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9 章
沈顾被这句话蛰了一下手, 险些脱开手中的衣衫,然而唐软躲在沈慎言怀里避不见他的姿态,更是另一种极致的折磨。
怎么会与他无关呢?
分明属于唐软的气息在隐隐环绕!
沈顾旋即换另一种策略, 朝沈慎言反驳, “与不与我有关?当然是有关系的,我的男妻与叔叔怀里这位.......苏颜苏先生长得十成十得相似,就算今天不是我本人的事情, 换成别人的, 也必须要拦下来问个清楚吧?”
沈顾竭力放松着口齿间的恨意, 若不是他暗自拧住一口气,非要把软软从对方怀里给扒拉下来, 已经动手要跟对方撕破脸了。
“何况, 叔叔您着急要走,若是在我看来, 岂非更像是故弄玄虚?”
唐软平静的心口陡然一颤,单手紧攥沈慎言的衣襟, 沈顾的视线如烫火的刀尖一般在他背后划动,五脏六腑的情绪瞬间交织挣扎。
沈慎言安抚性地拍他的后脊, 直面来自侄儿的挑衅,“在这里拉扯并不是正确处理事情的方式, 要不然挪个地方,也别叫你身后这一帮子人看笑话。”
十几个保镖外加十几辆车围在附近待命, 若再耗下去简直比拍摄家庭伦理剧现场还要精彩。
沈顾只得作罢,笑里警告道, “既然要换地方, 我来定个地点, 一定是让苏颜苏先生满意的, 万一他不是我的软软,也不会叫人家心里对我有什么成见。”
唐软气得要命,什么心里有意见,分明是要恨毒他的诅咒。
去死!去死!
沈慎言低声安慰,“没事儿,不给他一点告诫,以后会缠你更紧。”随即抱着唐软走回自己的车。
沈顾的豪华车队左右分开,一旦沈慎言的车跟上,立刻将人带车一并包围,看似随性,实际上有押解的趋势。
唐软在车内急得与沈慎言一个劲儿得比划手势。
之前一年,沈慎言替软软专门高薪聘请过手语老师。
唐软那时一副死气沉沉模样,完全不想与人交流,更别学手语,最后不了了之。
现在想快速沟通,想出解决对策,两只手只能胡乱瞎绕,就是点开朗读女软件输入文字,满头冒汗手脚滑腻,越发生气。
【我不要再跟沈顾话!!】
【叔叔,我们快走!】
眼泪含在眼眶,分外憋屈。
【还有我的狗......狗还在厉学关我的别墅里呢!】
机械音朴实而僵硬,与软软焦急委屈的神态呈鲜明对比。
噗嗤!
叔叔全然不怕事情搞大,只被唐软最后这句可爱的抱怨逗笑了。
“这是什么聊天神器?”
【你怎么还能笑得出来?!】
唐软紧皱眉头,丢开手机,双臂环在胸口紧抱,翦瞳内的红潮隐退,更多的是冥思苦想着,如何能再划沈顾两条血道子。
车窗外两边同时行进着数量可观的豪华轿车,黑漆漆的在路灯中穿梭,仿佛无数双兽眸同时紧盯自己的行踪。
尤其沈顾的私家专车跟得不依不饶,快要以最近的距离贴在车门。
路灯最明亮处,依稀可辩沈顾阴沉的侧脸,一路上不曾换过动作,只追着自己这扇车窗。
犀利冰冷的眼神快要刺进车窗,融化钢铁。
唐软又是一恨,连车窗外都懒得看了。
他这副千姿百态,即使连满满怨怒,皆是灵动诱人的。
唯独,只有在贴近沈顾身边,才能看到那些许变化多端。
为此,沈慎言心底是十分吃味的。
唐软对他纵然也笑,也闹。
唯有在沈顾的面前,软软的喜怒哀乐痴嗔娇怨才是最完整的,由内心真实情感而散发的。
沈慎言虽为长者,还是特别嫉妒沈顾。
为此,不惜使用任何手段。
但,首先是哄某人高兴。
沈慎言也有一套延着软软软肋揉捏的顺毛技巧,捡起被丢一边的手机,大约瞧了几眼软件的播放功能,似遗憾道,“早知道有这种神器,我就早点给你安装了,害得与你少了许多话,也是可惜的。”
搬过唐软倔强的肩膀,两根粗粝的手指轻轻拨弄软软眉心的阴郁。
“软软,你可曾想过,沈顾若是将你直接带到他的父母面前,先由他们两人来软化你,你可有什么好的办法不被认出来?”
