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你们去城里卖野味,被人逮住了？”

    这是方柠唯一能想到的理由。

    “我们根本就没有把东西带去城里，那些野味我们卖给了一个过路的货车司机。”

    景文栋是景建国和张淑梅的儿子，今年才十七岁,本来是一个在读的高中生。可如今,因为学生这一闹，学校基本上处于瘫痪状态，课没人上，也没人敢去上。

    不学校，就连一些工厂,也被闹得停工停产了。

    城里乱糟糟、闹哄哄的，他哪还敢再呆下去，这不就跑回家来了嘛。

    他不想下地干活,在城里又找不到什么工作，所以这段时间他一直跟着景熙他们混。

    景熙对景文栋这个堂弟很是关照,上哪都带着他。

    这次去卖野味也是，他只带了景文栋一个人去。

    “会不会是那司机去举报了你们？”张淑梅猜测。

    这年头，人心隔肚皮，知人知面不知心！

    景文栋却斩钉截铁地否认道：“不可能,那司机是外地人，我们看着他把车开走了才离开的。况且,那司机在这边人生地不熟的,他去举报景熙哥对他又没有什么好处。”

    方柠叹了一声,“那景熙是被什么人抓去的，你知道吗？”

    景文栋想了想，“好像是革什么会的人，他们穿着军装，胳膊上还佩戴着红袖章,比□□还嚣张，而且，他们最近在城里抓了很多人。”

    方柠面色凝重，“他们没景熙犯了什么罪？”

    景文栋咬咬唇，硬着头皮道：“那些人一来，景熙哥就叫我快躲起来，不要被他们发现了。”

    张淑梅语气幽幽地道：“所以，你是因为没被他们发现才逃过一劫？”

    景文栋尴尬地道，“算是吧。”

    方柠、张淑梅：“……”

    张淑梅突然揪住景文栋的耳朵，骂道：“景文栋你这臭子，你就眼睁睁地看着你景熙哥被人抓走，也不知道帮一下……”

    景文栋：“他们手里有枪。”

    张淑梅顿时吓出了一身冷汗。

    方柠尽量平复自己的心情，“文栋这么做是对的，不能以硬碰硬。”

    “我叫文栋他爹帮你去听一下景熙的情况。”张淑梅语重心长地道，“方柠，无论发生什么，你都要顶住，你还有两个孩子要照顾。”

    方柠深吸了一口气，“大伯母，你放心吧，我不会做傻事的。”

    *

    一年到头，难得放开了肚子吃顿肉。

    可因为景熙被抓一事，大家顾及方柠他们的心情，都不好意思笑笑，闹闹了。

    方柠不想扫了大家的兴，她在这大家都不自在，她还是回家等消息吧。

    景卫国已经出去听景熙的情况了，她得稳住，不能自乱了阵脚。

    “妈妈……”

    方柠刚到家没多久，妍儿、慎儿、荣儿三人就蹭蹭地从外面跑回来了。

    “妈，我听爸出事了，他出什么事了？”慎儿急急地问道。

    景熙的事，方柠不想让孩子们知道，反正他们也帮不上什么忙，知道了太多反而让他们平添烦恼。

    这么想着，方柠就故作风轻云淡地道：“你爸能出什么事？”

    慎儿想想，觉得也是。

    因为在他心目中，景熙是一个无所不能的父亲，没有什么困难能够倒他。

    “景叔叔一定会好好的。”荣儿。

    “你们吃饭没有？”方柠转移他们的注意力。

    妍儿：“肉肉没做好。”

    方柠：“现在应该做好了，你们快去吃吧。”

    荣儿关心地问道：“婶婶，你不出去吃吗？”

    方柠：“我肚子还不饿，你们去吃你们的吧，不用管我。”

    妍儿扯了扯方柠的衣袖，“妈妈，一起。”

    方柠轻轻地拍了拍妍儿的头，“乖，你们先去，妈妈还有点事要处理。慎儿、荣儿，拜托你们帮我照顾一下妍儿，行吗？”

