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温度超标预警
深夜下了一场暴雨,院子里的墨绿浓重欲滴。开败的紫阳花伏倒在地,粉黄的月见草丛七零八落沾满了污泥,还没摘完的西红柿几乎全军覆没……
放眼望去,只有灌木栀子不仅依旧坚挺,还愈发雪白了。
今天的午餐也非常美味。祁和放下筷子道谢,自然地动手帮忙收拾。
“我突然发现,学长你好像完全不挑食。”陆景明端着部分餐具跟他走进厨房,若有所思地。
“可能是吧……”祁和想了想,接过餐具放入洗碗机,“这么你不也一样?”
“可能不太一样吧。”陆景明,“我原本很挑食的,连青椒茄子都不吃。”
祁和边擦手边好奇的看向他,陆景明笑了笑,转身走到大门口扯了个蒲团坐下。
“是长大之后慢慢变了口味?”祁和坐到他身边,猜测着。
“没那么好命。”陆景明拿着逗猫棒挥了挥,满面心有余悸地,“是因为有个凶恶的女人但凡发现我不爱吃什么,就变着花样做到我吃为止。”
祁和禁不住想起了昨天的陌生女士,陆景明仿佛心有灵犀一般看向他,否认道:“不是那个。”
“……哦。”祁和迟疑着点头。
“昨天那个Alpha是我妈。”陆景明自然猜得出他想问什么,暗暗叹了口气主动介绍,“我还不记事的时候,omega生母就因病过世了。那位成了我唯一的直接监护人,却忙于事业没空管孩子,把我扔给外婆带大……我跟她没什么感情。”
“她为什么突然来找你?”祁和问道。
“公司的事呗。”陆景明笑了,“当初她再婚都没有通知我们,却因为对方没法生孩子而跑回来要培养我……我改专业被发现之后,她臭骂了我一顿,拿回学费后就没联系了。这次过来是因为她公司开了游戏方面的业务,想要我帮忙。”
祁和慢慢消化着这些信息,疑惑地问道:“这位女士是哪国的公主吗?”
陆景明一愣,随即乐得直抖。
“我们这穷乡僻壤的,不值得公主脏了鞋子。”他一派轻松地,“所以我恭恭敬敬地下了逐客令,以后她应该都不会来。”
“太好了。”祁和明显松了口气。
陆景明又乐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平静下来。
没人话的时候,雨后的庭院就只听得见屋檐落下的水滴,以及隔着云雾的远山蝉鸣。
坐着坐着,陆景明忽然发现了什么似的,换上鞋子走入庭院。
他停在桃树旁,弯下腰,起身的时候手里多了两颗果子。
“他们昨天漏摘的。”洗干净桃子递给祁和,陆景明擦擦身上的雨水。
可能嫌不够红吧。祁和看看桃子顶端那半截绯色,把染得更漂亮的那个放到陆景明面前。
“……呃。”陆景明动作一滞,为难道:“桃子啊。”
“不是不挑食了吗?”祁和歪着头,晃了晃手里的果子。
陆景明看他一眼,无奈地接了过去,却捏在手里不动。
祁和像没看到一样,自顾自咬开了桃子的一角。外皮淡青的桃子内芯却已经泛红,味道清甜,爽口多汁。
味道明明很好啊。祁和笑着问:“难道你外婆没有逼你吃过这个?”
陆景明摇头,一点也不意外祁和能猜中是谁。
“当然不可能。”他看向手中的桃子,“这是她最喜欢的水果。生吃、甜品、煮茶、酿酒、熬酱、烤干……每到下半年,家里无处没有桃子的踪迹,我一度怀疑我的信息素是被熏出来的。”
好像很有道理。祁和不由得想。“不用查。”陆景明断他,“我早就问过医生,不存在的。”
“哦。”祁和遗憾地消了念头。
“我分化出桃子味信息素之后,唯一高兴的人就是她。”似乎回忆起了什么,陆景明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她几乎没笑那么夸张过……仅次于得知我考上了好大学。”
“她是个什么样的人?”祁和问道。
“凶巴巴的恶女人。”陆景明毫不犹豫地答完,然后自己先笑了,“好吧,她是个……看起来很强势果断,实际上非常细致的人——
你知道她为什么不允许我挑食吗?”
