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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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亦桐翌日到初三(9)班去上课, 已是课间时分,别班的学生们聊天笑,走廊上到处都挺热闹。

    初三(9)班却是大门紧闭。

    刚走到门外, 听见里面传来哄堂欢笑,学生们被逗得很乐。

    谢亦桐往后退了两步,借着教室门上的窗口往讲台上看。

    她美艳的邻居站在那儿, 保养细致的手里夹着细长的粉笔,很悠闲地在着什么。偶尔长发垂落, 纤手一抬,撩到耳后去。

    学生们又笑了。

    看来上一堂是语文课。拖堂不该是什么讨人喜欢的现象,但学生们竟是很开心, 笑声一阵又一阵。

    谢亦桐在门外等着。

    不多时, 上课铃响了。

    可讲台上那位上节课的老师仍然毫无出门迹象。从门上窗口看起来,她似是讲到了兴头上, 不时便转身在黑板上飞快地写些什么。

    谢亦桐毫不留情地推门进去了。

    “你该走了。”她。

    曲听棠眉毛一挑。“原来下节课是你啊。”

    “不管下节课是谁都不是你, ”谢亦桐重复一次,“你可以走了。”

    “可我要的还没完。”

    “这明上课前事先规划好时间是个你很需要培养起来的习惯。”

    “按部就班也太无趣了。我只剩一点点,你就等等吧。”

    “出去。”

    “偏不。”

    “出、去。”

    曲听棠嫣然一笑, 朝着讲台下已有些忍俊不禁的学生们, “大家,我是走,还是不走呢?”

    两个眉眼间三分相似的漂亮女老师你来我往地互相呛了好几句,学生们在底下看热闹看得很开心, 唯恐天下不乱, 巴不得一直看下去。

    他们起哄, “不走!不走!”

    曲听棠笑眯眯地对谢亦桐,“你看, 众心所向。”

    谢亦桐,“这节课是我的,她每耽误一分钟,你们今天的作业就加一道数学题。”

    学生们的笑容僵硬在脸上。

    “那有什么关系,”曲听棠,“让我把内容讲完了,大家学得透彻,今天不留语文作业。”

    两相权衡,学生们立马站队。

    谢亦桐:“……”

    她往黑板上一瞟,这才发现,这位新来的语文老师写得居然是正儿八经的语文知识。

    古诗词鉴赏。

    粉笔字娟丽灵秀,板书整整齐齐,教的是诗词鉴赏的常用方法和解题技巧。

    板书之外,黑板的边边角角上,还有一些古文人写下的极富灵韵却不太出名的作品名,大概是讲课讲到兴起,随手写下,介绍了两句,算是拓展。

    谢亦桐本以为这位从前做过名演员的考古学博士跑来当语文老师不过是来混日子的。居然还挺专业。

    曲听棠,“怎么样,我也就差几句话了。你在旁边坐一坐,我晚上请你吃饭。”

    “我晚上有地方吃饭,不需要你请。”谢亦桐面无表情地,“给你五分钟。”

    曲听棠悠悠一笑。

    然后,她拿着粉笔,不慌不忙地继续讲了。刚才是讲到苏轼的油诗《猪肉颂》,诗人豁达,内容有趣,因此全班作笑。

    讲完了这一首,剩最后一首。气氛,微妙地一变。

    ——红楼梦里的《葬花吟》。

    十几岁的黛玉,年华尚还稚嫩,先看到了人间的苦处。

    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

    明媚鲜妍能几时,一朝漂泊难寻觅。

    她在讲台上细细地讲,谢亦桐在下面竟是听得入神了。遥远的,繁华的一场梦。大厦倾倒了。

    世界上有很多长久的东西,但没有一个会长久到永恒。

    长长的古诗慢慢往后念,一句,一句,另起一行转到下一句,还没来得及叹完人间,先也就到了尽头。

    ——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教室里,谁也都还没回过神来,讲台上已不再年轻的红颜自己收拾了东西,微微一笑,告别先走了。信守承诺,今天没有语文作业。

    谢亦桐往后墙上的旧钟一看,不由黑了脸。

    她被耽误了十五分钟。

    -

    谢亦桐是个绝不肯吃亏的人。

    曲听棠周二占了她十五分钟,到了周四,恰逢数学课在先,语文课在后,她立马反击,特意安排了难度偏高的几何专题,从上课讲到下课,课间结束了,新的上课铃响起,依然不走,硬生生从语文课里刮出十五分钟。

    曲听棠也不甘示弱。周五又是语文课连着数学课,她直接把门锁了,优哉游哉地把自己的课讲完了才放谢亦桐进教室。

    开学第二周,全校模拟考,两个人不巧被安排了监考同一场考试,各坐在讲台的一边,火药味在考场寂静的空气里飘荡。

    学生们最喜欢看热闹,议论纷纷。

    “曲老师和谢老师什么时候会起来啊?”