    荣儿马上答应道：“婶婶你放心，我会照顾好妍儿的。”着，就牵起妍儿的手。

    妍儿跟着他蹦蹦跳跳地走了。

    慎儿一步三回头，目光中充满了对方柠的担忧。

    可惜，方柠没有注意到，她在思考，有什么办法能把景熙救出来？

    只是被抓，生命安全还是有保障的，可却要受被□□、剃阴阳头、被驱到大街游行等身体和精神上的双重侮辱。

    但凡心气高的，可能真的会受不了，想一死百了。

    景熙是个能屈能伸的人，她相信他不会干出这种傻事。

    可凡事总有个万一。

    万一有人想故意整他，他又不是个能沉得住气的人，一旦大出手，人家有枪，他即便武艺再高，也双拳难敌一把枪啊！

    “方柠，你在家吗？”张淑梅人未到声先至。

    “在。”方柠起身去迎她。

    张淑梅端了满满一大盆肉过来，“开席了，没看到你过去吃，我怕肉被别人抢光了，就先盛了一盆过来给你。”

    菜还冒着热气呢，一看就知道她很用心。

    方柠接过，“谢谢大伯母。”

    张淑梅：“快吃吧，等会凉了就不好吃了。”

    方柠没什么食欲，吃几口就吃不下了，盆里还剩很多菜，留给景卫国、景熙他们回来吃吧。

    哎，也不知道景熙今晚能不能回来？

    ***

    夜，越来越深。

    三个孩子困得频频呵欠，方柠让他们上床去睡觉。

    没看到景熙，慎儿什么也不肯睡，其间，他不停地问方柠，“妈妈，爸爸去哪了？都这么晚了，他怎么还不回来呀？”

    方柠撒谎骗他：“你爸爸他出去办事了，可能要过几天才回来。”

    妍儿问：“爷爷呢？”

    “婶婶，我爷爷怎么也不在呀？”荣儿也好奇安老爷子的去向。

    方柠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去睡吧，去睡吧，等你们一觉醒来就看到他们了。”

    “婶婶，我今晚可以跟你们一起睡吗？”荣儿一脸期待地看着方柠。

    安老爷子他们祖孙俩的房子只盖到了一半，至于方柠他们要加盖的那两间屋子，要等到安老爷子他们的房子盖好之后再盖。

    目前，安老爷子依旧带着荣儿暂住在景家。

    荣儿跟他爷爷睡一间房，景卫国睡客厅，方柠他们一家四口睡一个屋。

    安老爷子还没回来，荣儿一个人睡他有点害怕。

    还未等方柠回答，妍儿就欢呼道：“好啊好啊，哥哥，咱们一起睡。”

    慎儿突然把妍儿拉到一边，板着脸严肃地道：“妹妹，你是女孩子，男女有别，知不知道？”

    妍儿歪着脑袋，似懂非懂地看着他。

    他的话，荣儿自然也听到了，他眼里的光一瞬间暗淡了下来。

    方柠哭笑不得，才五岁的孩子就已经有性别意识了，知道男女之间要保持一定的距离，慎儿这么早熟，她是该感到欣慰呢还是心疼？

    “你们还，不用太讲究这些。要不然这样吧，慎儿你睡中间，荣儿和妍儿分别睡在你的左右两边好不好？”

    慎儿想了想，点头答应道：“那好吧。”

    三个孩子排排睡，不知是太兴奋了还是怎么滴，三人的脸上哪还有半点困意，反而一个个情绪饱满、精神抖擞。

    “闭上眼睛，我给你们讲个睡前故事。据在很久很久以前……”

    方柠声音动听，娓娓道来。

    三个家伙听着听着，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看着他们熟睡的样子，方柠长吁了一口气。

    外面有响动，走出去一瞧，果然不出她所料，是景卫国、安老爷子他们回来了，没见到景熙，方柠微微有些失望，“爹、安伯伯，你们回来了。景熙呢？景熙怎么样了？”

    景卫国和安老爷子相互对视了一眼，安老爷子先开口道：“我们没见到景熙！”

    方柠问道：“是革-委会的人不让你们见还是？”

    安老爷子：“人家不让见。”

    “那景熙为什么会被抓，你们听到了吗？”方柠就怕革-委会那边胡乱抓人，胡乱给人安罪名。

    景卫国气呼呼地道：“是被抓的一个投机倒把分子供出他是同伙。”

    这年代的制度属实让他感到费解，买卖东西怎么就犯法了呢？

    且不景熙是不是被冤枉的，方柠只关心，“能把人捞出来吗？交多少赎金都可以。”

