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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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咔哒。

    收刀入鞘。

    “回去吧。”我转身, 对着随我出来的人,“从崆峒到南境,我一一告诉你。”

    裴铮发火的样子我见过许多, 譬如他成了裴将军后被敌将嘲讽“乳臭未干”, 结果燎原枪角度刁钻地擦着那敌将的脑袋尖捅穿头盔, 将其从马上钉在地下。

    “这味道是挺冲。”

    少年将军居高临下地嗤,冲那脑袋尖插着杆、枪,且裆下渗出液体的敌将。

    可眼下, 我罢, 他一动不动, 一言不发。

    他的气质本似燎原枪,烈烈如火。

    然此时此刻, 那眼底覆霜凝冰, 寒渊万丈,其周身沉沉阴翳,冷冽得气压骤低。

    良久,那语气缓缓, 重重。

    “你的公道,我来征讨。”

    旋即那目光霜色散尽, 定定望我。

    “和我走, 留在我身边。”

    “这一次, 我一定保护好你。”

    我当然是想和他走的,无关那失去的男女之情,只因他是我最信任的挚友。

    可不弃蛊还在。

    于是这些天,裴铮甚至亲自从深山老林里请出了一位隐世蛊师。据此人乃上一任幻音坊主, 如今已至古稀之年。

    不过我现下这般瞧来, 那华发白须分明不掩面色红润, 笑语朗声不逊青年人。

    在得知我的情况后,老蛊师取出一个红匣子,躺在其中的并非虫子,而是一粒晶莹圆润。

    “蚌吞入砂砾虫,经百年千年,再张开时,即露珍珠。”

    这就是不弃蛊?

    彼时我意识浑噩,只知一点冰凉从喉中滑落。

    “百年千年虽有些夸张,然想炼成不弃蛊确实难如登天。”

    老蛊师瞧着匣内“珍珠”,沉吟。

    “炼蛊者的天资是一,更难的是集齐材料。”

    “就北冥海的‘寒蟾眼’,那极品夜明珠普天之下唯有两粒。一粒为昔日幻音坊至宝,另一粒则被上供进宫。”

    二十年前上京大乱,堆满金银珍品的宝库被洗劫一空。

    那稀世的“寒蝉眼”最有可能被献给谁?

    无疑,是当时最有可能坐上龙椅的文王。

    这样看来,姬少辛偏偏与长宁公主合作,原是冲着能炼成不弃蛊的“寒蟾眼”去的。

    我明了,闻裴铮出声:“依您所见,这蛊应如何解?”

    老蛊师合上匣子,目露思索:“若要正常解去,唯下蛊者自愿,至于不正常的……”

    他看向我。

    “有个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法子,需要撑住。”

    这话我听过。

    这是曼陀棘的效果。

    “不过我不推荐。”

    老蛊师摇了摇头。

    “不弃蛊之根深蒂固,远胜那些自胎中便被种下的伴生蛊,硬要通过曼陀棘强行抽出……难活。”

    鸦雀无声。

    别的办法?

    再没有。

    待送走那老蛊师,一匹快马从中州方向策来,火急火燎地捎来一封密报。

    “裴……裴将军……”

    这士兵浑身被汗水浸透,话时粗气大喘,将信笺呈给我身边人。

    “是……凉州……”

    凉州节度使鞠宓,驻守西域,手持重兵。

    裴铮一直对其旁敲侧击,时不时送去些精良甲胄,书信不断。

    眼下信笺展开,鞠宓的回复终于不是什么“谢谢”“再议”,而是——“六月十五”。

    时值五月下旬,从南境快马加鞭,半个月内能到凉州。

    只是需三日内启程,不能再留。

    信被放下。

    那星眸定定:“我不要再让你等我。”

    其实他每次让我“等着”都如约做到了。

    譬如他还没有兵权的时候让我等着做他的副将,又如他还没到大汗帐前的时候让我等他风光凯旋。

    就算是唯一一次“没等着”,也并非他让我等的,而是我用燎原枪伤了他,然后会等他。

    此次他若先行凉州,我留在南境关口等着,倒也无妨。

    只是他失而复得,我久别重逢,能不分开自然最好。

    就这样,我有了主意:“不如,换你等我。”

    翌日。

    我驻足。

    跟前乃断崖。

    猩红雾气在视线里翻涌,粗如巨蟒的曼陀棘针刺蠕动,虫鸣蛇嘶令人毛骨悚然。

    血色,荆棘,毒虫,白骨,勾勒地狱图。

    就在这时,身后响起脚步。

    那寒意熟悉,我不用回头就知是谁。

    所以我觉得好笑。

    这些天我和裴铮在一块,他自知有祸,躲得滴水不漏,现在却主动出来了。

    至于他怎么就忘了如何吹笛,怎么就不会用不弃蛊了……

    好笑。

    真好笑。

    明明是我受制于他,现在倒像他受制于我了。

    此时那脚步已至身侧,我就这么故意开口:“曼陀棘吸食血肉,蛊寄宿血肉。”

    这是他曾经告诉我的原话。

    现在我就站在崖边,把这话还他。

    哪知他做了件更好笑的事。

    他手上本拖着条迷迷瞪瞪、鼻子上有两个蛇牙血洞的狼,此刻,他一抛。

    凄厉至极的狼嚎就此响彻。

    血色荆棘穿膛破肚,撕裂四肢,搅碎内脏。密密麻麻的蛇虫蜂涌狂欢,拆骨入腹。

    只顷刻,崖下死寂,仅剩几根带血的狼毛。

    他做这个给我看是什么意思?

