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道观回来后的半个月,阮妩就窝在家里,哪里也没有去。
偶尔祁思瑞过来一次,请教了几道问题,然后透露他大哥最近不知所踪。
剩下的,就是陆沅和莫忆秋经常过来,还有,齐凝,也带着她家的儿子来过两回。
“可是有什么心事?看着没精采的!”齐凝毕竟是过来人,又是聪慧心细,来过两次,就发现了问题。
“也…没什么。”阮妩靠在软靠之上,视线落在扑进玩偶堆里面的娃娃身上,笑容有些勉强。
齐凝在她脸上流转片刻,也没有再强求,转而起自己的儿子。
“生下他的时候,无论如何都想不出,自己当时哪里来的那么多恐惧和担忧,生命就在眼前,我走出那一步,才能看到不一样的精彩。”
齐凝的事情,大家都知道。
自幼父亡,与母亲相依为命,寄宿在叔伯家中。家族不大,对于这种没有薄产的孤女能好到哪里,只要不死就算是恩赐了。
好在齐凝的母亲有些才学,亲自教导她读书。
平时母女两个靠着做些手工度日。直到她成年的时候,家族之人利益驱使,想要掌控她的婚事,牵扯过程中其母不幸身亡。
她以死相逼才能得以为母守孝,却被撵至乡下的庄子意图让她屈服。庄子内被百般欺压,咬牙坚持下来,被碰巧遇到的孔辰光遇见。
实话,齐凝也是个难得的美人,看到孔辰光的少爷做派,自然知道他的心中所想。
自幼生存在肮脏的大宅门,她已经不想在去蹉跎生命。坚定着孝满后出家,却又步步沦陷在孔辰光的情网之中,挣扎过,彷徨过,无助过,也放弃过。
“是我懦弱,不敢尝试,不肯相信。”她带着回忆远眺窗外:“其实,真的有美好,在前方等着我。”
像是想到了什么,她甜蜜的笑笑。
“永远是什么?完美又是什么?”她转回头:“阿妩,你…想没想过,自己最想要的,到底是什么?你能为你所要的,所热爱的,做出多大的牺牲?”
阮妩:...
最想要的…是什么?
送走了齐悦,她浑浑噩噩的回到水阁,盘膝坐下。
重生以来,她其实已经想的很清楚,自己内心的深处,一直抵制于前世的庸庸碌碌。
怕了,也累了。
她胆大妄为,她嬉笑怒骂,其实到底,就是渴望这一世能突破束缚,想要一个完全相反的新生。
想要自由,想要无拘无束,想要潇洒恣意,想要笑看人生。虽然被世俗所牵绊,但她一直是以它为目标。
如今,心中有了喜欢的人,她又希望,他能陪着自己一同畅快自在,相伴走完一生。
她是在构建自己心中的完美,并且为此也在做出各种努力。
然后,她却忽略了,他心中所想。
认识以来,他似乎永远都是忙忙碌碌。
越州私盐案有他的影子,太学院腐败有他的影子,甘州守边有他的影子,青州的海贸有他的影子,甚至边境走私也有他的影子……
每一次都是亲力亲为,每一次都是竭尽全力。
自己不是早就知道,他是一个有理想有抱负的人,像大哥,像陆勉,像孔辰光和常广安。
他们每一个都不同于世家纨绔,每一个都是热血敢拼。
她其实心里知道,他们每个人都怀揣着同样的梦想,那就是国家强大繁荣,人民幸福安康。
而他,似乎有着自己不敢猜想的,更深的,更加让她无法接受的背景。
双手捂着脸,她意识到,自己的感情真的好自私。
强行要把他抽离自己的责任,自己的热爱,自己拼搏的一切。却只是为了,自己心中的一个完美。
可,这一切多么的可笑,多么的可悲。在她真的深陷其中后,却倏然发现,这条自己勇往直前的路,竟然与自己想要的,完全…背道而驰。
这么多天下来,她把能想的,能回忆的,全都在脑中过了个遍。却,发现,周雨烟的一句话,竟然是对的。
“我…竟然,真的不适合他。”
再回想起来这句话,她再也没有了当时的轻松惬意。
如今的她,只觉得无边无际的疼痛蔓延开来,胸腔内无处不在的锥刺,无处不在的刀割,让她忍不住蜷缩起身体。
不是她矫情,她真的有想要的生活。
他未来要固收的地方,非她所想。
可,人生岔路口的难以抉择,竟然就这么活生生摆在眼前。
这种抉择,不是勇往直前能解决,不是不顾一切拼命能完成。
她所坚持的自由,理念,统统抛弃?为了真心的爱情,要跳进去吗?
