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

    一张劳动合同解除协议被递到了面前来，HR的脸在惨白的灯光下看上去有些不太分明。

    “签字吧。”

    “哦……”

    黎川实际上根本没有反应过来这究竟都是怎么一回事。他的记忆还停留在之前、自己乘坐的飞机出现了空难的那一幕上。

    我应该是死了吧？

    不是，难道现在死了之后，转生前还需要先签一份解雇合同书？解雇什么，成功从“活人”这个岗位上面离职吗？

    黎川的心底一时之间有些啼笑皆非，但还是顺从的在那一纸文书上面签下了自己的名字。解雇这种事情听上去还是蛮严重的，原本不应该HR一个指令自己就一个动作，怎么也要好好的再谋划一番才是。

    但是黎川现在急需要整理清楚他当下的处境，与这个比起来的话，浪费时间在和这个完全陌生的HR扯皮上，无疑是非常不划算的一件事情。

    他这么配合，那HR倒也满意，原本冷漠的面容也放柔和了些。

    “去收拾一下你自己的东西。”

    黎川应了一声，稍微顿了一下：“嗯……我的工位是哪个来着？”

    “？”

    HR狐疑的看了黎川一眼，但是看在对方配合自己的工作、没有为了解雇这件事情一哭二闹三上吊找事儿的份上，还是抬手给黎川指了一下。

    “那个。”

    “谢谢。”

    黎川朝着他指引的方向走了过去，刚来到桌前，突然觉得头晕目眩。眼前一阵一阵的发黑，眼皮肿胀酸疼，大脑当中像是有谁拿着锥子敲了进来，让他一时之间甚至根本没有办法站稳。

    黎川喘息着重重坐在了椅子上，一只手按住了自己的太阳穴。

    就像是老旧的机器终于得以开始缓慢的运转那样，黎川这个时候才终于姗姗来迟的接受到了与他如今处境全部相关的内容。

    -

    首先，当然是无可避免的死亡。

    这一点黎川并不意外，毕竟他怎么都不觉得在飞机爆炸了的情况下，自己还能够生存。

    然后是他如今的状况，最为俗套的穿越，赋予了黎川新生。这一具身体同样也叫“黎川”，连职业都和自己一样是个苦命程序员，黎川有理由认为对方不定就是平行时空里面的自己。

    而他出现在这具身体里面，意味着原本那个叫做“黎川”的灵魂已经死亡。死因是……

    黎川“嘶”的倒吸了一口凉气，只觉得感同身受。

    因为经常熬夜导致的猝死！这对于一个程序员来是意料之外却又情理之中的事情啊！

    他发出了命丧黄泉一般的叹息。

    至于被解雇这件事，起来倒也令人啼笑皆非。不过是职场上面的那些侵碾，黎川得罪了上面的某位“大人物”，那么不识相的员工被穿鞋次数太多，最终受不住了主动辞职，似乎也是非常合情合理的一件事情。

    但是比这更加让黎川觉得恍惚的，却是另外的事情。

    ——这个剧情，他曾经是看过的。就在刚刚，飞机失事前，黎川百无聊赖的用来发时间的那本里面。

    那是一本男频的无限流，主角是一个名为“商容”的人类青年。

    西历2122年，无限系统降临地球。人类只有不断的进入无限空间当中完成任务，才能够借此获取食物、空气、水源，以及其他的一切生存下去所必须的物资。

    甚至有很多人直接驻扎在无限空间内部，俨然已经将这里当成了全新的家，除了前往各个副本世界进行任务之外，便都在无限空间里待着。

    黎川所在的这个世界，就是商容经历的某一个副本世界。在这个世界里面，人妖并存、百鬼横行，鬼王不日即将出世，而主角的任务便是击杀鬼王、并且从鬼王的身上得到一枚鬼珠。

    至于原本剧情里面的那个“黎川”……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工具人。生于阴年阴月阴日阴时，他的血液将会成为唤醒鬼王的最好的祭品和钥匙。

    黎川：艹，那还真的是老工具人了。

    在大概的回忆了一下自己还能够记得的剧情之后，黎川便草草的收拾了一下桌子上面的东西，没多少留恋，潇潇洒洒的走人。

    ——然而此时的黎川之所以能走的那么潇洒，完全是因为他还没有来得及查看自己银行卡里面的余额。

    “……卧槽。”

    在地铁上，穿着高领白毛衣和藏蓝色角扣大衣的青年像是见鬼了那样的盯着自己的手机，终于是忍不住爆了一句粗口。

    银行的APP界面上，显示着“3.74”的黑色粗体数字刺痛了黎川的眼。

    黎川深吸了一口气，告诉自己要冷静。

    这谁能想到原主居然是一个如此月光的穷鬼啊！

    和银行卡余额干瞪眼的黎川这一刻觉得，自己的身体仿佛都在跟着心一起冰凉了起来。

    ……嗯？

    冰凉？

    黎川终于是迟疑的意识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周围的温度居然已经下降到了一个有些骇人的地步，就算是地铁上的空调温度向来都很低，这种温度也未免过了头。

    即便是他已经穿了不算薄的两件套，却居然还是能察觉到刺骨的寒意在一点一点的攀爬上肌肤，冰冷的连牙齿都在颤。

    于是黎川终于后知后觉的发现……有些事情，或许已经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

    而几乎是在黎川产生了这样的想法的同时，就像是之前一直都虚幻的肥皂泡“啪”的一下裂开了那样，周围的环境开始发生剧变。

    这一节车厢里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居然只剩下了黎川一个人。通往其他车厢的通道上有着看不见的透明墙壁，阻隔了所有的前路。

