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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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啵。”

    心湖内忽然响起微弱的声响。

    萧崇琰看着眼前冰封千里的心湖, 脸上浮现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那位西境剑主的问心剑,将他送入了自己破碎后的心湖间。

    这里什么都没有。

    曾经一望无际的神魂大地覆着厚厚一层坚冰,毫无半点生机。

    那两个半座高耸入云的剑骨山脉也已不复存在,似乎是在崩塌的过程中融合在了一起, 如今原地只剩下一座被冰雪覆盖的孤峰。

    至于山巅上的那汪心湖, 自然也不必多想, 必是一片干涸。

    不行,九, 与那鬼念幼虫如今都在顾璟的心湖内,换了个地方照样闹腾得很是开心。

    而如今萧崇琰身处的这片心湖,却只余下一片衰败与死寂。

    惨淡的, 没有任何情绪的白色铺满目之所及的一切,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一种颜色。

    压抑又可怕。

    一剑问心。

    这样的地方只会将人逼向疯狂的绝境。

    该如何问心?

    萧崇琰安静地观察着脚下的冰面,向前走了两步。

    “哒哒。”

    靴子落在冰面上,发出闷闷的声响。

    脚下的冰面一如既往沉寂, 没有丝毫变化。

    萧崇琰继续向前走去。

    他的脸色渐渐开始有些发白。

    心湖破碎,他便再无一分灵力,偌大的心湖天地近乎无边无际, 他却只能一步一步走着。

    萧崇琰失去了修为。

    可他的身体比以往任何一次发病时还要差。

    寒意透过衣衫侵入,充斥着死寂意味的寒意直接作用于神魂, 让他的指尖不由自主地战栗起来。

    很痛,很冷。

    靴子已经湿透,双腿像是被冻到失去知觉, 只能机械性得向前迈步,唯有那深入骨髓的痛意提醒着萧崇琰, 让他知道自己还在向前走着。

    大道何其高,远在九天, 相隔不知多少个万里。

    渺的蝼蚁只能匍匐着前进,豁出一切去找寻一点点的希望。

    不知去路,已忘了来路。

    只有一直向前。

    萧崇琰跌跌撞撞走着,不知心湖天地内究竟过去了多少个日月,恍惚间觉得自己似乎又回到了一切开始的那个冬天。

    弱的,无助的,痛到麻木,冷到失去所有知觉,却仍旧保留有最后一点炽热的心意。

    他知道他要登天。

    ……

    ……

    一千八百年前,东璜皇宫。

    “哈哈哈哈,快看他啊!”

    “萧翊,你求我,求我就拉你上来啊!”

    “……”

    “嘻嘻,骗你的。”

    “就你这么个怪物也配让我用手碰你?”

    “萧翊,你连跪下来给我擦鞋都不配!”

    “——把他下去!”

    在偏僻的后宫深处,几乎没有宫人来往。

    却有少年人的笑闹声不断传来,透着某种可怕的兴奋与疯狂意味。

    某个人迹罕至的寒潭上,正有四五个穿着皇子服饰的少年以灵力御舟,高声呼喊着同伴。

    他们手中挥舞着原本用来划水的船桨,那些船桨极重,在这群从修行的皇子手中却轻若无物。

    “砰!”

    “哗哗!”

    泛舟寒潭的少年们各个光鲜亮丽,浑身干干净净,寒潭内,却有一道瘦的人影浑身湿透,狼狈不堪地在水中挣扎。

    那是一个穿着黑衣的少年。

    那个黑衣少年努力闪躲着,却怎么都避不开头顶落下的船桨。

    “砰!”

    沉重的船桨一下下拍在少年的背脊,将他重重拍下水面。

    “唔——”

    痛苦的□□刚刚溢出唇角便被强行止住,脸色惨白的少年眼中没有任何情绪,只是安静地一次又一次做着无用的闪躲。

    四周刺耳的大笑与肆意的辱骂,没有让他的神情有过半分动摇。

    就如同一个失去灵魂的木偶。

    而这副姿态显然很快让那些少年失去了兴趣。

    他们用船桨按住黑衣少年的后颈,将他死死压进冰冷的潭水中,冷笑着威胁道。

    “如果敢向萧珞告状的话,下次就把你吊起来挂在鸿昀馆的大殿外,让所有人都来看看你这个怪物!”