沈冲与沈夫人是唐软心底不得不的隐痛。
不论他与沈顾的恩怨情仇。
公婆对他的关怀从未作假,是他无光生活中唯一的温暖。
无论多少次,只要回忆起二人的音容笑貌总是心头一暖的存在。
沈慎言一针见血。
“很好,你可以跟沈顾重归于好了。”
唐软瞪他。
沈慎言笑,也是一种变向地提示,“你想舍弃沈顾,那必须要连他的父母一起齐根切断,否则依照我这侄子的个性,你但凡流露出一点软肋,立刻会被吃得死死的,甚至连血肉都被吃喝干净。”
并非危言耸听,而是在危机来临前,预设出各种各样的可能性。
“你必须跟我的哥嫂也划清界限,懂吗?”
沈慎言言中。
沈顾确实很有心机,他直接一路“护送”,把唐软与沈慎言直接约到了沈家旧宅里去。
估计还提前发了信息给夫妻二人。
沈冲将沈氏集团交付给家中独子,逐渐放权,如今已然是半退休状态,平常多数时间留在家与沈夫人作伴。
接到沈顾的信息后,沈夫人便与丈夫在门口等着接车,沈夫人显然快要控制不住难过的情绪,沈冲在一旁低声慰藉妻子。
所以唐软最先看见的,便是这般一副摧人心肝的画面。
从来没有人站在家门口,热切地等待过自己回来,那些温暖的灯煌如梦似影。
仿佛曾经那个孤寂的自己,怀里紧抱着焐热的毛毯,一心翘首张望,等待沈顾回家的每一个寒冷晚上。
这种回忆的感觉实在太可怕了。
让他情不自禁地抗拒,退缩,甚至抵触。
唐软咬牙,我总得牺牲一些事情,为了换取自由。
当沈慎言把他扶下车。
沈夫人竟失控,顾不得丈夫的哄劝,冲过来一把搂住唐软的脖子,失声哭道,“软软,我的孩子,原来你还活着,这真的是太好了,真的是太好了,妈妈好想你呀!!”
摧人心肝的话语立刻如蜂刺,朝唐软的心底注射源源不绝的毒素,即使如此疼痛,但也足够温暖。
温暖的痛楚最为要命。
唐软快要哭出来了。
沈慎言适时点醒道,“嫂子,这位并不是唐软,这是我在曲洲城聘请的古法造竹纸的师傅苏颜。”侧向沈夫人耳畔低声提示道,“这孩子天生是残疾人,您这样哭哭啼啼的,会把人家给吓坏了的。”
如此讲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毕竟沈夫人情真意切,泪水沾了唐软的衣衫,若再哭下去,软软也要被牵动情绪,跟着哭出来了。
沈夫人果然收敛情绪,很抱歉,“可是他多么像软软,不要脸,就连身材也像得不得了。”
尴尬或是糊涂,一双泪眼投向儿子沈顾,似在寻求解答。
沈顾肯定是相信自己的判断的。
沈夫人的第一反应直接令他的判断更加确定。
什么苏颜?!
这就是他的软软,该死的沈慎言不知想耍什么把戏,难不成想拆散他的家庭不成?!
沈顾的双手一直紧攥在轮椅扶手两侧,掌心沁出一层焦急的汗珠,冷风一吹,连表情都更阴冷三分,伪装淡然道,“苏先生请勿见怪,毕竟像我叔自己讲的,有什么明话暗话话,是在家里摆不开得?所以才把苏先生和叔叔,先请到家里来一住。”
什么?!一住?!我什么时候同意要在这里住呢!