可,那里有让人烦躁的复杂,让人厌恶的关系,让人讨厌的的一切...
脑中在激烈的争斗,神志在混乱中的挣扎,身体在疼痛地叫嚣,眼前已经被泪水遮住,她却完全不知道该怎么走。
太难了,真的太难了。
她不知道怎么选择,也不知道该如何选择。两世的生命,从没让她遇到如此难以选择的困境。
“这不行。”她紧紧地握着拳头,像溺水的人,想要逃离这噩梦般的死循环,想要把自己拉出来上岸。
她深吸着气,不断地在心里告诫自己:“离开,摆脱这一切,放弃这一切,我还能走回原来的轨道,不会再有这样的烦恼。”
然而,决定出现在脑海的瞬间,她就滞住。
一想到她为了自由和梦想,需要放弃什么,需要摆脱什么,她就目光飘散,继而,她蜷缩的抱住膝盖,崩溃的哭了起来。
晚了。
来不及了。
她已经知道,这绝对对立的两者,对她最重要的,到底是什么了。
一双柔软的手臂轻轻地抱住她,像是时候一样,轻轻地拍着她的背脊。熟悉又安心的味道让蜷缩的身影展开,扑进对面的怀里。
无助又无措的哭诉声断断续续的传来:“安姨,怎么办?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头顶的人没有什么,只是拍着她,轻轻地拍着她,任由她发泄。
...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本就哭的压抑的声音渐渐的消失。
手臂中的沉重感,让安若竹看向晕在自己怀中的姑娘,万分心痛的她正要有所动作,就被外面急促的斗声惊醒。
“让他进来吧!”她轻手把姑娘放在地上。
“是!”门外一声回敬,转眼间,就有一人大步的走了进来。
随后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你聪慧过人,可曾想过这样的结局?”拿了条毯子帮熟睡的人盖好,一身灰衣的安若竹坐在姑娘身边,看着前方下跪之人。
“孩儿知错!”下方的人紧紧的攥着拳头,平时散漫的气质消失无踪,剩下的,只是一脸的焦急和惨然。
“我对你不起,自无法护你周全,让你受了不少苦难,心性越发的刚强霸道。”安若竹拍拍昏睡中仍然抽啼的人。
“可她这十几年,又哪里比你轻松。”
下面的人只是盯着昏睡的人影,她叹了口气:“我不相信,你看不出,她性子不争,她抵触权利,她向往自由,她最最厌烦的,就是那牢笼中的生活。”
跪着的人影顿了下,随即点头。
“那你告诉我,你一步步拉她入局,到底是为了什么?”
...
即使是自己的至亲,也很久没人向他如此尖锐的提出问题。一时之间,祁允行自己都有些迷茫。
抿了抿干裂的嘴唇,他试着张嘴,着不着边际的话,也整理着自己的思路。
“最开始,知道她是阮家的人,就想着顺手帮一下。”
“她父兄是帮你们做事的,这么做也是合情合理。”安若竹点头,让他继续。
“接下来,她拼命在太学院牵制敌人的注意,也算是帮了我们的忙,我有些不放心,就想着看护些,但当时我也以为,自己想的,是不要让她出事儿就好。”
见他还算诚实,安若竹脸色平静了些。
思路越理越清,祁允行平复了一下心中钻心难忍的痛楚,渐渐的想起了过往。
“再后来,从她在太学院受伤,到宫宴时主动帮我,又被皇后责难,我心里未曾有过的感觉就越来越强烈。”
“你不确定心里的异样,所以就试图发现根源?”安若竹猜测。
“是!”下面跪着的人痛快承认:“我猜到了根源是她,只是还没有完全搞明白。”
上面没有断,他就继续。
“直到第二次宫宴之时,发现太后竟然陷害她,要将其嫁给周玉泽,我愤怒之余,才猛然发现,自己竟然是在乎她。”
“她那时不可能知道,随后就去了青州。”安若竹盯着下面:“一年的时间,还不够你调整心态吗?”
“我本也以为,自己的控制力惊人。”下面的人惨笑了一声:“坚持了半年的时间,我就想去看看自己的成果。”
“所以,当年你与陆勉去青州,也是为了检查自己的本心。”
“是!”下面回答:“本也不是我的职责,只是求了钦差的职务,才与阿勉过去。”
青州的时候,安若竹也出现过几次,她有些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