    ……

    ……

    等到所有人都离开,寒潭内再无旁人时,萧翊才缓慢地爬上岸边。

    殷红的血渗出嘴角,被他不在意地随手擦去。

    他踉跄着走进潭边的树林间,从树丛背后掏出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浅金长袍,心翼翼地抱在怀中。

    然后他抬头分辨了一下方向,跌跌撞撞地向外走去。

    天空中开始落下鹅毛般的大雪。

    这场大雪,听要下整整三天。

    落雪很快覆上地面,将萧翊的脚印盖住,也将方才这场不为人知的欺凌留下的痕迹尽数消去。

    但事实上,就算被发现了也没有人会在意。

    整座东璜皇宫,都知道已逝温元皇后的嫡子已经被皇帝厌弃。

    萧翊甚至不被允许出现在皇帝的面前。

    他的身份何其尊贵,却人尽可欺。

    萧翊的步子越来越沉重,他的面色潮红,呼吸粗重,显然是发起了高热。

    但即便视线模糊不清,浑身都被风雪湿,双腿被冻得几乎失去了知觉——

    他的神情却仍旧一片平静。

    萧翊从很的时候就知道自己的身体与常人不同。

    因为被魔息侵蚀的原因,他非常虚弱,常常生病,但却又能承受住强度极高的伤害。

    像今日这般在冰水中泡了整整一个时辰,被重物不断击后背,而后再于风雪中走回去。

    若是换一个身体虚弱与他相当的人,几乎不可能活得下来。

    皇姐不在,他便得不到太医的救治。

    但对萧翊而已,今晚也不过就是发烧病倒而已。

    熬过去,也就过去了。

    他从来都是这样熬过来的。

    他很清楚自己的极限在那里,不到极限,便不要紧。

    这种痛,他已经习惯了。

    而且萧翊始终有一种隐隐的恐惧。

    所有人都他是个怪物,是个本该在出生时便被处死的魔胎。

    可他却一直活到了现在,没有表现出任何魔族的特质。

    但萧翊知道,在他的血脉深处,确实存在着某种东西。

    是那种东西让他在长久的病痛与折磨下活了下来。

    而他也模模糊糊能够感觉得到,一旦那种东西不受控制,便会发生一些非常,非常可怕的事。

    在他情绪激动的时候,这种感觉尤其明显。

    所以萧翊从很的时候便开始控制自己的情绪。

    他不知道为什么,但他只知道……绝不能让自己的异样被发现。

    “啪。”

    不只是雪地下埋住了什么,萧翊忽然被绊住,微微趔趄,跪倒在地。

    “呃——”

    他下意识地护住怀中的长袍,却蓦地偏首吐出了一大口血。

    ——刚好落在怀中的长袍上。

    少年面无表情的脸上忽然泛起了惊慌的神色。

    他慌乱得跪在雪地间,用手去擦拭那落在衣袍上的血迹。

    没有用。

    血迹在雪水下逐渐晕染开来。

    越擦越多。

    “啪。”

    忽然有滚烫的水珠落下,接着越落越多。

    那是萧翊在哭。

    茫茫白雪间,浑身狼狈的少年抱着长袍跪坐在地,无声地哭泣。

    他的眼泪越流越凶。

    在那样的欺负和侮辱下都没有掉一滴泪的萧翊,却因为弄脏了怀中的一件衣服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

    ……

    “殿下,您为什么要哭?”

    寂静无声的雪地里,忽然有人轻声发问。

    一个灰白头发的老者负手踱步而来,停在萧翊身前,蹲下身望着他。

    “所有人都告诉我,温元的孩子从来都不哭。”

    少年的身形微微一滞。

    片刻后,他抬起头,脸上仍旧挂着未干的泪痕,但眼中却已经不再有晶莹的泪光闪烁。

    “端先生。”

    萧翊轻声开口,咬字清晰且沉静,哪怕浑身狼狈刚刚哭过一场,却姿态从容得仿佛身在高堂。

    “只是因为昨日生辰,却未能保管好皇姐的礼物,一时情急失态,让端先生见笑了。”他轻柔地开口,带着恰到好处的尊敬与疏离,“这件事,还请您不要告诉皇姐。”