    安老爷子语重心长地道：“你得找对人才行，不然，到时人财两空。”

    景卫国安慰道：“方柠啊，景熙的事我们会想办法的，你别着急。”

    方柠岔开话题，“爹、安伯伯，你们吃了吗？我去给你们热饭。”着，就进厨房去热饭。

    安老爷子羡慕地对景卫国道：“你这儿媳妇，是个重情重义的人。”

    在京市，他没少见到那些家里要是有人被抓，就闹着离婚，或登报断绝亲属关系的事例。

    在这人人自危的时代，很多人都选择明哲保身，生怕别人给自己惹上什么麻烦。

    自私也好，六亲不认也罢，总之，这就是这个时代的一个趋势。

    景卫国骄傲地道：“方柠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儿媳。”

    同得起富贵，也共得起磨难。

    而且，她性子坚韧，不会任人揉捏。

    最重要的是，她管得住景熙这匹野马。

    实话，身为公公，他对方柠这个儿媳妇是很满意的。

    ***

    第二天，方柠向景建国请假，想去城里一趟。

    景建国提醒道：“现在城里有点乱，你要心一点。”

    想想，他还是不放心，“要不，我叫文栋陪你一起去？”

    一旁的景文栋听到后，担忧地问道：“二嫂，你是不是想去城里探望景熙哥？”

    景建国皱起了眉头，“方柠，景熙的情况有些复杂，你别轻举妄动。”

    方柠：“大伯，我是去国营饭店找张大厨。”

    景建国板起脸训道：“方柠，不准投机倒把，最近上面查得很严……”

    方柠断道：“大伯，我知道啦，你放心吧，我不会把自个儿搭进去的。”

    景建国对她的话半信半疑，“淑梅，淑梅……”他叫张淑梅，张淑梅从厨房里出来，没好气地瞪着他道：“你鬼叫什么？”

    景建国哼道：“把你那鸡蛋的买卖也给我停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瞒着我，偷偷地在外面卖鸡蛋。”

    张淑梅面色一僵，继而开怼道：“我冒这么大的风险做这种事，还不是为了多挣点钱补贴家用。文栋辛辛苦苦读了这么多年的书，如今高考被废除了，你他接下来怎么办？他都十七了，你不得张罗着给他娶个媳妇？娶媳妇不需要钱吗？等他娶了媳妇有了娃，娃谁养？就文栋那文弱的样子，你他一天能挣几个工分？”

    景建国头疼。

    景文栋满脸通红，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方柠圆场道：“文栋一看就是个有出息的人，将来必有大作为。大伯、大伯母，我看啊，你们不用太担心他。”

    景文栋顺杆子往上爬，“就是，娘，你太过份了，竟然把我贬得一文不值，我哪有你的那么差劲？”

    张淑梅一脸嫌弃地道：“你这臭子，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四肢不勤，五谷不分，除了读书，你你还会什么？”

    景文栋脱口而出，“会吃呗。”

    张淑梅那个气啊，随手抄起门边的一根木棍就朝他去。

    景文栋见状，边躲边求饶，“娘，我错了，我错了，你别生气了……”

    母子上演鸡飞狗跳一幕。

    看着他们闹腾，景建国这下子头更疼了，“方柠，你不是要去城里吗？时间不早了，快去吧。文栋，别闹了，收拾一下，陪你二嫂一起去。”

    景熙的自行车昨天被景文栋骑回来了，景文栋骑车载方柠一起去城里。

    在街头，他们被□□给拦了下来，□□问他们有没有介绍信，还盘问他们进城来干嘛？

    方柠，他们想去供销社买点东西。

    □□上下量了他们一番，好半晌才给他们放行。

    景文栋愤愤不平地道：“这些人太过份了，像审犯人似的盘问咱们。”

    方柠对景文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在外面话注意着点，要是被那些人听到，心人家找你麻烦。”

    景文栋瞅了瞅四周，见周围没人，他暗松了口气。

    这年头，少少错，少做少错，为免惹祸上身，还是心为妙。

    去到国营饭店，发现国营饭店很冷清，只有寥寥几个客人。

    前几天来的时候，还门庭若市，人多得很，这才短短几天功夫，怎么一下子就没了生意？

    张大厨闲得都在后厨里抠脚了，见方柠过来，他：“最近城里被那些人闹得人心惶惶的，大家都不敢出门了，也很少有人到店里来吃饭了，哎，这闹啊，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不过，方同志，你放心，你的辣椒酱，我照常收。”

