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8章 第 2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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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年三十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白色的日头升到树杈上。田顺花在戴教练的院子里拉起了架势。各种训练器材都被她推到一边,地上摆满了年货。牛是村里养的放心牛,鸡是特地寻摸来的农村走地鸡, 端得是绿色营养,专为一屋子运动员准备。

    田顺花围裙一抖, 坐在桌旁拟菜谱。虽就六个人,但是八个碟子十个碗,绝对不能含糊。她和戴教练商量来商量去,计算好卡路里, 做好肉蛋奶、膳食纤维的营养配比。田顺花把拟好的菜谱往厨房的墙上啪地一贴, 开始张罗的做菜了。

    那气势,给任柯做了半年大厨的傅笙只能在她一旁下手。

    临江省人喜欢吃猪肉, 尤其是当地特产酸菜,必须有猪油的才能会激发出全部的魅力。桌上几个运动员走了专业路后就吃不了猪肉。田顺花没被束住手脚,几个硬菜搞得风生水起:酱炖水库大花鲢、牛肠炒酸菜、土豆炖牛肉、鸡炖蘑菇, 一道一道地摆在桌上, 用盆子扣着保温。

    六个瓶气泡水上桌,分筷子分勺子,专门给帕西准备了一个叉子。帕西看的眼睛都直了, 对田顺花崇拜得无以复加。田顺花被热气蒸腾得有些眼热。她是农家姑娘, 惯会整治一大桌饭菜。后来因为送她去跑步的事情和娘家闹翻了,很少有显身手的时候。

    大家不客套,端起碗就开吃。花鲢入味、土豆绵软、酸菜解腻, 用料实在铁锅炖煮, 妥妥的东北风味。吃的大家直竖起大拇指。热热闹闹一桌人, 好似他们就是一家子一样。

    田顺花从包里翻出一瓶牛二。“我当过运动员, 知道大家都不喝酒。但是除了喝一点, 我也不知道怎么表达了。你们在柯身上费心了,我不知道有什么能报答的,有用的到的地方,你们随便差遣我。”罢便一口干了二两牛二。

    戴文怀道“做教练的,能遇到柯这么好的运动员,也是我们的福气。我这里离市区远也不远,你就这么一个孩子,家里有什么事多和我们,这么多人都能搭把手。以后要用到您的地方还多呢,是不是孟琪?”戴教练笑着看向孟琪。

    孟琪赶紧把一口牛肉咽下去,鼓起勇气。“阿姨,您给任哥做的自由滑考斯腾太好看了。梦幻清幽还特别贴合身材。以后我要是参加比赛能不能找您做考斯腾呀。”孟琪有点不好意思。

    花样滑冰原本就是贵族的运动。花滑运动员参赛训练花费巨大。一件考斯腾可能价值几万到十几万元。田阿姨若给她做考斯腾,一定不好意思按照市价收钱,她这话并不合适。但是她实在是太喜欢田阿姨的审美和手艺了。

    “你真的特别喜欢吗?为了做那件衣服,我把临江省的布料市场都跑遍了,厚着脸皮去芭蕾舞团问人家从哪里做衣服,这才挑出来这种又轻灵又有筋骨的布料。任柯根本就不懂行。给他穿上之后,他左看右看冒出一句,不错挺合身的。差点没把我气得背过气去。”田顺花数落着自己儿子,语气万分怨念。

    “妈——”任柯叫道。

    “行了行了,大过年的不你了。孟琪,你真喜欢阿姨的手艺吗?”田顺花的眼睛里闪着光。

    “特别喜欢,任柯的考斯腾是所有男单和男伴里最好看的!不光我喜欢,帕西也特别喜欢呢。”孟琪着,举起帕西的手。

    帕西终于通过不断重复的“考斯腾”读音中看懂了形式。“您做的考斯腾是艺术品,是一件冠军考斯腾。花样滑冰比赛不但是滑一场冰。所有的服装、妆发、表情,都是表演的一部分。从花样滑冰起源开始就是如此。如果有一天有花样滑冰商演邀请我,我也很想请您为我制作考斯腾。”帕西目光真挚。

    “太好了太好了。只要你们还看得上阿姨的手艺,我就义不容辞。”田顺花恨自己最笨,激动地不知道什么,可能只能再干一瓶牛二。

    “妈,我不太会夸,有的话我想但是不出口。这次我去柏林比赛,很多人都问我,考斯腾是请那位大师做的。他们都以为我是国家队力捧的选手。因为个体户不可能有这样的财力选用精美的考斯腾。很多人人多人,在我的比赛视频下面留言,考斯腾非常好看。”任柯略低着头。直白的夸赞对于最亲近的人来,总是更难宣之于口。

    田顺花深吸了一口气,重重地呼出来。她的眼角有些潮湿,大过年的掉眼泪不太好。

    田顺花原本觉得,自己给儿子做考斯腾,不过是省钱之举。做母亲的捡起旧时技艺全力以赴,尽量不让孩子在穿着上输了气势。哪里想到,居然这么多人都喜欢自己做的衣服。田顺花少年时好好跑步,为了不挨骂不挨;青年是走街串巷卖炒货,为了吃饱肚子;中年时听儿子的话卖减脂健康餐,是为了撑起一个家。但是她做考斯腾,不但是因为母爱,还是真的喜欢,现在还有了赞赏和满足。

    田顺花,有人真心为你的手艺喝彩,有人因你而来。

    吃饱喝足的几个年轻人,瘫在沙发的两端,听着电视里面放着《一年又一年》的特别节目谁都不想动弹。

    帕西提出一定要领略C国国粹——麻将。傅笙思忖片刻,抬头问道“你身上还有多少钱?”

