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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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阮杞从椅子上站起来,他来前就摘了耳夹、拿掉了头绳,头发整齐地往后梳着,抹了点发胶,整个人看起来清爽又干练。

    休闲服的外套拉链拉得规矩,他从兜里摸出烟,放在中年男人的办公桌上,礼貌又认真道:“这次的事谢谢叔了。”

    “嗐,事。”对方手指在桌面上点了点,“你帮过我儿子一次,这算还你的情。再了,你也是凭自己本事通过审核的,我没帮多少。”

    “叔您客气了。”阮杞笑笑,“我第一次做这些事,不知道门路,还得靠您领进门。如果不是您提携一把,我就算通过了审核,后续也是一头雾水,不知道还要折腾多久。”

    男人很满意阮杞的识时务,摆了摆手:“行了,之后的事叔会帮你看着点。你好好干,别辜负你爸妈的期望,也别辜负你自己。”

    “知道。”阮杞认真地点头,告辞出来后,他双手插兜,身上的懒散劲儿一窝蜂全回来了,没骨头似的靠在走廊拉杆前,长长呼出口气。

    事情成功了一半,后续就得看自个儿努力了。

    他挠了挠脖子,正想着那些细碎又麻烦的事情,电话响了起来。

    “阮哥!”周雄在那头嚷嚷,“晚上兄弟们聚餐,老地方!”

    阮杞正想不去,想起之后自己要做的事又改了口:“行啊,几点?”

    “八点。”周雄在电话那头跟旁人了什么,声音里带着兴奋,“你猜谁回来了?”

    “谁?”

    “陈眼镜!”周雄在那头嘎嘎乐,“你,先是周哥,然后是陈眼镜,这些学霸怎么一个个都回来了?外面的世界不好混啊!还是咱们好!”

    阮杞一时没想起来这人是谁,被周雄提了几句才有了点印象:“啊……他啊……”

    陈眼镜,全名陈博园。上学的时候就戴着厚厚的眼镜,据近视程度很高,拿了眼镜跟瞎了没区别。这人也是个学霸,不同的是他是个埋头苦学,两耳不闻窗外事,特别典型书呆子那一类的学霸。

    他念书时是一路跳级上来的,所以比阮杞、周诩的年纪要上不少,据高三保送了京城很好的大学,那之后就再没回来过。

    周雄跟陈眼镜恰好是远房表亲关系,两家人虽然走得不频繁,但年节也会见见。周雄是在陈眼镜这种“别人家孩子”的阴影里长大的,因此对这位表兄弟没什么好感。听对方要回来了,语气里带着股幸灾乐祸。

    “他回来了是什么意思?”阮杞边下楼边问,“前几年你不还他在做什么研究?在什么实验室里?”

    “具体的情况我也不知道。”周雄道,“之前听我妈,他家里给介绍了一姑娘,好像已经在谈婚论嫁了吧?不知道是不是为了姑娘回来的。”

    阮杞不这么觉得,在大城市过得好好的,如果真要谈婚论嫁完全可以把姑娘接去城里,何必回来?

    在阮杞的印象里,陈眼镜古板、一根筋,为人木讷也不怎么会话,在学校没朋友,下了课就往老师身边凑,和他们这些人从来不来往。

    在京城工作这么好的机会,他不觉得对方会轻易放弃。

    总不能又遇到个遭遇感情、事业击的可怜人?

    那这世界也未免太了。

    周雄晚上陈眼镜可能也会去,主要是人刚回来,他妈非让他把对方带着一起玩,大家熟悉熟悉。

    “这话的,我跟他保姆似的。”周雄不乐意道,“又不是孩子了,还带着一起玩。你听听这话,啧。”

    阮杞笑起来,他倒是无所谓,同周雄聊了几句就挂了电话,出门时恰好碰见在附近晃悠的梁笙。

    梁笙依然穿得低调华丽,浑身有一股掩饰不去的“高质量男性”气息。他单手插兜,另一手抬起正看时间,余光瞄到阮杞,笑着挑了下眉梢:“嗨!好巧!”

    阮杞扫了他一眼,径直走了过去,没搭理。

    梁笙从对方身上感到了一股冷飕飕的寒冰气息,这种拒人千里之外的态度在阮杞身上其实是很少见的。

    梁笙在这边待得久了,也早就听清楚了,周诩或许还不了解他这个“前男友”其实在江城混得很开,在邻城也有大把的朋友。无论是人脉、消息渠道还是别的,都不是个普通角色。

    只是阮杞的交友方式就是纯粹的交友,并不沾染什么利益,所以一时半会儿地才看不出来。

    但梁笙多精啊,他听的越多,就越吃惊,才发现自己居然瞧了这人。

    如果非要比较一下,那就是他梁笙结交朋友是看对方有多少价值,在他眼里,每个人都可以明码标价,放在合适的位置,在需要的时候拿出来用。所以他结交朋友的方式是直接、明确也很高效的。

    他的朋友们也是一样,彼此都有利益可图,于是会保持某种默契的平衡,这算一种成人世界的“共识”,谁也不会去开破,算是一种共赢。

    但阮杞不同,他结交朋友的方式只看缘分,所以行为随意。彼此都很清楚对方的优缺点,合则聚不合则散,也没什么可计较的。

    他请客吃饭大方,其他人当然也会请回来,彼此间并不在乎什么你多我少,不会举着放大镜衡量彼此的盈利亏损。这种随意、自由、洒脱的交友方式,彼此没有负担,在这座城里一旦时间久了关系反而更加牢固。