    “张大厨，我过来找你不是为了辣椒酱的事。”方柠看着他，欲言又止。

    张大厨：“方柠，你有什么事就直。”

    方柠硬着头皮道：“是这样的，我丈夫被革-委会的人抓进去了，我想问问你，有什么办法能把他给弄出来？”

    方柠偷偷地塞了块金条和一张写着五个特色菜的菜谱给张大厨。

    求人办事，先送点礼，人家才会对你的事尽心。

    张大厨迟疑了下，想收又不好意思收。

    方柠：“张大厨，我丈夫的事就拜托你了。”

    张大厨为难地道：“这事不好办。”

    “我知道，所以我才过来找你啊，算我求你了。”方柠把自己的姿势摆得很低。

    张大厨沉默片刻之后，选择收下了她的“孝敬”。

    不能只指望张大厨一个人，方柠、景卫国、景建国他们为了景熙的事，都有在四处活动。

    方柠一直关注着城里的事，景熙被抓进去几天了，也没见革-委会的那些人拉他出来游街示众□□，也不知道这算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一般被□□的人，无非就是被罚去扫厕所，要么就是下放到农场去接受劳动改造。

    这两种结果，实话，景卫国和方柠他们还是勉强可以接受的，只要命保住，其他一切都不重要。

    怕就怕景熙是个硬茬子，选择跟人家硬碰硬。

    景卫国有想过去“劫狱”，把景熙给救出来，可是转念一想到，那些人手里有枪，他肯定干不过人家。

    另，即便把人救出来了，在这去哪都需要介绍信的年代，景熙能逃到哪里去？

    还有，万一景熙不见了，人家上门来找他们要人，家里还有两个孩子呢，连累到孩子可不好！

    ***

    景熙不知道方柠他们为了他的事急得团团转，他被抓、被关到拘留所好几天了，没人审问他，也没人对他怎么样，他甚至连自己犯了什么事都不知道。

    这几天他一直无所事事地呆在拘留所里，这边关了很多人，有高级知识分子、有老师、有工厂里的技术骨干，还有一个副县长。

    大家对自己的处境都很担忧，对未来更是充满了迷茫。

    唯有景熙，泰然处之，一点都不担心自己会怎样。

    他跟和他一起被关在拘留所里的这些人，都相处得很好。

    他很喜欢跟这些人聊天，通过和他们谈话，他能从中知道很多关于外面世界的情况。

    所以，他一点都不急着出去。

    ***

    林丹雪被□□抓进去之后，是他那个干部老男人丈夫四处活动，把她给救出来的。

    她丈夫原名叫李大根，他嫌这个名字太老土，于是他给自己改了个名字，叫做李耀祖。

    李耀祖是当兵出身，新中国成立之后，他退伍回来在老家县城这边的派出所当了一名民警。

    在派出所摸爬滚十几年，才爬到副所长这个位置。

    他这人没多大本事，他坏嘛，也坏不到哪里去，反正他在派出所这么多年，一直无功无过，就挺佛系的一个人。

    他的上司，派出所所长，因为掀竿而起，跟空降到这边来的革-委会主任对着干，被人家干翻下，下放到北大荒干苦力活去了。

    李耀祖是个聪明人，见上司被革-委会主任弄走了，他不敢轻举妄动。

    林丹雪这个妻子被抓，一开始他还以为是因为他的缘故，是新来的革-委会主任给他的一个下马威，他怕了，于是，他选择向革委会主任投诚。

    革委会主任见他这么识相，不但把他妻子林丹雪给放了出来，还在林丹雪的怂恿下，把景熙给抓了进去。

    其实，林丹雪早就知道景熙是她表妹方柠的丈夫了。

    毕竟是表姐妹，而且还是她把方柠给带到这边来的，因为祖传玉佩的事，方柠单方面跟她闹翻了，从此不再跟她来往，可方柠的情况，她私底下一直偷偷关注着。

    她这人向来睚眦必报，景熙这个表妹夫竟然敢坑她，那就别怪她对他不客气。

    她等着方柠这个表妹过来求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