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八)
桌前的周雄和赵知昕都喝多了,眯着眼划拳,嘴里嚷着谁也听不清的话。
周雄两只手都举到头顶了,根本没出拳,就喊道:“你输了!喝!”
赵知昕昏沉着去拿杯子,圆圆大大的脑袋往桌子下钻:“你、你让着、嗝、让着我点儿啊……”
陈博园坐在另一边的椅子里,一边喝茶一边远眺,同喝醉的两人格格不入,仿佛老僧入定,淡然得很。
等周诩和阮杞回来,陈博园只轻瞄一眼,就什么都明白了。
阮杞耳根微微发红,声嘟哝:“操,陈眼镜那双眼睛真是让我看着就怕。”
周诩和陈博园对视,聪明人和聪明人交道,不需要太多言语,一个眼神就已经足矣。
周诩道:“他不会出去。”
阮杞觉得屁股不舒服,单手扯了扯裤腰:“我知道啊……你盯着他看做什么?不准看。”
周诩侧头看过来,前院有灯亮堂些,暖色的光映在眼底,像是罩了层温柔的滤镜。
他冷硬的面容缓和了许多,纵容地哄:“没看。你还吃点什么吗?”
“饿死了。”阮杞之前吃了挺多,但这会儿又饿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心情好了,浑身畅快肆意,就有了些大吃大喝的冲动。
“上菜上菜!拿酒来!”
周雄听到“酒”立刻摇头:“不能喝了,嗝,不能喝了……”
陈博园看了看时间:“我得回去了。”
阮杞跨过木椅坐过去,拿了冷掉的肉串几口吃了:“别啊,你现在回去,我爸妈问起来怎么?”
“该怎么怎么。”陈博园道,“我困了想早点睡。”
“……”阮杞满脸无奈,“行行,那你一个人回去注意安全。”
赵知昕从另一头爬了起来,抹了把脸吐出口浊气:“我也回,嗝,回了。我送,送陈老师。”
陈博园摆手:“不用那么客气。”
赵知昕踉跄着去拉他:“对,对,别跟我客气!”
陈博园:“……”
陈博园跟赵知昕走了,周雄醉倒在地上,呼噜得震天响。
周诩无语道:“这个怎么办?”
“一会儿弄屋里睡吧。”阮杞去拿菜,舌尖舔掉嘴边的一点油渍,周诩突然就从旁边吻了过来。
两人一前一后地站着,从后头看几乎是个拥抱的姿势。
周诩舔掉男人嘴边的油光,半阖着眼道:“挺香。”
阮杞下意识看了眼倒在地上的周雄,又看周诩,眉头一挑:“这位周先生,我还没答应跟你复合呢。你这种行为叫什么?”
周诩一时给忘了,两人四目相对半天,尴尬的气氛逐渐蔓延。
阮杞忍俊不禁,手指逗狗似的挠了挠周诩下巴,转头继续烤东西。
烟气顺风而上,周诩站在一边帮阮杞递调料,两人一时都没话,但气氛却非常融洽。
像是共同生活许久,早已经历了各种磨合和不顺之后的老夫老夫。
眼见阮杞吃了一盘又一盘,啤酒瓶也空了两瓶。周诩看了眼时间,终于还是忍不住了:“别吃太多,酒也别喝了吧?”
阮杞拿纸擦擦嘴:“这就又开始管我了?”
“……没有。”周诩带了点委屈,又不想惹了对方不高兴。今晚是关键的一晚,他不想功亏一篑,“只是担心对你身体不好。”
他端起酒杯:“我再陪你喝两杯,就不喝了,行不行?”
阮杞没话,撑着下巴看了周诩半天,突然笑出了声。
周诩:“?”
阮杞手指在杯口摩挲,指尖上还沾了些许油,修剪干净整洁的指甲亮晶晶的,看着让人想啃一口。
他见周诩直直地盯着自己的手,便将手指放进嘴里,轻吮了一下,满意地看到了男人瞬间暗沉克制的目光。
不知道这种感觉该怎么形容,比之前“试交往”的时候还要更令人悸动不已。
仿佛有一把火,在心里越烧越烈。
周诩拿了纸巾,抓过阮杞的手一根根仔细擦拭。他擦得很慢,像是用目光吻过了每一根手指。
阮杞低声道:“早这样多好?”
周诩动作一顿。
“把你的关心、在乎、欲,望都展露出来,这不是什么不应该的事,反而会让你看起来更鲜活,比之前冷漠的样子要好多了。”
周诩沉默了一会儿,才慢声道:“我只是不习惯。”
“不习惯什么?”
