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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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当了一年百长,这一年里,五十班几乎没有伤亡。

    朱时茂便向上头告状,我“玩忽职守”“管制松懈”,使队中“士气萎靡”“不堪入目”。

    基于此番罄竹难书的举报,我很快就下了台,而朱时茂摇身一变,再度成了朱百长。

    “上头怎么这样?这完全是污蔑啊!”

    “就是就是,祁百长这么好的人,怎么会做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众人义愤填膺,要去上面提反对,我赶忙拦住他们,表示自己是真无所谓。

    “能教给你们的我都已经教完了,现在退下休息也无妨。”

    我劝了好一顿,众人这才作罢,只是相较于朱百长,他们依旧更听我的话。

    有几个年轻气盛的甚至当众顶撞他,压根不把他放在眼里。

    我看着朱百长日益阴沉的脸,知道再这样下去要出问题,于是,当朱百长遣我带人送粮草去东山时,我欣然同意。

    “我呸!朱时茂那废物也敢使唤我们祁百长!”

    一个年轻的吐了口痰,旁边,年纪稍大的瞪了他一眼。

    “你这莽夫!能不能别让祁百长为难了?朱时茂此等人,时间越久,越易酿成祸患!真到那时,才叫亡羊补牢,为时已晚!”

    此番话得不错,我确是这个想法。

    然而,我万万没想到,朱时茂的报复不在那时,而在今日。

    布衣军文化素养极低,全队只有朱时茂识字。

    因此,每当上头寄来情报,都是朱时茂念给其他人听。我相信,那张黄纸上必定写了“别去东山”,但朱时茂故意没。

    林子两侧沙沙作响,先前怒冲冲的年轻人此刻声音发虚:“祁、祁百长……”

    “我知道,别看,继续走。”

    我额上冒出冷汗,这一路走来,余光可见至少五六十人,而我们只是六人的队。

    旁人叫我“杀胚”,称我是不怕死的“疯狗”,可现在我不敢冒险,因为他们都是对我全心信赖的战友,倘若走错一步……我终生都无法原谅自己。

    “还有机会。”

    我压低声音。

    “我们走了这么久他们都没上,那必定是在等我们的反应。别急,把自己当成附近的平民。”

    “嗯。”“好。”

    我的话令慌张的队稳住了方向,板车吱呀吱呀,缓缓行进。很快,我看见了一个营的士兵。

    “……我们投降。”

    我十分果断,队中其他人也纷纷举起了手。

    真的,我十一岁入伍,参军三年,愣是没对那什么“吕大王”生出半点忠心。

    每次仗,我都不知道我在谁,谁在我。

    我留着,纯粹是看入伍管饭,加上有几个认识的兄弟一起聊聊天,好过独自流浪。因此,我对当众投降一事没有半点羞耻心。

    “……搜!”

    对面也没想到我们投得这么清奇,愣了一会儿才喊人上来搜身。

    叮叮当当,腰刀、箭头、匕首掉了一地,而那破板车里除了稻草,啥也没有。

    见状,对面的脸色愈发古怪,一堆难以形容的目光冲着我们上下量,仿佛我们是什么奇珍异兽。

    待我被绳子捆好压进哨台,我才知道他们为什么如此反应。

    几百……数千……上万……

    这他娘的是一个师啊!

    “艹。”

    我忍不住骂出了声,难怪别人都不上来,趴在边上围观我们几个傻卵,这六对万……可不就是硬送!

    “朱时茂……你奶奶的……!”

    我咬牙切齿,队伍却突然停了。

    “怎么回事?”栅栏边上探出一人。

    “这群人太怪了,我想着还是先关起来……”负责押送的家伙了来龙去脉,这人点点头,放行。

    这是我头一回看见这么多马。

    军中,马比人宝贵。

    我们队曾有一匹马,结果因伙食太差瘦得皮包骨,死了。

    而此时此刻,视线里的群马油光水滑,背着闪亮的铠甲。它们鼻孔喷气,马蹄扬尘,高俊又威风。

    条件真好。

    我忍不住感慨,忽见前方多出了一片营帐。

    帐外,一列又一列的士兵来回巡查,井然有序。

    不远处,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身披银甲,立在高台上练兵,而下方刀剑翻飞,呵声雄浑,连脚步声都整齐划一。

    我在队里混了这么多年,还从未感受过这般的激昂浩荡,我深深觉得,眼前这些人,才算得上真正的“军”。

    然就在我啧啧赞叹之际,那练兵的男人仿佛看见了什么,刷的从台上翻了下来。

    我看他脸色不好,大踏步逮住路过的巡逻队,伸手一攥,揪出个神情尴尬的少年。

    “仇叔叔,今天天气不错。”

    少年咳嗽,男人眉头紧锁:“军令不是玩笑,仗并非儿戏,要再这样,就莫怪我禀报大都督。”

    那少年脸上本几分心虚,闻此神色骤沉:“禀报他,他又能奈我何?他凭什么就是不许?我哪里不够格?”

    男人沉默半晌:“大都督一片苦心。”

    “苦心?这分明是荒废!”

    少年语气带怒,我被押送着从边上经过,不经意间被他扫着了一眼。

    于是,我头顶传来“呵”的一声:“可笑!这样的身高体格都能握刀,而我竟不准拿回自己的枪?”

    “……”

    我知道我只是躺着中枪。

    可那句“这样的身高体格”还是让我拳头硬了,毕竟已有两年没人敢喊我矮子了。

    许是离得近,我又不擅长掩饰情绪,那少年走了过来,居高:“你不服?”

    “……没有。”

    我没忘记自己正要去坐牢。

    不料少年伸手将我拦住:“我方才拿你作比较,你生气也是应当的。”

    “你若想我,那就来。”

    “呃,这人是战俘……”

    负责押送的士兵顿时为难,可少年并不睬他。

    这士兵只好求助地望向那练兵的男人:“仇副使,您看……”

    “你们先走,我看着他们。”

    被喊作仇副使的男人朝我走来,噌的拔剑。

    寒光一闪,我双手一松,断绳窸窣窣掉在地上。

    “借此机会,也好。”

    男人完,剑芒归鞘。

    就这样,我被递了支毛笔,置身演武场。

    “以笔为兵,墨痕为伤,待栅栏那头传来锣声,视墨痕定乾坤。”

    仇副使左右看看,退至边上。

    “……真?”

    这是我万万没想到的展开。

    对面那少年显然身份不俗,即便用毛笔,我也怕将他磕了摔了,会连累其他被俘的弟兄。

    于是我实话实,不料仇副使还没回答,那少年怒气更甚:“我被你伤?你在看不起谁?等会谁输了谁是孙子!”

    我知道这人只是恰好心情极差,而我偏偏撞上。

    可我就心情好了吗?

    我被朱时茂骗进这插翅难逃,连带五个对我无比信赖的同僚……我怒火中烧,但我现在不能出拳。

    “要不,加些赌注。”

    我攥紧毛笔。

    “假如我赢了,我随你们处置,但另外五个士兵,不能杀。”

    我这要求并不合理,因为到底,我就没资格在别人的地盘上叽叽歪歪。

    可男人尚在皱眉,少年手中的毛笔却了个旋,一时似枪尖锋锐,笔直地对着我。

    “你的要求,我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