面对这个突然的提问,祁和愣了下。
“虽然也有营养的问题,但她没当成重点。”猜到了祁和的想法,陆景明直接否定了,“她有自己的两个理论。”
“第一个,‘拒绝一种食物就是变相拒绝与之相关的几十至几百种搭配,非常可惜’。”
他边回忆边慢慢地。
“第二个,‘将来在外面和人吃饭要面对不同的口味,届时提出忌口让人迁就,多少会带来不快’。”
祁和捏着桃子听得入神,低声道:“道理确实是这个道理,但——”
“——但活得挺累的。对吧?”陆景明微笑着接话。
祁和轻轻地“嗯”了一声。
“虽然我现在已经没有忌口,确实享受了其中的好处,但想起她的话,还是觉得有些辛苦……要我,人生就一回,怎么开心怎么过就好了。”
陆景明摩挲着桃子,低低地叹了口气。
“她毕生追求洒脱,却总也放不下那点温柔,所以最后只成为了普通的老太太。”
陆景明终于下定决心,把桃子送到嘴边咬了一口。
熟悉的甘甜味道在口腔弥漫开的同时,许多相同味道的回忆涌上心头,相互牵绊着的回忆互相着结,久违地勾起了他倾诉的冲动。
“——就是这么一个普通的老太太,咬牙把女儿留下的臭猴儿拉扯成了伙子。”
露出了半面桃核的果子,截面透着诱人的水灵。祁和微侧着脸看陆景明,无声地等待一些久远的故事。
“我不是我改过一次专业吗?”陆景明垂眸,“当初我对我妈还有一丝期待,听她的话选了金融,是老太太发现之后电话骂醒了我,还拿出自己的积蓄还我妈学费,我才改成了自己真正喜欢的东西。”
“多亏了她的果断,我度过了比预想完美百倍的大学生活,毕业那年还有幸在工的舞会邀请你跳了一支舞。”
“跳舞?”祁和意外地重复了一遍。
“对啊。”陆景明笑了,“你就是那时候踩了我的脚,好几下呢。”
“……抱歉。”
“这个你当时就过了。”
“是吗……”
我怎么就不记得了呢?祁和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舞会的第二天,我出发回蓝星实习。”陆景明看着缺了一个口的桃子,声音变得有些干涩,“当时大概有一周没联系她了,我回去时故意没电话,想给她个惊喜。”
“没想到来到家门口,却只看到了杂草丛生的院子……她最喜欢的桃子烂了一地。”
“我去敲对岸人家的门,他们告诉我,老太太没了。”
祁和动了动手指,看着陆景明的侧脸,想不到能的话。
陆景明勉强扯出一个笑脸,却只维持了短短两秒,就被克制不住的伤感盖过。
“我第一次知道她住院快半年了。”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伴随着言语缓缓呼了出来。“每次电话,她都故意挑我看不出的背景。”
“她是在晒太阳的时候去的……扮得漂漂亮亮的老太太,放着最喜欢的歌剧,坐在椅子上,像睡着了似的。”
“医院联系了我妈。”陆景明露出一丝苦笑,“她给我过电话,可我早把她拉黑了。”
“按照遗嘱,老太太的骨灰被撒到了山里。她把所有东西都留给了我,只带走了一棵桃树。”
“我再也找不到她,偌大的山里只有一个杂草丛生的院子,和她年轻时刻过的石头。”
“如果我多关心她一点,如果我提前几天回家,如果我没有去那么远的地方上学……”
陆景明深深地埋下头,肩膀颤抖了好一会儿,又重归平静。
“她一定很想见我。”
“我怎么就没待在她身边呢。”
祁和第一次知道,原来桃子这种水果也有显得苦涩的时候。
随着阳光的出现,蝉鸣开始变得聒噪。但无论怎样嘈杂的声音,都填不满此时院的空虚。
这种时候,擅长安慰的人会怎么做呢?祁和完全想不起昨晚做的功课,只能凭借本能悄悄地往陆景明身边挪了一点。
陆景明敏锐地察觉到他的动作,愣愣地抬头盯了他一会儿。
这个眼神……祁和心中一紧,仿佛发现了什么一般缓缓问道:“‘我’是什么时候失踪的?”
陆景明移开视线,哑声回答:“我回蓝星的第二天。”
蝉鸣仿佛骤然大了十个分贝。祁和张张口,什么都没出来。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那段日子的,回过神来已经过了半年。”情绪已经趋于稳定,陆景明语气淡淡地,“陆宁他们家那时候一直在照顾我……他们是我妈那边的亲戚,却是跟她完全不同的人。”
“可接受现实是一回事,释怀又是另外一回事。于是我决定回到这个院子,希望通过恢复这里,让自己重新开始。”
“你做到了。”祁和轻声肯定。
“是啊,我做到了。”陆景明双手后撑,仰头看向天空,引得祁和也抬眼望去。“不知是不是她给的幸运,一切都非常顺利,甚至最后你也来到了这里。”
“未来号显示是随机落到这里……”祁和,“不定真的是老人家的指引呢。”
“那我需要感谢她的事情岂不是又多一件?——虽然早就数不清了。”陆景明笑了笑,“想不到你也会这种毫无科学依据的话,我以为你是唯物主义者呢。”
“……不要“以为”。”祁和提醒。
“啊不是,我其实是想——”陆景明看向他,半感慨半叹息地:
“我想象的美好不及你本人的万分之一。”
“……”
仿佛被轻微的电流击中,祁和轻微一颤,手指无意识脱力,半个鲜桃滚落到陆景明那半个的旁边。
——是了。这就是他一直想要得到的答案。
最后一滴悬而未落的水珠终于砸入瓶子,在被灌满的一刹那,水珠带来的波纹漫过瓶壁汩汩而出,变成了一汪取之不尽的泉眼,将无穷无尽的心动冲往身体的四肢百骸。
祁和的心脏仿佛是第一次跳得这么急促。他从没想过自己面对早有心理准备的事情会慌张成这样……
爱情到底有多高的温度,才能让雨后潮湿的空气升腾起令人心悸的火焰?
远天碧蓝,庭院如画,陆景明安静地走着神,还没有从感伤和怀念中离开。
祁和默默下定决心,悄悄移近了一点,让上衣袖子偷偷支撑他的肩膀。
作者有话:
明同学,天选之人,总能无师自通找到正确的攻略方法,以及想桃子居然是双关,你敢信。(私设第一性别决定称呼,女的就是妈妈,男的就是爸爸~所以有的家庭称呼会麻烦一点,但总有办法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