“……情绪不受我控制的感觉。”周诩道,“我爸妈的事你也知道吧?他们很早就离婚了,我是爷爷和姑姑养大的。”
阮杞点头。
“我爸妈是所谓的一见钟情。”周诩第一次谈起私事,因为不太习惯,斟酌了好一会儿才不太自然地继续道,“他们背着家里长辈在一起,结婚、怀孕都没有跟谁商量过,各自都是很有主意的人。但是一时冲动的感情并没有持续多久,在那个年代闪婚闪离并不常见,因此也惹来了很多流言蜚语。”
“我妈怀上我不久,他们感情就淡了。”周诩抿了下唇,握着阮杞的手指像是在发呆,“孕期他们就分居了,城里的消息总是传得很快,我妈受不了别人在她面前阴阳怪气,加上产后抑郁,她的情况一度很不好。但我爸什么也没做,还是我姑姑去陪了我妈一段时间。他们办完离婚手续后,我妈已经恨上我爸了,之后两人各奔东西,再没回来过。”
阮杞第一次知道了详细的细节,又惊讶又心疼。
他抱了抱身前的男人,任由对方将脸埋在自己肩膀上,听对方继续剖开那些不为人知的过往。
出生就被父母嫌弃,父母之间老死不相往来,彼此都恨不得对方从来没在自己生命里出场过。
那他这个“爱情结合”的产物又是什么呢?
他没感受过父母关爱,被爷爷和姑姑拉扯大,内心空落的部分慢慢被自我暗示所替代。但无论表面再怎么不在意,那时候的他也只是一个年少无知的孩子。
爷爷爱他,却也严厉,教导他为人要规矩,要有担当,不能学他的父亲。
姑姑更是无意识地常常将父母的不负责任挂在嘴边,唠叨不停。
久而久之他便画地为牢,给自己量身定做了无数“规矩”,活成了一个精致的木偶模型。
他下意识地抗拒“冲动”和“毫无理性”,不能掌控自我的感觉让他感到可怕。
毕竟他的父母就是一时冲动在一起,一时冲动有了他,却又在时间的洪流中轻易地松开了手。什么海誓山盟、甜言蜜语,都是滑稽的笑话。
“我选择的对象都有一些共同点。”周诩道,“沉稳,理智,对自己对他人的事看得很清晰,对未来有自己的把握和方向。我不用太担心什么,彼此只需要在自己的路上好好走着,平静的没有波折的过下去就行。”
阮杞安慰的手一顿,笑了声:“那我确实是完全相反。”
周诩微微侧头,眼底带了些无奈,目光描摹着阮杞英俊的侧脸,最后视线落在那双被咬破了皮的嘴唇上:“是啊,明明相反,我却……”
他怀疑自己可能还是遗传到了父母不管不顾、感性、冲动的基因。
命中注定会被阮杞这样的人吸引。
他克制、规矩、稳重地过了这么多年,回到父母曾经相爱又生怨恨的城,遇到了一个不去看未来,活得无拘无束的人。然后就这么栽了。
生活像戴了张丑面具,讽刺又散发着浓浓的黑色幽默。
但他认了。
起先他还挣扎过,抗拒过。认为这不过是人生里的插曲,无足轻重,等时间冲淡失落的情绪,过去也就过去了。可随着时间的流逝,他才后知后觉发现这事过不去。
阮杞摸摸周诩,想让话题轻松一些:“我选人倒是没那么多要求,合眼缘就行。”
他摸了摸周诩的脸:“你就很合我眼缘。”
“撒谎。”周诩抓住阮杞的手,捏了捏对方掌心,“轻轻松松就跟我分了。”
阮杞歪了个脑袋:“还没怎么样呢,就算跟我翻旧账了?”
周诩:“……”
如果第一次的交往是阮杞哄着他,迁就他。那这第二次就是以他的低头妥协为开端。
不过无所谓,如果感情的事还要拿在天秤上斤斤计较,那这感情不谈也罢。
他愿意妥协,让步,哄着对方。这是一种新奇的体验。
“你晚上睡哪儿?”周诩看着阮杞,“这么晚了,下山不安全。”
那话语里的直白就差把“去我家”三个字写在脸上了。
阮杞勾了勾嘴角,抽出手来,看了眼地上呼呼大睡的周雄:“我跟他睡木屋,你回家去睡。”
周诩:“……”
周诩阴沉沉扫了眼地上的人,周雄梦里感到一阵冷意,哆嗦着翻了个身,了个喷嚏。
阮杞新鲜又好笑地看着男人的神情,开之后,周诩那张索然无味的脸上就显露出了丰富的情感,比之前像个“人”了。
阮杞喝完最后一口酒,站起来伸了个懒腰:“他睡地板,我睡床。”
他又啧了一声:“咱俩还没复合呢,我这么照顾你的感受干嘛?”
周诩看着对方伸长手臂,外套往上一滑,露出劲瘦的腰线来,他的目光从腰窝上舔,舐而过,又移开了目光,闷闷道:“早上我带早饭过来。”
他起身收拾碗盘:“早上想吃什么?”
阮杞去扶周雄:“随便。”
周诩从另一头过来,帮着阮杞将人架起来,周雄浑身酒味,衣服上沾了泥土脏兮兮的。
阮杞挑眉去看周诩,揶揄道:“也亏你在木屋后头就能搞起来,又不嫌脏了?”
周诩:“……”
阮杞目光下移,也不知道周诩想了什么,突然就举手了。
阮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