    威胁?

    震慑?

    要是这样就好了。

    可我偏偏无比笃定,他是怕我死了,怕得不行。

    于是,我没忍住笑。

    “哈哈哈哈——”

    这大概是我这辈子笑得最厉害的一次,直把自己笑出了泪,跟疯了一样。

    那积压许久的五味杂陈,错综复杂,眼下近乎癫狂。

    他什么表情?什么心情?

    我可不管,我就是要笑,然后骤冷:“给我把不弃蛊解了。”

    这是我最后的容忍。

    而他看出来了。

    假如身后的鬼面林中没有蹿出人影道道,我想他是会给我解蛊的,可惜没有假如。

    “祁红!没事吗?”

    这担忧的喊出自谁,我亦不用回头就知道。

    事实上,昨夜定的计划是我先独自与姬少辛“和谈”,倘若行不通,再用武。

    可许是方才的狼嚎实在凄厉,我又疯了似的一顿笑,于是没等我发信号,裴铮便带人冲出。

    然后果不其然,在看见裴铮的瞬间,姬少辛笑了。

    “哈哈,来得真是时候,差点我就做了蠢事。”

    那些对着我的晦暗难言,此刻皆被汹涌的阴郁覆盖,使那笑容分外诡异。

    显然。

    崩了。

    “生擒。”

    我听见裴铮冷声。

    暗卫逼近几步,而身边气息附耳。

    “严刑逼供对我有没有用,你最清楚。”

    轰!

    下意识循声,视线里枪尖掠过碎石飞沙,裴铮于余烬中怒目:“离祁红远点!”

    身畔气压骤低,我心里咯噔一下,果见姬少辛眼中嗜血凶残,暴虐翻涌。

    “吵死了!!”

    崖下异动,石子颤栗。

    裴铮脸色微变,暗卫们亦察觉不对,于是全队立即后撤。

    “吱吱……”“嘶嘶……”

    下一秒,血蟒、红蝎、赤蛛……密密麻麻的毒物应召蜂涌,沿着石壁堆叠攀爬,自血潭中倾巢而出。

    “我要把你……”

    那恶狠只放言一半。

    因为我走到他跟前,挡住了他对裴铮的杀意。

    “我会更恨你。”我紧盯,“永不原谅。”

    “……”

    姬少辛低头。

    那毒物聚集成的“血潮”本就要触及一个暗卫的鞋尖,此时却倏地退散,缓缓没回谷底。

    可我知道没这么简单。

    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果然响起,那重新抬起的脸上神色狰狞,眸中歇斯底里。

    “即使我被做成人彘,你也要背着我,一辈子不离不弃。”

    所以我原本将武力放在最后。

    因为我知道,这对姬少辛而言只会起反效果。

    我忽然生出一股无力。

    我已经竭力尝试摆脱,结果却是我和他愈发纠缠不休,竟成死结,入死局。

    这一刻,我看着裴铮领暗卫愈来愈近,看着对此熟视无睹,只冲我笑的姬少辛。

    觉得累极。

    视线里,崖底血色翻涌,似是由于方才被姬少辛触动,这片血雾升腾颇高,竟有一缕飘至我眼前。

    就如昔日居庸城下那紫花一样,我失神,听见自己问:“你真的不给我解蛊?”

    “……”

    姬少辛似乎还是想点什么,可一个当先的暗卫攥住了他的胳膊,扭住。

    于是我听见自己:“那我自己解。”

    我一脚踩空,主动。

    “祁红?!”

    裴铮冲来,却没能拉住我。

    可姬少辛离我太近,又一直看着我,且没有半点犹豫。

    腥风拂面。

    不断下坠。

    两人的重量比狼更甚,倒刺噼啪折断,直至悬于深谷最底部,方被荆棘挂住。

    疼痛惊醒失神。

    我嗅到浓重的血腥气息,看见猩红从那额角汩汩流淌,近乎黏住那长睫微颤。

    无疑,他比我更痛。

    他浑身上下皆是荆刺穿透,千疮百孔,只因他明明纤瘦,却非要竭力护我。

    我就这样揪住他的前襟:“你不能死。”

    他不能死。

    绝对不能。

    不是因为什么不弃蛊生死相随,他死了我也没法活。

    也不是因为他总归是为我而死,我会终生愧欠。

    而是因为……

    “你不能死。”

    我又重复了一遍,想抬起另一只手,帮他擦擦糊住他眼睛的血。

    可刺痛传来。

    于是直到这时我才发现,一根荆刺穿透我的手背,又扎穿他的掌心,将两者钉在一起,分不开了。

    作者有话:

    我吐了,我12点刚好码完,结果没赶上昨天发出去呜呜呜呜我的全勤红花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