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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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钟应跟君九思两人坐在台阶上发呆。

    地板上刻着一条夔龙纹印,君九思一边用手指头抠着刻印,一边问钟应:“娘亲这么厉害,会好的,对吧?”

    少年的音线透着些许不安。

    钟应理所当然的回答:“肯定没事。”

    君九思得到了肯定的回复,微微松了口气,用一种骄傲的语气:“我就嘛,昨天娘亲还揪了我耳朵,揪的可疼了。”

    钟应:“……”

    他完全不知道这有什么可炫耀的。

    不过,钟应刚刚的都是真心话,霄后受伤虽重,可是服了丹药后,闭关修养一段时间便能好。若是霄后的伤没法子治,君不意绝对不会如此淡然,以他的性子,肯定会第一个去想办法。

    想着想着,钟应念头便偏了。

    他现在急需讨君不意欢心的法子。

    “咳咳——”他清了清嗓音。

    君九思继续抠刻印。

    “咳咳——八!”钟应抬高声音。

    君九思疑惑的歪着头。

    “我问你一件事啊。”钟应支支吾吾的开口,“假如,你误会了一个人,对一个人做了很过分的事,你觉得怎么做,对方才会原谅你?”

    君九思想也没想便:“当然是负荆请罪啊!先跟对方解释清楚,然后双手奉上荆条让对方回来。”

    “啊?”

    什么鬼主意?

    君九思肯定的回答:“对方痛快了,心里舒服了,自然就不跟那缺心眼的玩意一般计较了啊!”

    “……别人惹了你,对方送上门来让你揍,你真会身心舒坦?”

    君九思想到那个场景,脸上不由露出期待的笑容来:“自然!一顿不行就两顿,两顿不行明天继续揍!”

    钟应:“……”

    有理有据,令人信服!钟应都快被君九思服了。

    可不是嘛,钟应那群糟心手下每次嘴贱惹他生气,他都是揍几顿了事的,每次揍完就不生气了。

    钟应深吸了口气,对君九思刮目相看:“你的很对!”

    君九思嘿嘿笑了两声,双目明亮的望着钟应:“你惹谁生气了?快告诉我,是七哥吗?七哥生气起来是什么样子?不是我,七哥这种冷淡的性子,你都能惹恼他,你可真是厉害!”

    “孩子别问。”

    君九思立刻板着脸:“要我提醒你,你多少年没来见七哥了吗?”

    六十年……

    钟应梗了一下,手臂环过君九思的脖子,将人拉了过来,用唯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那个咳咳,你七哥生的貌美如花,我这不是一没忍住,就把他睡了嘛……”

    君九思一脸天雷劈的神色。

    半晌,他推开钟应,猛的从台阶上弹起,脸颊涨的通红,指着钟应的手指头颤巍巍的:“我、我、我以为你只是一走六十年,毫无音讯而已,没想到你真敢欺负我七哥,我跟你没完……”

    “你不过我。”钟应好心指出事实。

    君九思脸色变了数变,咬牙切齿:“你给我等着!”

    钟应乐不可支:“好,我等着……”

    话音未落,庄严肃穆的钟声敲响,钟声极悠远,由开明宫最中央向着四面八方扩散,震荡人心,震荡灵魂。

    修为高深者,心神一震;修为浅薄者,久久不能回神。

    钟应不明所以,侧头去瞧君九思,却见君九思满脸茫然。

    呆了一会,君九思飞身掠上古树,站在树梢上,目光向着最高的钟塔望去,只见九层高塔上的青铜古钟自行震动。

    一连响了九十九声,连绵不绝。

    听到钟声之人,无论是宫女侍从,还是守卫官员,或者是平民百姓等,皆朝着开明宫的方向跪拜行礼。

    钟应踩着一片嫩绿的树叶,拍了拍君九思的肩膀:“到底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君九思摇了摇头,呢喃,“那钟只有重明国发生大事时才会响,我听人,上一次响还是七哥被封为赤丹太子的时候……难道?”

    君九思抽了口气。

    钟应眸底熔金流淌,在他眼中,盘踞开明宫的国运之龙气息突然极度虚弱,身躯转为透明,几乎维持不住原型,很快一团团紫色的光从重明国每一寸土地升起,四面八方涌来,融入国运之龙的身躯。

    国运之龙脱胎换骨,气息虽然不如之前一般雄厚凝实,却已成气候,重新焕发生机,好像垂暮的老人突然变成充满干劲的弱冠青年。

    太子殿豢养的两只凤凰冲霄而起,火光耀耀。

    龙神长啸,凤鸟啼鸣,相互呼应,引来无数祥瑞——

    钟应看到君不意从地宫的方向出来,臣民在他面前行跪拜大礼,视线之中,唯他一人站着,只要他稍稍低头,便能俯视芸芸众生。

    然而,从始至终,君不意的眉眼都是清冷而淡然的,无需低垂目光,便置身于尘世之外。

    便是一国之君的滔天权势,无数强者臣服的尊荣,都不能令他动容一分。

    他自然会拾起应有的担子,却不会被红尘所扰,始终立于云端之上……钟应有一瞬间,仿佛看到了前世的莲中君。

    便是这般,完美无缺,毫无弱点。

    随后,君不意抬眸,同钟应的目光对上,眸如丹青水墨,清冷矜持,落在眼底的细碎光芒,意外的温柔,一如少年。

    钟应弯眸一笑,虎牙亮晶晶的,歪着头玩笑道:“参见吾皇~”

    君不意垂下眼帘,掩住了眼底的一丝笑意。

    重明皇携霄后闭关苦修,将帝位禅让给赤丹太子君不意的邸报发遍重明国每个城镇。

    重明国百姓并不觉得惊讶,甚至有种早该如此的感觉。

    毕竟重明皇在位五千年,太过悠久了。自赤丹太子诞生之后,重明皇对太子表现了十足的重视,早便透露了禅让之意。

    而赤丹太子足够的完美,无论是品性还是资质,无可指摘。

    有这样一位立于神坛般的殿下,重明国百姓还有什么不满的?