尚未等唐软发怒,沈夫人最先高兴起来,“是是,顾得对,苏先生是从曲洲城来的客人,又特别像我的乖儿媳妇软软,先进屋吧,都先进屋来谈。”
接过丈夫递来的纸巾擦干净眼泪,反复盯着唐软的脸,怎么瞧都觉得完全一模一样,愈发不肯松手,凭借第一直觉,“苏先生看起来气色也不是很好,咱们先进屋子里去喝点热的,我叫后厨做点饭菜,无论如何先进来吧。”
沈顾的算盘确实得精妙,只要由他母亲出手,无论是所谓的苏先生,还是沈慎言都得给她这份薄面。
唐软知道遇见沈顾是绝对没有好事发生的,奈何沈夫人的善心与关爱委实推脱不开,只好点点头,暂且先屡走屡看。
沈慎言提前告诫过他的,唐软也不会过度表现出对婆婆的愧疚,勉强能支撑得住今夜。
差不多也是足够的。
沈慎言十拿九稳。
他想跟着两人一起进屋。
沈顾的轮椅滑到面前,险些绊他一个趔趄,仿佛胜券在握,黑眸含笑道,“叔叔还是不要在我的家事里搅浑水了,您先看看我爸的脸色,您不是应该先跟我爸去书房里解释明一下?”
原本沈顾只是他自己要验证,如今拖着全家人一起下水,偷梁换柱,偷换概念......在商场上学得那些心机手段堆起来使唤。
沈冲确实神色严肃,与沈夫人这类冲动派完全不一样,看向胞弟道,“慎言,你过来。”率先往书房的方向走。
沈慎言并不慌乱,冲唐软露出一个两人都懂的微笑,对沈夫人,“嫂子您最好也管管顾,别太吓到我的人。”
沈顾的左眼皮狠狠一跳,暗气汹涌,眼神沉狠到要鲨人了。
沈慎言跟着沈冲去做关门解释。
沈夫人则呼来一大群佣人,每一个看见唐软的瞬间,都失声喊道,“夫人,快看是夫人!!夫人没事!!”
沈夫人剜每人一击眼刀,叮嘱道,“先别瞎叫,去准备些热腾腾又助消化的饭菜,余下的谁再多嘴,我可要生气了。”
沈夫人一般不会发怒,但佣人们都很敬重她,也都闭紧嘴巴纷纷离开去做事。
一桌好菜很快便搬上饭桌。
沈顾并不靠近,他只在观察,远远坐在唐软的侧面,由沈夫人去亲近。
无论一个人如何变化,身上的一些习惯是永远不会改变的。
唐软竭力不去在乎某人密切关注的眼神,竭力平和着去应对沈夫人热情的欢迎与照料。
其实唐软有时候会觉得,自己失去了声音是一件极好的事。
首先他的声音是不会被人认出来的,而且将每一个想的字出来,或者写出来,也给了他足够的时间去隐藏真实的情绪。
所以沈夫人亲切地与他问话时。
软软总能在低头输入答案的空档里告诫自己。
稳住,稳住,按照叔叔曾经教导我的那些来做,不会露出破绽的。
沈夫人每问他一句,总是自己先热泪盈眶,因为媳妇也是不善言谈的软性子,眉眼根本藏不住情绪,从五官的微表情便能猜透出想法的纯洁孩子。
唐软大约回答了沈夫人的一些问题。
【我从生活在曲洲市郊区的一所孤儿院里。】
对于孤儿院,唐软有很多的发言权,他的回答虽然简略,却字字戳心。
因为这就是他原本的生活。
沈慎言替他安排的那家私人制孤儿院完全收钱办事,唐软去看过那里的环境。
简陋、贫穷、孤儿众多,因为每个人头上每年会有一千块的专项拨款,孤儿院会为了这些钱在一个床位塞两个孤儿,所以孤儿们的资料又多又杂,加入唐软的一份伪造资料并不难。
何况他还伪造了残疾人的身份,从在私立的聋哑学校勉强读到初中毕业,简直太符合一切需求。
沈慎言考虑得极其周到,把足够隐藏唐软身份的每一个细节,都考略得分外详致。
【是的,夫人,因为我初中毕业又是哑巴,没有进入专门的职业学院学习技术,而且孤儿院是私营的,等我十八岁成年被赶出来就在社会上零工。】
