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妈。”陆莹对于陆母的情绪有些复杂, 在她原本的家庭里，母亲是个女强人，她们母女俩在家都是她开玩笑地叫母上大人的, 二十几岁的人了还会对着母亲撒娇，那样的相处绝对不可能搬到这里, 所以对着眼前慈母一样的陆母她不知如何应对。

    陆母不知陆莹那么多感慨，只是泪眼婆娑地看着自己的女儿, 将女儿嫁到京城她是不愿意的，山高水远，嫁了以后, 再见面也难了。

    只是她拗不过陆督军的决定, 更无法左右陆莹的婚事。

    因为, 她没有依靠。她的娘家早在清朝覆灭的时候就没了, 只剩下一些贪得无厌的吸血虫；她的父亲也在自己丈夫抛弃自己的家庭, 投靠当时的革命党的时候，被抓去处死了。

    她一个土财主家的姐，成了人人羡慕的督军夫人, 她应该高兴, 但她高兴不起来，她在陆家夫人的位子上如坐针毡。

    她无法和自己的丈夫敦伦，因为她忘不掉自己父亲的惨死, 所以她把自己的陪嫁丫鬟给了陆督军，陆莹是个意外, 更是她所有的希望。

    天知道，京城传来女儿没了的消息，她有多绝望，她一度想跟着去了。

    她从养到大的女儿, 就那么没了。

    理的地方都没处去，她自责，她认为是自己害了自己的女儿。

    女儿失而复得，她很高兴，她认为这是上天给她的机会，她满心期待准备着接女儿回家，结果只等到陆萧一句，“她自己自甘堕落，就当没了这个女儿吧。”

    这一刻，她只觉得自己等了那么久，忍了那么久就好像一个笑话。

    这是她第一次对着陆萧，她的丈夫，她的天，流着泪发火，“她自甘堕落？她难道不是你的女儿？她难道不是被你们逼的吗？”

    可是，那个男人就是如此冷血，他就像当初那样，毅然决然地选择去投军，去革命，从来没有人能动摇他。

    陆夫人没有办法，只能自己每天央着自己尚且还算听话的二儿子，去照料一下自己的妹妹，她没用，只能求着自己的丈夫和儿子。

    陆莹从来不知道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还可以哭得如此动人，让人心疼的那种，好似受了无数委屈，不出来，只能从眼泪里一点一点渗透出来。

    她有些无措，只能走上前去抱着她，陆夫人身材娇，一下子就可以抱个满怀，陆莹估计随了陆督军的基因，长得比较高挑。

    “我的莹莹儿，你受苦了。”

    “你终于回来了。”

    陆莹没有话，只是轻轻拍着陆母，摸着她的身体，她有些惊讶，太瘦了未免。

    “没事儿了，阿妈”陆莹试着轻声安慰。

    一番哭诉完了，陆夫人终于不好意思地擦了擦眼泪，如梨花带雨一般。

    陆莹忍不住心里暗道，这个名义上的爹艳福不浅啊，也不知传中的姨娘是不是也同样美丽。

    陆夫人拉着陆莹坐下，好好看了看陆莹，只觉得怎么都看不够。

    陆莹觉得，自己再不点什么，自己这个便宜娘又得哭了。

    “阿妈，你瘦了好多，是不是没有照顾自己，你看女儿如今也是养的好好的。”陆莹摸着陆母的手，只觉得有些硌手。

    “嗯，你还得再养养，你在外面也不知有没有好好养身子，女人呀，最是娇贵。”陆母看着尚好的陆莹，有些担忧，女儿生养过她是知道的，那个孩子没了她也知道，她就担心女人这方面没将养好，要受不少罪。

    但她不敢提这事儿，丧子之痛再没有人能比她更明白其中的痛楚了。

    “好，我和母亲一起好好养身子，可好？”听到这里，陆莹突然就明白，大抵天下的母亲都是一样的，只是可怜了那个无缘的孩子。

    那孩子与她是有缘的，若不是当初她失了忆她根本就不会生下带着程景血脉的孩子，她最是不愿意掺和进那泥潭里，失身没问题，她不介意，孩子太麻烦了，她不允许自己在这世上有可以威胁到自己的软肋。

    可又是无缘的，他出生在如此炮火四起的乱世，又是这般复杂的身世，被她所累。

    她一低头，掩饰了面上的悲戚。

    “真是天杀的世道。”陆母紧紧咬着唇，忍不住咒骂一句。

    “莹莹儿，我的女儿，你现在回来了，陆青远再如何也是你二哥，日后他当陆家的权，不会亏待了你。你不要再受委屈了，三从四德，妈都守了一辈子了，你就不要受这个苦了。想怎么做便怎么做。”陆夫人拍着陆莹的肩膀低声道。

    这些话估计花光了她所有的勇气，目光挣扎而落不到实处。

    陆莹闻言，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陆母，她发现这个看上去完全是封建社会的脚女人却出乎她的意料，她懦弱又勇敢，她看似是一支菟丝花，却又有着尖刺。

    “那个程景可是你得意的？你现在是督军姐，是你父亲承认的陆家三姐，你想做什么阿妈都支持你？”陆夫人突破了内心的枷锁，索性就直接放开了。

    陆莹笑了笑，直接扑到了陆夫人怀中，“阿妈，谢谢你。”

    “我的莹莹儿，我恨不得给你最好的，只是我太无用了。”陆夫人佣紧自己怀里的女儿。

    站在门外的程景看着这温情的一幕，双手忍不住紧抓着门框，力道大得像是要将门框捏碎。

    他双目血红，强迫自己离开。

    在院子里扫的下人只见到一个容貌极美的男人狼狈地离开了。

    “这人是谁？怎么没见过？”

    “前面是三姐的院子，难道这就是传中那个勾引三姐的戏子？”

    “那肯定是了，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美的人。”

    “母亲，我与程景的关系一时半会也不清楚，或许等这一切事了，才能捋清楚。”陆莹心想这实在过于复杂，也许她该好好想想了。

    但她明白一件事，那就是弱者在这个世道没有话语权。

    如曾经的她，如陆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