    然后黎川便看见，从远处开始，车厢里面的灯一盏一盏的开始熄灭。就像是黑暗在逐渐的涌上来要将他包裹起来一样，到了最后，只剩下了黎川所在的这一节车厢还亮着光。

    “扑通”、“扑通”。

    黎川能够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越来越剧烈，像是下一秒就能从胸膛里面跳出来一样。

    是鬼吗？这场景不管怎么看都已经不是用科学能够解释的地步了吧……

    他这样胡乱的思索着，却意外的发现自己居然并没有多少害怕的情绪。

    或许是因为在短时间内接受到的信息量实在过大，以至于到现在为止，“获得了新生”、“来到了新世界”这样的概念都尚还没有被大脑完全的理解和接受，导致了看其他事物的时候都还笼着一层不真实感。

    包括自己可能即将迎来第二次死亡这件事情……也是一样的。

    “啪”。

    终于，黎川头顶那最后一盏灯也熄灭了，周围的一切都是根本辨别不清的黑暗，像是恶兽将猎物一口吞入了腹中。

    “……”

    黎川开始伸手摸自己的手机。

    怎样都好，先来点光吧。

    “嘻嘻嘻……”

    在手电筒被开之前，属于孩子的、清脆如同铃铛般的笑声在黎川的耳边响了起来。

    那声音像是从四面八方传来的，在车厢里面一阵一阵的回响，完全是3D立体全方位环绕，身处其中的人被牢牢包裹着，根本无从逃脱。

    有浓郁的血腥味涌了上来，几乎要像是海水里生长的那些长长的藻类一样将他包裹缠绕，然后一并拖下去那最深沉的暗渊当中。

    黎川动了动手指。

    幼童的声音唱着诡异的童谣，在他的耳边幽幽的响了起来。

    “大兔子病了，二兔子瞧……”

    不知道从哪里涌出来的鲜血飞快的灌满了这一节车厢，先是没过脚背，然后是脚踝、腿……并且水平面还在飞速的上涨。

    血液尚且还带着温度，拥有着过分的黏稠，让行动都开始受到了限制，变的不便了起来。

    “三兔子买药，四兔子熬……”

    “啪嗒”、“啪嗒”。

    是什么东西踏着轻快的脚步在接近。

    “五兔子死了，六兔子抬……”

    这声音终于近在咫尺。

    一双冰凉的手从后方伸了过来，贴在了黎川的脸上。

    “但是我抬不动呀？”

    那天真童稚的声音里面，充斥着的是无穷无尽的恶意。

    “你帮我抬一下，好不好？”

    与黎川对上的，是一双空洞的眼眶，从里面淌出来了血泪，带着某种难言的惊悚。

    黎川：……

    不，这个和原书剧情不一样！

    鬼童嗅着从黎川的身上传来的甜美的血肉气息，不知不觉口水已经流了一地。

    他能够感受到，只要能够吃掉眼前的这个青年，那么他一定可以更进一步！

    鬼童近在咫尺，阴寒森冷的气息将黎川彻底的包围笼罩，与之一并而来的是对于即将到来的“死亡”的预感。

    可是比起那些来，更加值得留意或许是在脑海当中不断回响的声音，带着十成十的蛊惑的色彩，宛如恶魔在诱引着旅人揭开自己身上尘封了数千年的古旧封印。

    [出“我”。]

    [出“我们”的名字。]

    有谁在暗中低低的絮语。

    黎川原本应该对于发生的这一切都茫然无知的，可是他动了动嘴唇，像是被某种神秘的力量牵引着一样，念出了那个名字。

    【谢轻侯。】

    黑暗当中有什么存在无声的大笑了起来，像是邪神睁开了双眼，像是恶魔张开了羽翼，是白骨的号角呜咽着奏鸣吹响，是残暴的君王重新踏足人间。

    黎川……或者谢轻侯，睁开了眼睛。

    在他的瞳孔深处，有不是非常明显的花纹闪烁跳动。

    鬼童犹豫着后退了一步。

    明明还是之前的那个人，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带来的感觉却是一下子变的极其危险了起来。

    就像是一直都温驯的羔羊扯下了自己身上披着的那一层羊皮，于是出现了白额吊睛的猛虎，似乎下一秒便会择人而噬。

    黑发的青年唇边挂着一抹有些危险的弧度。

    他耸了耸肩，于是那原本压在他身上的棺材顿时便被这样一个的动作给掀飞了出去，落到一旁，发出了沉闷的声响。

    然后，青年朝着鬼童看了过去。

    几乎是在双方对视的那一瞬间，鬼童只觉得自己大脑当中一片空白，别是行动了，甚至都没有办法做出思考。

    “哒”、“哒”。

    缓慢而又极具节奏感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的传来，对方朝着这边走过来的每一步都像是能够直接叩击灵魂，带着某种绝对的压制与震慑。

    当对方站到他面前的时候，那种悄无声息的桎梏才终于解除了。鬼婴口中迸发出一声夹带着哭音的尖啸，脚底抹油了一般的想要逃离，却被青年轻轻松松的伸出手来拽住，动不得分毫。

    “你跑什么？”谢轻侯垂下眼眸来，轻声细语，然而那鬼婴却是在他的手中瑟瑟发抖，“我又不吃人。”

    青年似是有些无趣的弹了弹指，先前还生龙活虎的鬼婴发出了痛苦的悲鸣，随后在空中彻底的炸裂开来，成为了一团散开的灰烬。

    “好，现在你可以了。”

    他看着那灰烬从空中缓缓的落下，低低的笑了一声。

    “你想要我帮你抬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