    繁忙的都市人情关系会被挤压、向利益妥协、逐渐变得现实和淡漠。

    慢节奏,又多亲戚邻里关系的城里,人情关系可就太重要了,几乎可以是没有人情很多事情就转不动的地步。

    梁笙凡事都会给自己留后路,任何机会都不会放过,他完全忽略了阮杞曾对他的“特殊照顾”,紧跟几步追了上去:“阮哥,还生我气啊?我跟周诩没关系啦,我也不会去扰他了,你放心吧。”

    阮杞面无表情:“关我屁事。”

    梁笙笑笑:“相遇都是缘分,我请你喝茶吧?咱俩好好谈谈,前事一笔勾销……”

    阮杞停下脚步,回头看他,眼里带了讥讽:“你们城里人是不是都喜欢和人“谈谈”?”

    梁笙:“……”

    阮杞磨了磨牙,觉得自己跟梁笙话完全是浪费时间,他大步朝斑马线走去,眉眼透着股暗沉:“别跟着我,我有事忙。”

    梁笙识时务地停下来了:“有事随时找我啊,多联系!”

    阮杞想起周诩从梁笙那儿弄来的消息,心里一时憋气。梁笙估计觉得自己一定会为了工作的事找他吧?

    这一个两个信誓旦旦的,以为自己什么都对,别人什么都不懂的样子,真他妈不愧是一个公司出来的!

    周末下午,周诩给张婶女儿补完课。姑娘对着周诩时胆子大了一些,因为熟悉了,话也渐多,不再那么容易脸红了。

    她给周老师端了水果过来,坐在椅子上晃着腿闲聊:“周哥哥,啊,不对,周老师……”

    周诩收拾文件夹:“叫哥就行。”

    “妈上课要有上课的规矩,上课的时候就要叫老师。”

    “已经下课了。”

    姑娘拿了个水果啃,笑着吐了吐舌头:“我就是想问你,怎么阮哥最近都不来了?”

    周诩低头,随意道:“他有他的事要忙。”

    “阮哥跟谁关系都很好。”姑娘道,“他还帮忙逮过逃课去网吧的学生,后来反而跟那几个学生成了好兄弟。有他在,那几个学生乖得很,都不逃课了。不过我看来看去,还是觉得他跟你最好。”

    周诩抬起眼,拇指不由自主地在食指关节上抠了抠:“是吗?怎么看出来的?”

    “他跟别人很好,但对你更好。”姑娘旁观者清,脆生生回答,“他接你下班,会帮忙做饭,还有啊,以前不到中午都看不见他的影子,但现在会大清早的去给你买早餐哎。”

    姑娘声道:“他可爱睡懒觉啦,雷不动!让他早起简直是太阳从西边出来啦!”

    周诩看着姑娘啧啧赞叹的神情,不自觉露出个微笑,意识到自己的表情不对,他掩饰般拿了个水果装进兜里,起身道:“照你这么,只要他想做也不是做不到嘛。时间不早了,我先回了,你帮我跟你妈妈一声。”

    他拍了拍衣兜:“水果谢谢啦。”

    姑娘看他温和的眉眼,心脏砰砰乱跳,挥挥手:“恩恩,老师拜拜!”

    回了家,周诩将装满了提纲、错题的文件夹扔在鞋柜上。他一手松了衬衫领口,一手扶着鞋柜换鞋,想起姑娘的话,他眼里浮现几分落寞。

    阮杞很好,他心里很清楚,他也曾羡慕过对方自由自在的活法。但在意一个人,有时候总会不由自主地越界,想为对方多考虑,干涉对方的生活和选择,怕和对方没了话聊,两人渐行渐远。

    他本就是个谨慎的人,想的也比旁人多,有时候表达上出了问题或者忽略了什么,就容易做错事错话。

    他不在意阮杞一定要成为什么样的人,也从不认为“成功的人生”只有一种方式。否则他也不会轻易离开学习、工作多年的城市。

    他自己都过得一塌糊涂,哪儿有什么资格教训别人?

    可他就是忍不住,忍不住地担忧,替对方担忧。这份担忧来自哪里他自己也不清,但现在他明白了——或许就是怕对方轻易地放手吧。

    所以他总想去调整二人同行的步伐,协调彼此的契合度。

    随意弄了些吃的,他拍了照上传自己来江城后新注册的社交平台。

    头像还是大灰子,日常的照片里最近都是形单影只的碗和杯子。

    再往前翻,总会找着阮杞的痕迹。

    没人注意到他的生活里少了个人,评论里有不少提问的:关于菜谱、碗盘的牌子、厨房清洁问题等等。

    渝衍渝衍

    明明很日常,很普通,以前不觉得,现在怎么看怎么透着几分寂寞。

    周诩没回评论,拿了睡衣去洗澡,出来时发现金老板了好几个电话。

    他一边擦头发一边了回去,那头接起来开口就是:“阮跟你在一起吗?”

    周诩愣了愣:“没。”

    “我他电话没人接。”金老板道,“我有事想找他商量,你能联系上他吗?越快越好。”

    “很急?”周诩放下毛巾,皱起眉,“是什么事?”

    “还没准儿呢,我想先跟他谈谈,听听他的意见再。”金老板没细提,只道,“是有点急。我这会儿在外头不方便,能麻烦你帮我去他家看看吗?”

    周诩抿了下唇:“好,我现在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