    因此,一个个兴奋的清洗街道,将陈旧的物品换新,穿上新衣袍准备恭贺新皇登基。

    修真界一派宗主更迭,都需要种种准备,更何况是一国之君登基?所以,自那短暂对视之后,钟应便见不到君不意人影了。

    幸好登基的种种物品库房早有准备,就算有什么东西需要增加,国库也什么都不缺。而且,重明国官员也不是吃素的,根本不需要君不意事事躬亲,所以,君不意并没有忙的团团转。

    钟应跟自家三叔了个招呼后,便干脆窝在厨房里,研究了半天美食,又弄了几根荆条,几瓶乌叶汁。

    硕大的圆月高悬空中,月华如霜,铺展在交叠的琉璃瓦上。

    钟应提着朱木饭盒去找君不意时,几位侍从正在为君不意丈量尺寸。将饭盒往书桌上一放,钟应撇了撇嘴:“眼睛就能看出来的东西,还要用尺量?”

    司掌制衣的女官还是第一次见到钟应,见他不用通传,大大咧咧的把御书房当成自己卧房似得随意,吃惊的睁大一双眼睛。

    钟应没得到回复也不在意,随口问:“吃了吗?”

    “没。”在众人意外的目光中,君不意自然接口。

    钟应笑盈盈道:“我就知道他们不会给你准备。”

    女官蹙着眉,想“殿下早已辟谷,不需要吃食”,却被太子殿的侍女拉走,侍从们纷纷退下。

    “那位是谁?”女官满心疑惑。

    侍女笑道:“姑姑,你今天可要好好谢谢我了,不然你就得罪太子妃了!”

    女官目瞪口呆,结结巴巴:“太、太子妃?你是六十年前那件事?那不是个传闻吗?”

    “那些传闻都是真的!不出意外的,那位就是未来的凤后了。”

    听了一耳朵的侍从们下巴都要掉了,完全无法想象清冷疏离,令人不敢靠近的太子殿下居然有心上人,心上人还是个男人?!

    这件事如长了腿似得,再一次疯传起来。

    钟应将书桌上的宗卷堆到一边,将几样精心准备的饭菜摆上,五菜一汤,饭后糕点和灵果都有,准备极为周全,招呼君不意:“过来尝尝,都是按你口味做的。”

    君不意挑起木着,每一样尝了一口。

    “怎么样?”钟应不放心的补充一句,“你没换口味吧?”

    “没……很合我胃口。”

    他并没有太大的口味偏向,大大咧咧的混蛋能记住这些细微之处,已经足够令人愉悦了。

    钟应不由笑了起来,神色满足。

    过了一会儿,他见君不意吃的差不多了,便又凑过来,非常慎重的:“君不意,你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君不意抬眸:“你想吗?”

    “啊!怎么不?”钟应举起手来,“保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你……为什么觉得我是伪君子?”

    一击致命!

    钟应感觉胸口插了一根箭,愧疚的牵了牵唇角,低着头:“你相信重生这回事吗?在我记忆中,我已经死了,魂飞魄散。可是我睁开眼睛的那刻,发现自己回到了十三四岁的时候。”

    君不意愣住。

    “那个,我们前世有些误会,所以斗了几百年,因此我对你成见很深……”

    钟应将前世的事大概了一下,并没有提他跟莲中君斗的多狠。

    君不意垂眸沉吟,片刻后才道:“天道轮回,四季更迭,万物由盛到衰,由衰兴盛,都遵循天地秩序。时间之道,空间之道,向来都是沿着既定轨迹向前推进,从来没有逆转的道理,便是父皇轮回之道大成,也只能在不干涉天地衍变的情况下冻结、逆转一段时空,绝对不可能逆生死,乱轮回。”

    “所以……?”

    “逆转一方大世界的时空……根本不可能,除非……”君不意眉头一蹙,“没有除非。”

    “……”

    “不过,天道也会有缺漏之时,也许你只是偶尔得到了预知的能力?”

    钟应倾身,额头抵着君不意的额头,道:“你自己看我的神识之海。”

    言罢,钟应完全不设防,敞开识海。若是君不意有恶意,他轻则神识重伤,重则魂飞魄散。可是,钟应似乎完全没想过这点,将全心全意的信任摆在了君不意面前。

    君不意目光微楞,随后垂下眸子,碰触那片无边无际的识海。

    稍稍一触,他便自觉收回神识。

    “看到了吗?”钟应轻笑,漫不经心中透露几分赤离魔君的风采,那是癫狂、锋利到令人窒息的杀戮之气,“我不止有记忆而已,我的神魂中还封存前世的力量,我今生还未合道,可是我前世已经合道数百年了。”

    君不意陷入沉默。

    钟应叹息:“我想过那也许只是黄粱一梦而已,可是事实由不得我不信。”

    “我问你。”君不意抿了抿唇,问出了一个意外的问题,“你先前的魂飞魄散……是怎么回事?”

    钟应错愕。

    君不意凤眸中涌起波涛,他猜到了一个令他不安的事实,声音微颤:“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