    “我今天看到她们在篮球场巧遇,不知道谢老师了什么,曲老师笑得好渗人。”

    “我听她们是亲戚欸……怪不得都那么好看。”

    任课老师不合,互相占课,其实很不利于双方展开正常教学。班主任找了几个学生了解情况。

    学生们,没什么影响。

    她们互相看不顺眼,不仅抢夺课时,备课也跟竞争似的,每节课的内容都很丰富,教学方式也很适宜,仿佛是要在课程质量上也压过对方。

    ——以目前流行的网络话来,她们在互相卷。老师们不遗余力地卷了起来,学生倒是受益很多。

    班主任于是就不管了。

    然而,俗话,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再加上学校里师生这么多,人多嘴杂,消息传得很快。

    不仅传得很快,而且,传多了容易变得扭曲。

    ——原本的消息应该是:曲老师和谢老师互相抢课,傅老师算不管。

    ——翻译过一次之后的消息就成了:曲老师抢谢老师的课,谢老师抢曲老师的课,傅老师算不管。

    ——再传几次,经过添油加醋,事件在思想情感上便有了些出入:曲老师抢谢老师的课,谢老师抢曲老师的课,傅老师乐见其成。

    等这事传到谢亦桐耳朵里,不知怎么的,三句话里掉了一句,就成了——

    曲老师抢谢老师的课,傅老师乐见其成。

    那时她一个人坐在春华区外面的某家餐馆里,吃着水晶虾饺和南瓜羹,忽然便听见几桌远的几个陌生学生眉飞色舞地这么着。

    谢亦桐脸黑了。

    -

    到了某天下午,课程表上的安排,是数学课后面跟着英语课。两位老师这学期可以是井水不犯河水,没什么来往,偶尔碰面也只简短个招呼。关系看似十分冷淡。

    傅默呈揉着太阳穴从办公室里慢慢走出来,几步远,碰上曾老师,两人互相寒暄一阵。

    曾老师有点疑惑地,“傅老师,你最近是不是休息不太好?脸色有点差。”

    傅默呈笑了笑,“可能有一点。”

    不等曾老师再问点什么,他不着痕迹地把话题带开了。两个人随意聊了几句,上课铃响起。

    傅默呈往初三(9)班走去。

    一推门,下午阳光明亮,教室里坐得整整齐齐的,学生们个个都很认真。

    ——认真地在听课。

    讲台上有个鸠占鹊巢的人,手里拿着粉笔,在讲某种概率题的通用解法。

    傅默呈心下了然。

    他伸手在教室门上轻轻敲了敲。整个教室都看了过来,讲台上那人也抬了眼睛。

    傅默呈,“谢老师,英语课到了。”

    “我没讲完。”

    “一节课只有四十五分钟,英语课也有英语课的安排。”

    “英语课有英语课的安排,数学课也有数学课的安排,数学课的安排还没有完,我是数学老师,管不了英语课的安排。”

    讲得跟绕口令似的。

    傅默呈不由笑了。“谢老师,和数学课抢课的是语文课,英语课没有对数学课做过任何事。”

    “但英语课老师是班主任,班主任管不了他的语文老师胡作非为,他的数学老师就只好找他本人要债了。”

    谢亦桐本意是在强调她和曲听棠都是傅默呈手下的任课老师,语文和数学的重要程度不分谁先谁后,班主任不该偏袒任何一方。

    傅默呈也并未多想,很自然地顺着她的称呼,,“但是,我的数学老师,你和语文老师势均力敌,抢来抢去,是个平手。哪里来的债?”

    教室里四处响起学生的偷笑声。

    两个老师忽察觉到称呼上的问题。

    傅默呈揉了揉抽痛的太阳穴。休息不好,讲话确实容易不过脑子。

    ——我的数学老师。

    谢亦桐沉着脸,,“无论如何,是曲老师干扰了我的课程安排。我今天的题没有讲完。”

    傅默呈只好让步。

    他,“十分钟够吗?”

    “也许。”

    谢亦桐转过身去,拿起粉笔,继续讲她的概率题。

    学生们在底下偷着乐,被她面无表情地瞟了几眼,也就老老实实地收敛起来,认真听讲了。

    傅默呈在教室后排找了个空位置坐下来。

    这是他第一次听她上课。内容完备,条理清晰,而且能够顾及到学生的理解能力,讲得深入浅出。细长的粉笔在她手里,像一只的羽杖,轻轻几笔,破开疑惑与难解的谜题。她对待教学和他一样认真。

    有几个坐在更后排的学生朝着傅默呈指指点点,偷偷地笑。他听讲台上听得认真,倒是没注意。

    谢亦桐走的时候,是头也没回地的。然而,走出没多远,听见身后的教室里传来好大动静——

    不是哄笑,不是嘲笑。

    而是满堂怪声怪气的起哄,好像大家看见了什么八卦好玩的东西。

    谢亦桐脚步一顿。她一心想着向某位偏心的班主任讨课,倒是忘记这个年纪的学生有多容易朝着歪处想了。

    傅默呈很快便把那动静压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