【不过基本上没人愿意收留一个哑巴,所以很长时间我都在忍饥挨饿。】
对,这就是他曾经在现实社会真实生活的缩影。
只不过那时候被欺负,是因为他的懦弱。
加更多的夜班,搬更多的箱子,挨更多的骂,没有人爱,有的只是无尽的工作和职场性.骚扰。
所以,我再也不会软弱了。
唐软冥冥中感觉沈夫人皱紧眉头,低声感慨,“可怜的孩子。”
包括沈顾,整个人沉淀在黑魆魆的阴暗深处。
他们都在为我感到可怜,愤懑,不甘,恼怒。
可我正是在叙述我曾经的故事。
唐软想,这才是真正的我,沈顾,比你营造的虚假还要真实的我。
唐软陡然来了底气,不再害怕,继续用朗读软件缓慢解释。
【索性后来沈先生需要一批竹纸工人,我主要零工。】
【沈先生我特别像他死去的朋友,可能因为这份奇遇,他最终雇佣了我。】
【我很感谢沈先生,他是我的救命恩人。】
沈顾一寒,不知唐软在提到“救命恩人”四字扯到了他的什么痛处,激得他整个人都不舒服,膝盖抽筋得疼,脸色煞白至毫无血色。
沈夫人也不知道该做何种判断,毕竟唐软不能用真实的声音讲话,对孤儿院的过往讲得异常真实可信。
况且,面前的苏先生毫无怯懦,更不去看沈顾一眼。
哪怕她儿子眼底的风暴滚滚,使人觉得森冷又揪心。
毕竟,承认面前这个漂亮的人儿绝非唐软,他的老婆真正地葬身火海,死无全尸。
承认这件事,是多么的残忍。
沈夫人永远记得沈顾被五个佣人摁倒在床上,撬开牙齿逼他吞咽浓缩营养液,或是在手臂插满针管,强行注射助眠剂的可怕瞬间。
她的儿子又死了一次。
如果这个苏颜不是软软。
沈顾等于再死了一次。
沈夫人能感受到沈顾全身的神经都在拼命挣扎,像是压制着一股股的冲动,马上要爆发出黑色的浪潮,毁灭屋子里的每一个人。
她的儿子在勉强忍耐,因为他正在强迫自己相信,苏先生的每一句真话看起来都是漏洞百出的谎言。
沈夫人摁了摁胀痛的太阳穴,决心帮儿子一把,冲对方致歉。
“请原谅顾的冲动,他只是太过思念妻子,毕竟没有找见尸首,证明一切还有生还的希望,何况苏先生又格外像软软。”
看一眼手机,轻声道,“估计慎言还要与我丈夫长谈,今天苏先生也应该被弄得糊涂了,要不然先在这里住下,明早咱们再从长计议?”
唐软本想,他可以等叔叔出来就走,沈顾的眼神一直干扰他的神经,包括从沈顾身周传染而来的致命气息。
都令他想快速离开。
但是沈冲并没有放沈慎言出门的迹象。
唐软只好勉为其难地同意,暂且在宅子的客房住一晚,明天一早便走。
佣人替他收拾了一间客房。
故地重游,并不值得人留恋,唐软几乎是钻进客房便牢牢锁好房门。
除了爸爸妈妈,他根本不想在这个家待一秒钟。
唐软心地把晚餐吐个干净,长时间紧张的交谈,使得他的手指麻胀,甚至胃部痉挛。
明明他的都是真话,却十足得虚构,明明他只想脱离沈顾远远的,却又住在充斥着沈顾呼吸的宅子里。
洗过澡,唐软用吹风机吹干湿润的头发。
有人敲了门。
他以为是叔叔,准备用朗读软件问一嘴。
哪知沈顾近乎苦楚的声音从门缝透过来。
“别怕,是我,我知道你是软软,无论你是不是拿出身份证来证明自己叫苏颜,我都能认得出,你就是软软。”
“软软,为什么你不想理睬我呢?”
“你真的好狠心,你明知道我的心拴在你的身上,为什么要用这样的方式来折磨我呢?”
这不是沈顾能出的话。
他的话里有浓烈的酒意,应该喝了不少。
否则,他何时对我过任何软话呢?
真是从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