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此相逢
散场时,其余几个人都已经路都走不稳。我替老白、陈育和樊佳乐叫好车,回头看剩下的两个。
郁霖把路揽在自己怀里,和我:“Lino老师,我来负责把路导带回家吧。”
“他有辆车。”我,“你知道他家住哪里吗……”
路睁开朦胧的醉眼:“会开车不?”
“会。”郁霖立刻回答。
“行。”路豪迈道,“哥相信你!钥匙在我右口袋,掏出来,载我回家,谢谢。”
“你没喝酒?”我提醒郁霖。
“没喝。”他,“喝的是无酒精的饮料,老师您放心。”我心没记错的话,你刚刚和喝过酒的路舌吻了。
他们慢悠悠地相互提携着往停车场走去,终于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卸下一股力,在酒吧门口的树下点了支烟,掏出手机翻到备忘录,看那串王栋给我的号码。
王波自己二十一岁那年有好多奢望,我十九岁时也做了很多白日梦,然后像气球升到特定的海拔,在瞬间一齐湮灭。
“后来我才知道,生活就是个缓慢受锤的过程……”
后来我才明白,长大对我也是种蝉蜕,蜕掉生机和灵动,剩下世故与疲惫。
刚出去读书的两年觉得每一天都很难捱,别人的英语只要带一点口音或者稍微快一点我就都听不懂,人又胆,不敢主动开口问,上课也只能听懂三成,还要和不同国家的人做组作业,等回到住处还要自己做家务。一闲下来却又忍不住想他在做什么,想到晚上睡不着觉,睁着眼睛等白天。后来遇到言葆庭,他很喜欢看电影,尤其是《这个杀手不太冷》。每次重温时,他等玛蒂尔达完:“Is life always this hard, or is it just when you’re a kid?”
他就会和里昂一起:“Always like this.”
如果方浥尘也在,会拍他的大腿声问:“你吃过什么苦。”
我坐在旁边不出声,知道自己很多余,但因为不想一个人呆着,还是经常厚着脸皮找言葆庭玩。旁人眼里我或是给履历镀金的富家子弟,吃穿不愁,看电视新闻,国内常有哪里水灾地震,国外有战争炮火,太多人居无定所,颠沛流离,许多阴阳两隔。两相比较,我所谓的苦难便不值一提。
只是时至今日,我再问不出“为什么北极翅叫北极翅”的愚蠢问题,也不会有人给我“可能是北极熊匠心制作”如此糊里糊涂的答案。
可能我念念不忘的,也只是我意识海里的少年幻象。
我把烟掐灭,关掉手机,决定将冲动留到下一次喝完酒的时候。
第二天上午被电话吵醒,“喂!”好精神,“哥哥,元旦快乐!”
“元旦快乐。”一开口嗓子竟然有些哑,我坐起身抹了把脸,“在家?”
“是啊。”点点答,“你猜我现在在做什么?”
“做什么呢?”我很有耐心地想了想,给了个朴素的答案,“在写作业吧。”
“也差不多吧。”她叹口气,“我在练提琴。好难啊,到现在还像锯木头一样。”
我:“至少拉出声音了,每个提琴手都是从锯木头开始的。”
她哈哈哈笑了两下:“哥,我拉提琴的地方有个和我一起学的姐姐,她今年上初二了,长得好漂亮啊。”
我当捧哏:“挺好的,她也是刚学吗?”
“不,她拉得很好的,我起步太晚了,其他人都能拉曲子了,我去的最晚现在只会锯木头。”点点滔滔不绝,“但是这个老师很厉害,妈妈自己把我塞进去很费力,我可能是关门弟子了。”
“不急的。”我安慰,“慢慢跟着老师学,我连五线谱都不认识,你已经很厉害了。”
“哦,哥。”点点原本高亢的声线沉了下来,“……我问你个问题,你愿意回答就回答,不愿意回答就算了。”
“你问。”
“……你是不是喜欢男生啊?”她。
我觉得脑袋很晕:“……你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
“蒋阿姨年纪大了,不做了,要回老家了,她今天一大早走的时候我不心听到的。”岑姝曰,“她还悄悄给了我两万五千块钱,让我不要告诉其他人直接给你,我们下次出来玩的时候我带给你哦。”
我回忆这两万五千元的来历,一时无言,然后试探问:“如果你哥哥喜欢男生,你会觉得不舒服吗?”
“啊?不会啊。”点点答,“但那你为什么不找男朋友呢,还是你找了没告诉我?”
“怎么老是操心我的情感问题。”我啼笑皆非。
点点:“我是真的很着急啊,我的排球课老师也要结婚了,我同桌和我的。”
“你们这些学生,不要老是听老师的婚姻状况啊……”我劝,“老师可能会觉得尴尬的。”
她理直气壮:“什么啊,我们也是希望老师能收获幸福……”
一通电话完,头昏脑涨,甚至有点嗓子疼。我下床洗漱,喝了杯水,觉得浑身发冷,翻出温度计来一量,果然发烧了。细一回想昨天,路好像过自己感冒了,我喝酒的时候还坐在他身边,肯定是被传染了。
下午一点,我提前一刻钟进入会议室等待,只有我和Lucy到了,她开着麦问:“不需要开摄像头吧?我才刚起床,脸都没洗……”
“不开了。”我答,“我也穿的家居服。”
“你怎么声音也听上去有些奇怪。”Lucy问,“你也感冒了?”我是。
接着是马总上线了,他在这个软件的头像也还是那只狗狗,于是无聊的我把窗口锁定在了他的账号上,这样这只狗狗就可以一直最大化出现在我的电脑屏幕上。
等导演摄影场务代表都到了,会议开始。
“喂……”我是主持人,“大家都听得到我话吗?”