    帕西翻出钱包,骄傲地举起绿油油一百刀。

    “算了,斗地主好了。”傅笙道。“这点钱不够你一下午输的。”

    “玩地主一定亮牌的那种,翻倍翻得少点。孟琪,你先帮帕西看牌,一会不行就叫我妈过来助阵。”任柯道。

    帕西表示自己的智商受到了极大侮辱,叫嚣着要把欠下的伙食住宿费通通赢回来。

    任柯顿了一下,没忍心告诉帕西,傅笙当年在Q大差点去了数学系。

    四个人围成一圈,帕西和孟琪一直在叽叽咕咕商量对策,一个人要出顺子,一个人要出对子。任柯听也不是,不听也不是。真不是他不讲牌品,随便听一耳朵,就把帕西手里的牌猜出来了。

    每次出牌出到帕西,都是堪比围棋长考的征程。傅笙出了三个8带一个4,两个人面色如临大敌,唧唧喳喳地把牌抽出一点又放回去。

    任柯愁的手扶额“你那个四个7,到底炸不炸。炸的话输赢都翻倍,手里34567的顺子出不去,不炸的话傅笙接着出牌,大概率赢了。”

    “你怎么知道啊!”帕西大为惊恐。

    “我是现在才知道,傅笙早知道了,顺子一直没人出,肯定是因为7或者8在一个人手里。他一直给我放牌,让我走的叫一个舒服。你手里有顺子还心疼炸弹,纠结来纠结去。”任柯道。

    帕西瘫倒,摊牌认输了。

    孟琪愤愤不平道“下次不能让他们两个人一队,跟有心电感应似的。一唱一和琴瑟和谐”

    “孟琪回去抓紧补习语文,成语都乱用。”傅笙急道。

    “哪有乱用。”孟琪声嘟嘟哝哝。

    田顺霞把院子里的冻梨冻柿子微微化冻,招呼着几个孩子来吃。果肉经过了速冻和化冻,柔软得用嘴唇一嘬就可以吸进口腔。香甜的汁水混着冰碴顺着嗓子流下,冰凉的蜜意从天灵盖通到尾巴骨,冬季室内的燥热顿时无影无踪。

    任柯盼着这口美味盼了一年了,一大口下去,冰的牙齿颤。他仗着年轻牙口好,也受不住了,歪在傅笙身上张着嘴晾着梨,含混不清地直呼“哎呦”。傅笙挑出一颗冻梨,用手略捂了捂,心地用牙齿磕破一点梨皮,递给任柯。“慢慢吸着吃。”

    “得嘞!”任柯就等着这句话。

    孟琪她妈不放心给来了电话,怕闺女第一次在别人家过年不习惯。孟琪兴奋地在家族群里发了视频,展示中午吃到的豪华一餐。她豪迈地拍着胸脯承诺大年初一一定回家给老爹老娘拜年,麻烦给各路亲戚朋友带好云云。孟琪妈妈笑着抱怨道,还是一团孩子气,什么在教练家帮忙,没给人添乱就不错了,还是回家嗑瓜子领红包吧。

    在一起的时光过得飞快,刚拾掇完就该准备包饺子了。傅笙特地买了点新鲜的韭菜。韭菜讲究一个鲜灵劲儿,速冻饺子做不出感觉来,平时就吃得少,过年了格外想这口。他一遍调馅一遍看着剥虾仁的任柯,觉得一年的跌宕起伏、家里赛场的烦心事也不过如此了。

    从万人称赞英雄,变成万人唾骂的国耻又如何?

    吃口饺子,重新出发。

    电视上放着变着花样让自己更难看的春晚,戴教练擀面皮孟琪包饺子,帕西被赶去当扒蒜哥。任柯开老旧的储钱罐,挑出两个最黄澄澄的五毛硬币,仔细洗干净。别家包饺子,图个好包,都用的是一毛的。偏偏他们就喜欢用金灿灿的五毛硬币。这是最好的兆头,运动员最喜欢金饼饼了。

    “歌是真够难听,唱得比任柯他爸差多了。”田顺花毫不留情地吐槽。

    “还是假唱的。”任柯补刀。

    “可是,他们跳的也真的有点丑。”田顺花道。

    “长得还照柯差远了呢。”

    “跟我们柯怎么能比?”田顺花睁大了眼睛。

    孟琪用胳膊肘怼了怼任柯悄声“诶,阿姨夸你呢。”

    任柯一边烧水一边哼起了歌。

    傅笙用胳膊肘碰了碰任柯。“等等,我刚刚看见孟琪把包了硬币的饺子放在哪了。我掐一下给你留个印。”他压低了声音。

    “你当我还是孩子,要这么哄的!”任柯臊得脸都红了。这种戏法过十岁的孩子都糊弄不过了好吗?

