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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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怎么在这?”

    先开口的是裴铮,他从我身上下来,伸手。

    我于是抓住那只手:“我抓鸭子。”

    “?”

    “水鸭子,烤着香,在附近。”

    “……怎么抓?”

    就这样,我俩抓鸭子去了。

    我想得没毛病,这附近确实有水鸭子,不过我们来得不凑巧,鸭子出门了还没回来。

    “算了,得给它留个种。”

    虽烤鸭蛋味道也不错,可这草窝里就一枚蛋,我自己也是野生的,对此尤为体谅。

    然后就是两厢无言,我环顾四下,发现这次的草里居然没趴人。

    结合边上的低气压,这裴少爷怕是又和家里人闹了矛盾。

    我寻思自己待边上也是尴尬,想走,未料此时微风轻拂,流萤点点从眼前飞过,混作天光。

    “漂亮。”

    我感慨,就听边上终于出声:“这地方虽好,但颇为隐秘,我以为就我知道。”

    “我马上走。”

    我本来就想走,一只胳膊却勾了过来。

    “来都来了,也算缘分。”

    这声音煞是随意,我只能一动不动,旋即,我又听见他道:“放心,这次我虽然也心情不佳,但不会找你架。”

    老实,我觉得裴铮还不如找我架。

    架至少为我所擅长,一拳解决一切,可他同我吐槽发牢骚,我这低情商十分担心自己会错话。

    “你,我爹怎么就这么神经兮兮?我现在都十四岁了十四岁啊!真是无语!”

    “他是担心我,我知道,但他怎么能不顾我的意愿,直到现在都不愿拿出我哥留给我的枪!”

    从这一番大诉苦水中,我了解到原来裴铮因和我切磋,自觉有了实战经验,便在回家时提出要拿枪入编,和父亲大吵一架。

    “这次他原本不让我来,可他不让,我就偏要来!”

    “祁红,你和我一样大,能理解我这种心情吧?”

    那目光看了过来,我这会儿已然不能再一声不吭了,只好半天憋出一句:“我……没爹。”

    “……”

    “但我有个爷爷。”

    我直觉自己错了话,于是立即补救。

    “我和我爷爷经常拌嘴,他粗鄙得很,吐不出什么好话,还跟使唤仆人似的,让我做这做那,可……”

    到这里,我顿了半晌。

    “自他死后,我时常会想,为什么当初他在时,我就那么喜欢和他顶嘴吵架?”

    “明明是他收养了我,是我最亲的人,我却连一声‘爷爷’都没冲他喊过。”

    这当真是我极后悔的事,因此,我侧头,认真看着裴铮。

    “我没文化,得不大好听。总之,不出意外的话,你爹肯定比你入土早,所以我觉得,你待他不仅要理解,更要珍惜。”

    “……”

    那只手从我肩上挪开,抓了抓头:“我跟他没法交流。”

    我想了想:“你爹喜欢什么?”

    裴铮思忖一阵:“他喜欢我妈。”

    “……”

    他该是也觉得自己答得不妥,便问我:“你觉得他喜欢什么?”

    我也思忖一阵:“烤鸡炖肉红烧鱼……”

    于是一个月后,裴铮他爹胖了八斤。

    虽对于一个军人而言,胖了八斤实在有些不对劲,但我想,叛逆儿子居然亲手给自己做饭如此贤良,老父亲总体上必然心花怒放。

    否则,裴铮就不会被放进一个分队,还捎上了一个我。

    “一个白脸一个矮豆丁,就你们也参军仗来了?笑死老子了!”

    “你俩怕是毛都没长齐吧?到时候可别哭着喊着回家找妈!”

    这支队刚被收编,又驻扎在主营地之外,便无人识得裴大少爷,反有两个高壮硬汉发出讥诮。

    我当即拳头硬了,几乎同时,裴铮也冲了上去。

    就这样,入队当天,我和他就因“暴同僚”,各挨三十大板。

    事后,我和他皆毫无悔意,只是互相搀着,一致咬牙切齿。

    “气死!兵长怎么来得这么快?本来还能多几拳!”