先是接连几声很正常的“听得到”,然后是一句幽长夹杂电流音的:“听——得——到——”
我:…………
“马总,您那里是信号不好吗?”Lucy问。
“不——好意思——”那人,“听不到我————话吗?今——天刚换办公室,好像信号不——太好——”
我:“……没事,不妨碍我们理解。”
马总:“好——的——好——的——”
会议磕磕绊绊地开始了,第一次正式开拍定在2月月初,除了要用的演员其他基本都已经确定了,肖顺之再次展示了他修改过的构想的情节和分镜,然后轮到我介绍几个方案内的拍摄场地,结果切屏不慎,不心切成了会议画面,把马总的头像共享给了大家,我再内心十分慌乱地切回到PPT介绍完。
会议最后,Lucy谈到:“关于选角……”
马总忽然断:“选——角的话,不是要三——个人——吗?”
Lucy:“是的。”故事情节里是爸爸妈妈和一个孩子。
“我——想自己演男主角。”马总,“也是节——省一些经费……”
甲方无论什么,我们做乙方的第一反应自然都是:“是是是,可以的,您开心就好。”但这样的要求还是第一次听闻。
因此会议结束后,蓣犀Lucy火速给我了电话:“可以让马总发套模卡过来吗?”她,“都不知道他长什么样,万一很丑影响广告效果怎么办?”
我谨慎回答:“那也是他们咎由自取……”
“他是觉得自己很帅所以要亲自上阵吗?”Lucy难以置信地问,“这么普通且自信的吗?”
“……可能真的就是节省点经费吧。”我,“不定长得还可以。”但实际没有抱很多希望,只能靠后期了。
剩下的一个月里,我们敲定了拍摄的片场,妈妈和孩子的演员也都选好了,中间还过了一个年。
尽管岑姝旁敲侧击了几次电话问我回不回家,我还是委婉拒绝了她。纵使事情过去那么多年,我也不再对父母有多少情绪的埋怨,但也再没有办法亲近了。
终于到拍摄前一天,要去捷费开准备会议。适逢前一天有拍摄任务,我和路在片场通了个宵,六点多几个人在车里了会盹,等我睁开眼才发现已经八点。九点开会,片场在郊区,过去要一个多时。
我心急火燎叫了辆出租车,坐下后松了松围巾,举起手机的黑屏看了看:脸上敷着层粉,头发擦了点发胶,露出了额头——因为请的群演都是临时抓来的,要露脸的镜头客户不太满意,最后路大手一挥:“Lino——上!”化妆师替我简单涂了涂,抓了抓头发,我就真的硬着头皮上阵了。幸好没有台词。
在市中心的最后一段路很堵,已经是八点五十分,微信里Lucy给我发消息:“我到了哦,陈育也到了,Linda在接待我们,还没看见马总。”
我坐在副驾驶位,望了望前方连绵的车流,最终决定就地下车,再扫了辆单车紧赶慢赶骑了过去。
十五分钟抵达目的地,还是迟到了。我把单车停好,一路跑进大厦。大厅很热闹,有全家,星巴克,果汁吧,电梯间站满了等电梯的人。我站到双数楼层的队列,焦虑地注视三部电梯所在的楼层数字。有两部正在逐渐往下,一部在28层和8层都停了停,耽误了点时间,另一部早了几秒先到。我乘上去,按“28”的电梯层数。
上去的空档里,我开微信,发现Lucy趁我骑车的时候发了一连串的消息:
“卧槽!见到马总了!”
“我为我之前鲁莽的言语道歉!!!”
“[震惊][震惊][震惊]还挺年轻的!!!”
“人也很高!!身材不错!!演爸爸屈才了!!”
我一路敷衍地滑到底,发现最后两条是:
“问我们认不认识什么,不知道两个字怎么写”
我读了读那个发音,觉得和本人的大名有点像。
她:“我只能和他,你要是Ja,我能帮你找七八个出来,你个中文名,我就不知道了。。。”
可我知道你的中文名叫卢诗宜啊。我一时语塞,走出电梯。
没想到28楼一整层都是捷费的,前台把我引到会议室,我走进去见到了所有熟悉的共事过的同事,也看到了Linda,和她握手招呼,却唯独没有看见英俊的马总。
房间里暖气很足,我脱下外套,摘了围巾坐下,Lucy侧目量我,调侃道:“哟,你今天形象很好的嘛。”
“被抓去当群演了。”我声问她,“人呢?”
“哦,马总亲自去拿请我们喝的星巴克了。”Lucy道,“也去了段时间了,应该马上到了。我就给你点了香草拿铁哦。”
我点点头,弯腰从脚边的包里取出电脑,正好有人推门进来。
我先坐直身,把电脑摆好,余光看见了放到桌子上的星巴克纸袋,谢谢大方的马总。我再抬起头,准备站起来和他问好,并对自己的迟到抱以歉意。
他的眼中也还存着一点未尽的笑意,我们就这样四目相对。
那张面孔在我的梦境中日益模糊,但我却从未真正忘却。
现在他就这样站在我面前。
作者有话:
”挨锤“一句取自王波的《黄金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