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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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留弟能清楚地听到姜婉如松了口气的声音,转过头,她嗔怪地看了眼李留弟,又笑着伸手:“二娣,和妈过去和弟妹们玩啊!”

    知道姜婉如是为她好,怕她在这惹怒了温文清挨揍。

    李留弟也知道在这个家,温文清那是一不二,哪个惹到他,别管是谁,一耳光就能扇过去。

    前世仅有几次回家,李留弟都很害怕这个爹,他就和李家两兄弟一样,都是动不动就翻脸人的——不过,这个年代,男人老婆孩子都是习以为常的事儿,也没人觉得这是家暴。

    可现在,重经一世,李留弟早对这个爹失去了那种原本的畏惧,心底的怨还在,却没了畏惧,这让李留弟面对温文清时更显放肆。

    没有顺从姜婉如的好意,李留弟稳坐钩鱼台一般,不仅没有下炕,反倒还又伸手抢在温文清之前抓起了柳条筐里剩的那只玉米饼子。

    温文清摸了个空,面色一凝,却还是缩回了手,似乎是压着火气:“饼不够了……”

    “啊……”姜婉如忙又转去外屋地,还不放心地一直往屋里看,发了温淑贞送饼,自己又盛了一碗菜,却是专门放在李留弟面前:“吃这个……”别再夹你爹碗里菜了。

    李留弟没吭声,筷子却是转了方向,目光一转,顺手拿了张玉米饼塞到温淑贞手里。

    温淑贞眨了眨眼,扭头去看姜婉如,见她没有话,这才拿了饼子心翼翼地咬了一口。

    姜婉如抿抿唇,扯了下温淑贞,温淑贞会意,立刻“鸟悄”(没声息,悄无声息)地去外屋地了。

    李留弟却是大大方方地吃了个肚溜圆,好像没有看到一直站在炕桌边上姜婉如紧张的表情,也没有看到炕桌对面温文清的冷脸。

    吃饱了,她把筷子一放,居然端起菜碗,还把里头剩的菜汁喝了个溜干净,也不怕咸。

    放下碗,对着姜婉如一笑:“娘,我吃饱了,真好吃。”

    “嗯……”随口敷衍着,姜婉如接了碗,顺手拉了李留弟的手,要把她带出去。

    就在这时候,温文清撂下手里的筷子,沉声道:“二娣刚回来……”

    就这么半句,就没了后话,姜婉如却立刻回头:“我会教她规矩的,她不会再这样了。”

    这才拉了李留弟出屋,把碗一放下,就按住李留弟的肩膀:“以后不兴再这样了,知道不?”

    李留弟撇撇嘴,不吭声。

    就是在李家,也没这么大的规矩,她倒是常常上不去桌,可是那两个亲生的却都能上得了桌。

    看李留弟不吭声,姜婉如就知道这个闺女是根本没把她的话听进去。

    才刚回来的闺女,可才不到两个时她就已经知道这闺女倔得像头驴了。

    低叹一声,姜婉如柔声道:“今个儿你才回来,你爹不计较,可以后他就不惯着你了——孩家家的,该有的规矩还是要有的……”

    “可那规矩要是本来就不该有呢?”李留弟想都没想,直接就反问。

    姜婉如心头一跳,转头看她,眼底满是难以置信的意味。

    对于像姜婉如这样从旧社会过来的女人,根本就没有什么新时代女性的意识。

    旧社会是怎么侍候男人,照料孩子的,现在还是一样,哪怕也出去参加工作了,年年还拿先进工作者,可思想却仍然是老派的思想,把男人看成天一样敬畏。

    就是这会儿,她也只知道告诫女儿:“以后可别这么……”

    话还没完,门就开了,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叫:“妈,我回来了!”

    李留弟立刻转过头去,现出惊喜之色。

    是大姐回来了!

    和她的记忆一样,一张瓜子脸,两条大辫子,眉眼清秀,和娘长得很像,虽然个子比娘还,却别有一种温婉的风情,不像是东北姑娘,倒像是江南女子。

    此时正值青春年华,才刚满二十一的温淑芳,浑身上下都洋溢着朝气,就连话都是脆生生的,又快又清脆。

    一眼看到李留弟,温淑芳不禁有些怔忡:“这是……”

    不等姜婉如话,温淑贞已经凑到温淑芳跟前,声道:“是二姐,二姐回来了——二姐刚才和爸一起吃饭了……”

    好个告状精,重活一世,你还是和上辈子一样。

    李留弟看着温淑贞,又是气又是笑。

    到底还是有很多事,都和上辈子是一样的。

    就像把她按在澡盆子里洗澡。

    吃完饭,温文清背着手出去散步了,两个男孩,也手挽着手出去玩。

    姜婉如和温淑芳两母女把李留弟按在澡盆里用猪毛刷子刷,一层的黑垢,一地的泥球球。

    李留弟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她重生回来天已经冷了,不能去大河洗澡,想在李家烧水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儿,也就一直没洗澡。

    这都一个多月了,之前的她,那也是不知多长时间都没洗澡了,都积了一层皴。

    上辈子不肯洗澡是不是也有怕丢人的心思?李留弟记不清了,可这会儿,她却是抿着嘴不好意思地笑。

    姜婉如和温淑芳却没半点嫌她脏的意思,倒是温淑贞在旁边捂着鼻子:“该让姐上澡堂子里洗去,让爸领着她去……”

    “得两毛钱呢!”温淑芳轻啐:“再了,哪儿有自己家好,还有人帮着搓……”

    温淑贞声:“让爸领着去啊,爸肯的,刚才都让二姐和他坐一块堆吃饭了……”

    “瞎啥呢?”姜婉如立刻呵斥:“你爸啥时候占公家一丁点便宜了?三丫,你可不兴去外头胡八道,你爸虽是服务楼书记,可从来没占过公家一点便宜,就是他自己去洗澡,也得交钱买票。”

    垂下头,温淑贞声认错:“我又不会去外头……”

    白了她一眼,姜婉如没再训人:“去,把篦子拿过来。”

    篦子这东西,到李留弟孙辈上的那就从来没见过了,可现在70年代时却是家家户户必备的,和木梳一样重要。

    密密的齿,比梳子更尖细,常常还要在梳齿间再缠上一道线,梳下虱子、虮子全靠它了。

    就像温淑贞的,这个疼啊,哪怕头发已经先用梳子通开了,可篦子一上头皮,还是疼得想哭。

    白花花的一层,全是虮子,没几下,温淑芳就皱眉了:“我看不行啊,得把头发全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