    “烦死!差一点就让那混蛋叫爷爷了!”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我发现裴铮和我在暴脾气这点上颇为相像,似乎也能挨着些边。

    不过,没多久,我就意识到他和我终究不大一样。

    “好兄弟,上次对你出言不逊,实在是抱歉啊。”

    “无妨无妨,那事都已经扯平了,还提这些不开心的干嘛!”

    队里一片欢声笑语,裴铮和那被他暴的家伙勾肩搭背,从家长里短畅谈到人生理想。

    老实,我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

    行军艰辛,期间,我明明也有对旁人伸手相助,但从没被这样簇拥。

    可私底下,裴铮还是会和我吐槽。

    “那傻逼这次同我道歉,必然是因为上回裴家的暗卫现身被他瞧见,他这才起了机灵劲。”

    “竟敢我是白脸……你妈的!老子这辈子都会记住你的脸!”

    他恨恨一番,忽然左顾右盼,凑近:“我有没有变黑一点?”

    这些天赶路,又是风吹又是暴晒,偶尔还得在泥里爬,正常来确实会皮糙一些,然我反复量,终是诚实。

    “没有。”

    “艹!怎么会这样?!我曰……”

    裴铮开始嚎,而我发现他虽然没变皮糙,但粗口学了不少,不知他那用心良苦的老父亲对此是何感想。

    可在我这混混出身的听来,这还挺亲切的,所以我也问他:“你觉得我能长到同你一样高吗?”

    裴铮也反复量我,亦是实诚:“你可以拿东西垫脚。”

    我觉得我还是不该问,因为他罢还要同我认真分析,什么我这骨架就这么点大,再怎么样也长不了多高。

    这之后,我再不同他商讨我的身高,但他还是执着于变成黑皮硬汉,然因数日暴雨,天上已许久不见太阳。

    由于无法被晒,裴铮肉眼可见的郁闷,而我看着从山头流下的泥水和松动的石块,心中隐隐不安。

    事实证明,我的直觉向来很准,我和裴铮正要过去,山体哗啦。

    “少爷!”

    “少爷当心!!”

    那些裴家的暗卫自是第一时间冲了上来,可泥石流轰隆而下,连我都不知道自己被冲到了哪。

    不过,好在我紧紧抓住了那只手,于是从泥堆里整出来之后,我便就着那只手,将裴铮也拉了出来。

    “我吐了啊,怎么这么倒霉……”

    裴大少爷这会儿倒是不显白了,毕竟他满脸泥巴,一抹更脏。

    我继续拉着他的手:“先找个地方避避。”

    抬头暴雨阴沉,脚下泥水仍在滑动,显然是要二次滑坡。值得庆幸的是,我很快望见了一处山洞。

    “就在这里等雨停吧。”

    我坐下,裴铮却先脱了衣服,随手一丢,而后奇怪看我:“你不难受吗?”

    我当然难受,身上衣物浸透雨水覆满软泥,沉重黏糊还带土臭,但我想起来了,我好像是个女的。

    于是我锁紧眉头:“这件事情,我要好好想想。”

    我自己倒觉得无所谓,可约莫八岁时,我因光着膀子和人干架,被老瞎子一顿戳脑门。兴许是他那尖长的指甲确实好疼,此后,我便再不随便脱衣服了。

    同时,正规军貌似有条“禁准女眷”的规定,后果还挺严重。

    话又来,我寻思自己根本没胸,就算脱了衣服,这平坦、这昏暗……十有八九是看不出的。

    然而,当我终于做出决定,裴铮已然在望洞外雨幕:“等会儿你觉得我们是去和大部队汇合,还是直接自己找?”

    他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我们如今已到了目的地。而队接到的任务也不是别的,是擒拿逃犯。

    据,这名逃犯就藏在这片山头,我和裴铮先前落后几步,便是源于他发现了些许异样,而兵长或是看见了他与其他士兵成一片的场景,于是并不采纳他的提议。

    我本就是被拉过来的,眼下自是开口:“看你,我都行。”

    裴铮因此拍了拍我的肩:“祁红,你真是我的好兄弟。”

    因为这话,当夜篝火旁,我将烤好的兔子腿递给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