    上次任柯吃到钱还是爸爸在的时候,三口人就包了一个钱,被爸爸吃到。任柯委屈的要掉金豆豆了,抬眼一看,老爸把沾着口水的钱,正从新饺子底部暴力地塞进去。老妈一副没看见,不关我事的表情。气得任柯发现了这么多年他年年都有钱的真实原因,闹着不吃不吃。

    后来,爸爸走了。任柯和田顺花煮年夜饭饺子,两个人抢着吃钱实在没意思,就没包过了。

    临近零点,外面的鞭炮声此起彼伏,戴家的饺子也上了桌。

    戴教练用得好面粉,擀的面特别劲道,饺子皮薄而不透,被煮饺子的任柯一阵折腾愣是一个没破。饺子馅更是调的鲜亮,透着饺子皮能看见碧绿的韭菜,里面的虾仁用料舍得,Q弹爽滑饱满大粒,都是现剥的鲜虾。

    帕西刚吃一个就被鲜掉眉毛,含糊着竖起大拇指冒出一串英文。孟琪笑着给田顺花做翻译。田顺花烧菜做饭一辈子,满足地笑得像一朵花一样。

    任柯一口一个停不下来“饺子确实太绝了,三鲜馅饺子做出龙肝凤胆的味来了。”

    帕西罪恶地抱着一个盘子,艰难地用勺子塞进嘴。“要是每天可以吃这个饺子,我的编舞费可以考虑不要了。”

    “唔。”傅笙的牙被硌了一下。吐出来一看,是一个背刻莲花的金饼饼。

    众人不知傅笙的复出计划,却也喜得纷纷起哄,帕西响亮地吹起口哨,孟琪拿着筷子敲桌子助阵。田顺花拿起苏水,给大家倒满。热热闹闹喝过一轮才作罢。

    “好兆头好兆头啊。”戴文怀的声絮叨着。傅笙的左手轻轻地安抚着老教练的后背。

    “我也夹他这盘。”任柯不服气,站起来把筷子伸到傅笙面前的盘子里。

    他狠狠地咬了一下,猛地捂住腮帮子。

    吃到金饼饼了。

    “咻——砰——”一朵硕大的礼花在窗外炸开,后面跟着各式各样的礼花纷纷上天,火树银花五彩斑斓,郊下凌的夜空恍若白昼。“爆竹声声辞旧岁”,这才叫过年嘛!

    “新年的钟声即将敲响,请跟我们倒数: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过年啦!大家过年好!”电视里的春晚的主持人满面喜庆笑容地播报道。忍了一晚上不合口味的节目,就是为了听到这句喜庆的“过年啦”。

    “过年啦!”帕西用浓重的口音喊道。

    “新的一年,所有人都健健康康。我要拿冠军,我们都要拿冠军!”任柯双手做成喇叭装,趴在窗户边冲外喊道。

    “我要找到男伴,今年我一定要登上一回真正的赛场!所有人顺顺顺!!!”孟琪被爆竹吵得听不见,捂着耳朵大喊道。

    田顺花和戴文怀看着几个孩子乐不可支,心里都在感慨,好久没过过这么好的年了。

    傅笙从不觉得春节有什么可向往的。傅笙幼时和妈妈在一起,那时的春晚还很好看,可是电视里越喜庆,就显得现实中的母子俩越寂寥。春节就是只能吃两顿饭,夜里被炮竹声吵得睡不着觉的一天。长大了他回到傅家老宅过年,规矩大过天,人人话里藏着机锋。应付这一天,比参加一场大赛还累。

    如果这才叫过年,他大概理解了C国人为什么会那么盼着过年,在这个节日里寄托那么多情感。

    田顺花去院子里取出一个红色塑料袋道“里面都是一些呲花,安全得很。你们用手拿着拍拍照,应个景。过年了,就要热热闹闹欢欢喜喜。”

    几人可是撒了欢,一手拿着一支烟花,在院子里疯跑。帕西一边狼嚎一边凹造型,让孟琪跟着抓拍,拍照不算还要求录视频,兴奋得险些当场返祖。任柯仿佛被解开了基因锁,双手拿着礼花来了一个路上三周。被出门透气的戴教练当场呵止。

    “咔嚓”傅笙收起了单反,抓拍效果非常完美。任柯身型飘逸,跳跃颜半点没崩。

    任柯挨完骂跑过来看成果。一向直男审美的他,也被惊到失语。“有点,有点太好看了。你怎么把我拍的这么好看的。”相机的预览框中,延迟摄影下的烟火流光四射,少年眼中有火光有银河,恍若神仙。

    “发微博,发微博。”孟琪鼓动着。微博上嗷嗷待哺的姐妹有那么多,这么好看的柯只有几个亲近的朋友能看到,也太可惜了。

    “行吧。”任柯开微博直接把原图发送。

    “新年快乐,祝大家平平安安万事如意。”他写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