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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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浣州行宫的境况并没有李仁卿得那般轻描淡写。

    九月初七凌, 白辞发布亲讨檄文,叛军便攻上行宫西门。

    此地距离敬德皇帝燕居之所日新园最远,但守卫最松弛, 哪怕白辞本人是个疯子, 在他筹划他的人生大喜事之际, 也不得不做出这个保守的决定。

    半个时辰后,早已被买通的藩军与皂吏先杀了守门的缇骑,开西门六扇大门, 藩军长驱直入, 一路烧杀, 夤夜时分,已堪堪过了无边丝雨。

    缇骑勉力应付, 内有护军叛变, 外有强敌来犯,里外夹击,乱成一团,叛军眼瞅着就要攻入日新园……

    日新园。

    “陛下!陛下!大事不好啦, 有叛军杀入禁苑!”

    被窝里睡得迷迷糊糊的皇帝被太监仓促叫醒,人还懵着, 先一脚当胸踹了上去:“大半夜的, 你发什么癫?”

    宫灯摇曳, 太监委屈的缩在地上,“陛下,是真的,您听——”

    敬德皇帝支棱着耳朵去听, 静谧的夜里唯有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不, 细听,还有喊杀声……

    皇帝脸色一白,冷汗从脊梁骨一路爬直到天灵盖。

    “隆德海!缇骑!”

    “缇骑!”

    隆德海闪身入殿,他已经换上一身戎装,“陛下稍安,前头有异,我已经派了两队缇骑前去查看。”

    他着,便有一对缇骑无声进来,他们皇帝身边的亲卫,每日里见得比后宫嫔妃还多,敬德皇帝一见这些熟悉的面孔拱卫过来,慌乱的心放下大半。

    “到底出了什么事?真的是……”

    叛乱?

    他做梦都想不到,日新园前几日才刚按下一起谋逆案,这就又来了?

    隆德海无意隐瞒,点了点头,“那贼首名唤白辞,是浣州一位无甚功名的士子。”

    敬德皇帝勃然大怒:“一个士子?这偌大行宫,竟然就被一个士子攻开了城门?护军是做什么吃的?”

    “行宫护军人员纷杂,其中有一股原隶属藩军,叛变了。”

    “……那白辞他是什么来路?”

    “事发突然,臣不知。”

    “那他因何造反?活腻味了?是因为没有考取功名,浣州考场有舞弊?”

    隆德海其实已经看过看过了檄文,只是担心交上去会把皇帝气出个好歹,忙道:“眼下要紧的是陛下您的安危,护军将乱贼挡在无边丝雨处,目前还没有接近日新园。”

    他立刻叫太监拿过皇帝的铠甲,帮着陛下套上金丝软甲,绵甲,然后是一层钢铠。

    敬德皇帝体弱,这里三层外三层的金刚罩罩上以后,只觉得喘气都沉。

    “现下外头有多少扈卫?”

    “回陛下,日新园里有三百缇骑,一千多名太监,外头有两千名护军,正跟乱贼交战。”

    敬德皇帝在缇骑的搀扶下,总算能走两步,他沉吟道:“头一则,即刻调回一千名护军护驾,让太监们先去前头支应!再则,你赶紧联系南苑换防的缇骑,着他们即刻入宫!”

    其实隆德海早派人去南苑传达命令了,当下应承一声,又劝解:“陛下,如果把护军撤回,送太监上战场,容易击我方气势……”

    谁想这话犹如星火点了油锅,敬德皇帝怒道:“老隆,你要死!他们都快进日新园,御前这么点子人够干什么?”

    陛下盛怒之下,隆德海不敢与之争辩,忙去调回护军,又让千名太监堵上去。

    ……

    敬德皇帝裹在层层甲胄里,坐在御座上,分秒难捱,一波一波的探报报上来,脸色越发沉郁。

    终于,他熬不住了。

    “全体缇骑护军,整饬装备,护朕出宫!”

    “陛下三思!”

    如果前头敬德皇帝执意要将千名护军调回来随扈,隆德海不阻止也就罢了,毕竟也是保守之策,只是这会子出宫,实在是下下之策。

    “陛下,”隆德海温言劝谏着:“日新园是仿着京师麒麟宫造的,御阶高耸,又有扈卫两千,守势固若金汤,若是出宫,浣州地势咱们不熟,若宫外白辞派了人把手,不就把咱们包圆了嚒?”

    敬德皇帝听了这话,渐渐冷静下来,是的,如今这行宫禁苑就是他的壳子,他不到万不得已,是不能离开的!

    ……

    就那么枯坐了一夜,前方战报不断递来,敬德皇帝几乎要把御阶下的金砖踏出火星儿来。

    “隆德海,南苑如何了?”

    “陆荥慷已经从南门进来了,不过遇上了叛军,正鏖战着……”

    “报!南苑大捷!叛军已尽数被灭,陆统领正在赶来御前驰援!”

    “不藏在日新园了,”敬德皇帝甩着袖子,做下命令:“去南苑,与陆荥慷汇合!他那里还有多少人?”

    传消息的缇骑回道:“五百人!”

    “五百人,只有五百人……罢了,走!”

    ……

    敬德皇帝率着缇骑护军渐渐后撤到南苑。

    后宫里,因着昨夜敬德皇帝下令叫所有妃嫔宫役收拾行囊,所以等皇帝前脚一走,她们这边也跟着动了。

    本次南下,随扈的妃嫔有十二名,各宫侍从差役拉拉杂杂加起来有好几百号人,连东宫里那条御犬都没留下,全跟着跑路。

    宫眷们赶起路来腿脚不灵,牵三跘四,有胆的宫婢,看到外面火光烛天,直呼我朝亡矣,被敬德皇帝听了,一剑刺穿胸膛!