    这位突兀出现的老者名唤端肃,是东璜王朝的首辅,也是萧翊的嫡亲姐姐萧珞的老师。

    但萧翊看起来却与这位老者很陌生。

    端肃却对萧翊一点也不陌生。

    他从自己的学生那里听过很多。

    只是如今真正见到,还是免不了心下一阵感叹。

    宫人得没有错。

    温元皇后的两个孩子确实都不会哭。

    他们从不在外人面前哭泣。

    “既如此,那便容在下帮殿下一个忙。”

    端肃很了解自己的学生萧珞,自然也知道该怎样与萧翊交道。

    因此老者不再提及方才的疑问,只是伸手拂过那件浅金长袍,微微一笑。

    “便当作是在下给殿下迟来的生辰贺礼罢。”

    ……

    ……

    当端肃收回手时,长袍已然变得干净如初。

    “多谢端先生。”

    少年道谢的礼仪没有丝毫差错,神情依旧沉静,只是眼中防备稍稍褪去,不再如先前那般拒人于千里之外。

    端肃有些叹息。

    他想了想,还是问道:“为何要谢我?我看到了那几位殿下欺负您,却没有出手制止。”

    他原以为这个少年会恨自己。

    谁知萧翊却是摇了摇头,轻声开口:“不需要您帮我。”

    “对陛下来,我只是可有可无的弃子,但若是陛下知道您插手皇子间的争斗,却必然会连累到您。”

    年仅十二岁的少年神情坦荡地出“弃子”二字,似乎一点儿也不知道自己这番话究竟有多么令人心惊。

    “端先生,我知道您是皇姐的老师,但请您不要告诉皇姐。”

    萧翊话时,眼里始终沉静安然,落在端肃眼中,却显出一种绝对的理智与冷酷。

    “他们今天这样对我,想必又是因为前几天的太学考输给了皇姐。”

    “比皇姐年长,修行时间更长,却从来没有赢过,输了之后也只会浪费时间报复在我身上。”

    少年的声音里不带任何情绪,安安静静开口时,不知为何莫名有种高高在上的意味。

    “不过是一群废物罢了。”

    端肃看着眼前的少年,只觉得悚然一惊,下意识地封闭心湖,神魂微凛。

    明明自己才是那个被欺辱践踏的弱者,这个少年展现出的姿态,却像是始终高居九天的神明,安然看着脚下的蝼蚁肆意挑衅。

    似乎他不反抗,只是因为觉得没必要。

    神明又岂会在意蝼蚁的一举一动?

    端肃轻吸口气,让自己从那种可怕的情绪里脱离。

    他不再看向眼前少年的眼睛。

    那双幽深得仿佛没有尽头的黑色眼睛,像是能看透一切。

    明明毫无力量,却无端令人敬畏。

    端肃沉默了一会儿,最后像是下定决心般开口道:“殿下,您想入山修行吗?”

    他在萧翊蓦地亮起的眼神里心意渐明。

    以这个孩子的心性城府,即便如今身处劣势,未来也必将有极大的成就。

    那些在寒潭上嬉闹的皇子,没有一个能成为萧翊的对手。

    若是放任萧翊在宫廷内长大,东璜的未来绝不会再平静。

    他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个少年走上那条注定黑暗血腥的道路。

    比起在宫廷内勾心斗角,这个少年却显然更适合修道。

    脱离皇族身份,进入修道山门,从此踏上红尘外的大道。

    “三天后,落河剑宗流云巅的峰主将在鸿昀馆讲学。”端肃温和地开口,不动声色地引导着少年,“若你对修行感兴趣,不妨去听一听。”

    以这个少年的心性,若是出现在鸿昀馆,那位峰主绝不会看不到。

    他天生便适合大道。

    雪地间,黑衣的少年安安静静跪坐在地,眼中骤然爆发出极其璀璨的光亮。

    就像是兜兜转转多年,始终冷眼旁观,毫无动容。

    却在某一刻,忽然看到了照进心底的那道光。

    这是一切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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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

    美惨强男主虽迟但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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