水一晃荡,洒了些在衣服上:“别用这个眼神!真的很像我妈!”
周诩:“……你吃不吃早饭关我屁事。”
但拳头已经硬了。
阮杞示好道:“家里的早饭吃腻了,想吃你做的。”
周诩往下抿的嘴角绷住,一时不知该怎么接话。阮杞要么不哄人,一哄人就跟吃了蜜似的,教周诩很难招架。
再加上他那张怎么看怎么顺眼的脸……
周诩不想承认自己是个活生生的颜狗,捧着茶杯叹了口气:“想吃什么?”
“什么都行,只要是你给的。”阮杞舔了舔嘴唇,“不过有先垫垫肚子的东西吗?真饿了。”
于是周诩去厨房,给他找了包威化饼干。
阮杞:“……”
周诩嗤笑道:“不是什么都行吗?”
阮杞眯起眼:“有意思吗?老同学?”
周诩点头,拆了饼干自己先拿了一块:“挺有意思的。”
两人中午吃了牛肉面,普通的牛肉面而已,也不知道周诩怎么做的,居然香到连外头吃统一盒饭的工人也忍不住凑了过来。
阮杞吃得满嘴油,恨不能将里头的泡椒也一起吃了,咂嘴道:“你真不考虑开家店吗?这手艺真的绝了。”
阮杞给他出主意:“就开在学校附近,店面不用太大,卖点面啊炒饭啊,再来点甜点和奶茶。包你生意兴隆!”
阮杞还拍着胸脯道:“我去给你做宣传!”
“谢了。”周诩笑起来,想了想,“再吧,我有几个方案,还没想好。”
“什么方案?”阮杞好奇,“你该不会想去上班吧?咱们这儿可能没有适合你的工作。”
这话得跟邻居张婶一样,周诩哭笑不得:“你们是不是对我以前的工作有什么误解?我就只是个普通工人,去哪儿工作都一样,没得挑。”
“噫,好一个凡尔赛。”阮杞摇头,“再没得挑,你的起点也比我高多了。”
周诩没吭声,吃完饭阮杞主动洗碗,他靠在门口问:“为什么只念了个大专?什么专业?”
“计算机。”阮杞着自己都笑了,“毕业出来,老赵就总让我去他网吧修电脑。操。”
阮杞洗完碗,将手在裤边随意擦了下,周诩立刻道:“有擦手帕!你瞎啊?”
“……”阮杞老实擦了手,转身要出去,周诩又道,“灶台没擦,地也没扫,水槽没清理。这就是你的洗碗?合着就只是洗‘碗’是吧?”
阮杞:“……”
阮杞指了指他:“过分了啊周诩。”
周诩听他这么喊自己,突然觉得很新鲜。阮杞话总是很随便,有种不着调的轻浮感,人长得又帅又暖吧,偏偏骨子里透着股野,不话就是个阳光天使,一开口就露馅儿。
他暧昧轻佻地喊过周诩,一字一顿间带了钩子似的;平日就喊老同学,亲切得很,不知道的得以为他们是十几年的老同学。
唯独这会儿,他连名带姓有些不满的、不悦的、带了警告的语气,让人备感有趣。
周诩忍俊不禁,看着他道:“要收拾就收拾干净,不要让我第二遍。”
他顿了一下,学着对方的语气,挑起眉:“老同学。”
阮杞:“……”
阮杞嘴里咕哝了句什么,周诩没听清,但对方还是顺从地收拾了灶台、地板和水槽。末了他将洗碗帕朝桌面一丢,斜斜地看过来:“这下满意了吧?”
周诩边往厨房外走边随口哄道:“好棒棒,真厉害。”
阮杞:“……”
阮杞深吸口气,按捺下自己那点不为人知的情绪,撇了下嘴角。
妈的,周诩到底知不知道,他那副正儿八经的面孔下,其实暗藏了一颗骚包的心啊?撩人一点自觉都没有。
这要是换了别人……
阮杞想到周诩那句“不合适”,心里被撩起来的劲儿又散了大半。
他是来者不拒,去者不追,没有勉强他人的兴趣,更不喜欢热脸贴冷屁股。他对周诩确实有好感,但对方把地界划分得那么清楚,他也就不再试图越界。
做朋友也挺好的,起码有这么好吃的饭。
白捡一个厨艺大师,到底是他赚了。
下午阮杞帮着收拾了一些建筑垃圾,因为只是简单的翻修,唯一大改的地方是老旧的水管一类,没有太多硬件要改,工程还算顺利。
一周后,基础翻修完成,周诩定得很多大件家具也陆续到了。
物管那边来了电话,他公寓租出去了,价格合适,合同也拟好了,让他看看。
他道过谢,看着工人将家具挨个搬进屋里,隔壁张婶也过来凑热闹,看着那些家具哎哎赞叹:“这是实木的吗?可真好看……贵吗?”
“你买这么大的沙发?一个人住会不会太浪费了?”
“哎这地板好看,实木的吗?”
“甲醛会不会很重啊?最好晾个半年一年的……”
为了恭贺乔迁新居,阮杞和周雄合送了一台净水器,老赵不愧是铁公鸡,磨磨蹭蹭到最后才送来了一副手写的对联。
别,字写得还挺好。
周诩在公司里关系不错的朋友,合送了一台价格不菲的音箱,最让人意外的是梁笙,居然送了一台精致又功能齐全的烧烤架来。
梁笙能知道他的地址并不意外,问一下周诩公司里的朋友自然就知道了。
周诩盯着寄件人的名字,静默了许久:看来对方有看自己的朋友圈,只是从不点赞评论罢了。朋友圈里他拍了老房翻修的过程,应该是看见了他有个不错的院子才送了烧烤架。
周诩摸出手机,想给对方发点什么,想想又觉得没这个必要。
因为公司里都知道他俩的关系不错,他最初进公司,又是梁笙一手带出来的,既然朋友们都合送了礼物来,梁笙自然也不能落下。
他总是这样,将外在的一切都粉饰得毫无破绽。
他想了想,又算将朋友圈对梁笙屏蔽,可这是他们如今唯一还有的联系——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他希望对方能看见自己过得很好。
没有对方,他能过得更精彩。
到头来,他也不过是俗人一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