    “晦气东西!”

    敬德皇帝拖曳着长剑,血痕洒在地上,形成蜿蜒血迹。

    周嗣音盯着那血迹,了个哆嗦。

    “别怕。”旁边的薛蛮子安慰。

    她们虽无名分,但眼下也是后宫一员,伶仃的缀在队伍后头,身旁也没有什么侍女仆从跟随,两个女孩相依相伴,紧紧拉着手跌跌撞撞跑着。

    不大一忽儿,白果儿从前头溜过来,“阿蛮!”

    薛蛮子瞪大眼睛:“你怎么不在太医署堆里?”

    白果儿晃晃脑袋:“现在上头也乱啦,陛下身边那么多太医,不少我一个。”

    罢,挽着薛蛮子的手,两个人变成三个人。

    ……

    *

    曾经禁苑里繁花绿柳,如今皆染血色。

    众人仓促奔逃,艰难行至南苑,此处又名猎鹿苑,圈养着不少奇珍异兽,是陛下平常猎之所。

    可如今谁也没有游玩的心思。

    陆荥慷率五百名缇骑在这里恭迎,敬德皇帝开怀尚不足一刻,下一刻南门便驰来一伙军伍,听阵势,怕是有千余人!

    “护驾!”

    “护驾!”

    为首的是个年轻将领,他的身影一出现,连同敬德皇帝在内的所有人,都心里先是一舒,再一紧——

    “周子衿将军!”

    “是抚北军!”

    “他……怎么……”

    周子衿的战马一直到御驾前才堪堪停住,轻拽缰绳,战马朝天了个响鼻!

    宫人们胆战心惊地抬起头,量着这个号称“杀将”的男人,他依旧未曾下马,那柄同样战功赫赫的长|枪亦未曾放下。

    隆德海怒道:“周子衿,你要造反嚒?”

    周子衿挺拔俊秀的背脊依旧在马背上岿然不动。

    “哥!”

    一名缇骑扼着一位妙龄女子走到前头来,一柄长刀架在她的脖颈上。

    周嗣音遥遥看着周子衿,艰难地冲他摇头,示意不要。

    战马交叠着步伐,长|枪在地上划出一道深深的痕迹。

    忽然,只见前方野兽嘶吼声阵阵传来,溃败的护军赶上来报:“报——叛军上来了!”

    原本关在笼舍里的猛兽不知道被谁放出,叛军挥舞着火把,将这些大家伙一点一点驱赶到此间。

    麋鹿,狍子,野猪,甚至有一头熊瞎子,都跑出来了,将原本聚成一个圈的宫眷们撞得四零八散。

    隆德海忙令缇骑:“护驾!”

    正乱着,白辞在一片杀声之中遥遥走来,他此刻头发披散着,一张白玉似的脸庞染着点点血迹,鬼魅似的在□□里举着一根火把。

    所有冲向他的刀尖都被他的同党绞杀干净,他反而除了一根火把外,身无长物,连柄剑都不曾带着。

    被扈卫拱卫着的敬德皇帝与之遥遥对望,不知怎的,他一眼便知此人是这场叛乱的贼首,士子白辞。

    白辞:“周将军,你怎么还愣着呀?”

    周子衿在马上瞥了他一眼,未曾言语,战马马蹄踏地,好似耐不住要上场一般。

    倏地,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一枚流矢疾疾射向周嗣音,那原本扼着她的缇骑一刀挡住箭矢,却不料后防落空,叫一名叛变了的护军钻了空子,长刀堪堪落下——

    薛蛮子一把掳过周嗣音,她原本就是闺中姐,并不胜武力,这一拽已经是用尽气力,再转身时脚下步子一乱,叫长刀划到了手臂,当下只觉得半臂都麻了,血染透纱衣。

    正呆愣间,只见一条婉约身影倏然落下,挡在她们身前!

    来人穿着宫女服侍,手中持着两把怪模怪样的武器,都看不清她如何动作,便见空中血瀑似的一洒,先刚那劈刀的叛军已经喉咙洞开,轰然倒地!

    白果儿赶紧上来给薛蛮子检查伤口,看了一眼便道:“幸好幸好,没见骨头!”

    她出逃时特地往身上塞了许多药丸药粉,这下好了,一边安慰薛蛮子,一边眼疾手快的处理伤口!

    周嗣音也在一旁帮着忙。

    薛蛮子震痛之际,不忘去看那宫女,“芳儿?”

    那宫女一扭头,冲她笑了下,却一直护在她们身侧,将试图冲过来的叛军一一斩杀在鸳鸯钺下。

    ……

    乱战之际,只听宫外马蹄声阵阵——

    原本一直岿然不动的周子衿抿唇,长|枪抬起:“陛下,臣周子衿护驾来迟——众位将士听令,斩贼首者,赏五千金!”

    与此同时,行宫南门再次轰然开,一伍铁骑乘着暮色而来!

    为首的是个少年,一双清俊的眼睛凛然注视着前方,身形消瘦但背脊挺直,马上弯弓,将一头赫然撞向御前的麋鹿当空射死。

    他的身后伴着一行黑衣骑士,那是王朝里有名的刺客团哑者,各个俱是黑衣遮面,手上牵着缀满蒺藜的铁链,所到之处不论是野兽还是乱贼,等待着他们的无不是剥皮削肉的绞杀!

    “儿臣宛救驾来迟,父皇,您无碍罢?”

    乱军之中,敬德皇帝见嫡子仿若战神天降,少年骑在高高的马上,对视的那一刻,皇帝心里竟生出些胆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