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霞气得不得了,正想怼回去，李母拉住了她，示意她不要使性子。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李霞的粮食关系已经转到大队里来了,以后她是要留在这边生活的。会在这边待多久？谁也不知道，可能是几年，也可能是一辈子。反正以目前的局势，想调回城，短期之内恐怕调不了。

    景卫国是大队长,相当于这里的土皇帝，得罪了他，人家要整你,有的是办法。

    李母不得不放低姿势，诚恳地向他表达她们的态度,“景队长，实在是不好意思，我家闺女从在城里长大，第一次下乡,不懂乡下的规矩，有冒犯你们的地方,还请多多海涵。霞,还不快向景队长道歉。”

    迫于李母的威力,李霞心不甘情不愿地道：“景队长，对不起。”

    景卫国见好就收，“知青下乡是为了支援农村建设，别整这些有的没的。”

    李母客气地附和他道：“是是是，我闺女就是为了支援农村建设才下乡来的,以后还请景队长多多关照。”

    景卫国客套地道：“好。”

    景卫国的态度，让李霞不敢再造次，她乖乖地搬进了景卫国腾给她的屋子去住，至于想搬进方柠家去住这种话，她没敢再提。

    队里来了个知青，队员们看着已经不稀奇了，因为除了李霞之外，去年跑到队里来闹事的那几个□□，有两个还一直被扣押在队里进行劳动改造呢。

    最近上面号召知识青年上山下乡，那两人也不想着回城了，他们想落户到队里来。

    景卫国看他们表现不错，批准了他们落户。

    上工的时候，他把李霞丢给那两人，让那两人带带她。

    李霞做事慢吞吞的，让人看着就恼火，那两人没少在一旁对她冷嘲热讽。

    李霞是个受不得气的，当下便跟那两人吵起来。

    乡下没有什么娱乐活动，大家平时就喜欢扎堆聊一些八卦，传各种道消息。

    见他们几个知青吵架，大家纷纷站在一旁看热闹，有的甚至还火上浇油、挑拨离间。

    最后还是景卫国出面，才喝住了他们。

    景卫国对李霞警告道：“李同志，希望你安分一点，别再生事了。”

    李霞委屈得不得了，“是他们先我的。”

    景卫国冷笑道：“人家为什么你，你心里没点数？”

    李霞被噎得不出话来。

    李霞之所以到这边插队，是因为这里离她家近，再加上景熙的父亲是这里的大队长，以为有这层关系在，她能得到特殊关照，可令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景卫国不仅没有格外关照她，反而对她还一点都不客气。

    她憋着一口气，无处发泄。

    转头，看到方柠被大家簇拥着，各种恭维。

    她眼珠子一转，给家里写了封信，在景熙回大队的时候，她拦住了他，叫他帮忙将信交给她家里人。

    景熙迟疑了下，还是接过了她递过来的信，答应帮她这个忙。

    李霞很是感激地道：“景大哥，谢谢你，真是太谢谢你了。”

    景熙摆摆手道：“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李霞：“景大哥，我家里……还好吧？”

    景熙敷衍道：“应该挺好的吧。”

    李霞苦笑了下，“那就好。我好想我家人，离开家之后才知道家里有多好，可惜，我再也回不去！”

    景熙安慰道：“这里离你家又不远，想家了就抽个空回去看看呗。”

    李霞长长叹了口气，“还是不了，我怕回去之后更舍不得，况且我天天要上工，哪里有空？”

    景熙没接她的话。

    李霞抱怨道：“干农活好累！”

    景熙急着回家，“李同志，你还有事吗？没事我就先走了。我媳妇还等着我回去吃晚饭呢。”

    自从方柠他们搬回大队住之后，只要不用加班，晚上景熙就会骑车回来，不过中午他还是会到他们租的那栋洋房去午休。

    他们单位分给他的那间屋，张主任知道他不住在那里之后，有意想把屋子收回去。

    景熙想回去跟方柠商量一下，如何保住那间屋。

    李霞欲言又止地看着他，“景大哥，我……我……”

    见她半天都憋不出一句话，景熙不耐烦地道：“我先走了。”骑上车就走。

    望着他飞驰而去的背影，李霞气得直跺脚。

    晚霞露出绚丽的色彩，家家户户炊烟袅袅。

    还未到家门，景熙就“叮铃铃——”地按了按自行车的铃声，三长两短，这是他回来的暗号。

    慎儿耳尖，听到这阵铃声，立马从家里窜出来，“爸爸，你回来了。”

    景熙脚撑在地上，扶着车子，任由慎儿爬到他车后座，待他坐好之后，他就载着他，在家门口转圈圈。

    这是他们父子俩最近喜欢玩的游戏。

    “啊~啊~啊~”慎儿伸展双臂，像一只展翅的鸟，欢呼雀跃。

    不一会，荣儿和妍儿也跑出来，嚷嚷着他们也要玩。

    家门口回荡着阵阵欢声笑语。

    “吃饭咯！”

    随着方柠这一声叫喊，在门口玩儿的这几个人立马散开，然后纷纷跑回家去吃饭。

    饭桌上，景熙边夹菜边跟方柠单位分给他的那间屋子的事，“媳妇，你看，那间屋咱们是还回去还是……另作他用？”

    景卫国愤愤不平地道：“分给你就是你的了，你们主任竟然还想要回去，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方柠：“要不，咱们把屋子租出去？”

    景熙想了想，觉得这主意不错，“多少钱一个月？”

    方柠：“最少也要三块钱一个月吧。”

    景卫国：“你们去问一下文栋，看他要不要租？”

    景熙：“文栋不是有宿舍住吗？”

    景卫国：“文栋也到亲的年纪了，你大伯想让他早点结婚，他要是在城里有房，更容易亲。”

    方柠索性好人做到底，“如果把屋子给文栋住，那就不用他付房租了，免费让他住吧。”大伯、大伯母平时对他们不错，他们也要投怀报李。

    景卫国反对道：“不行，亲兄弟也要明算帐，房租该要的就得要。对了，你分到的那间屋可以买卖吗？要是可以卖，你干脆卖给文栋算了。”

    景熙：“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卖，明天上班我再去问问吧。”

    第二天，景熙去上班，还没来得及问屋子的事，张晓梅就找上了他，“景，你媳妇去哪了？这段时间怎么都没看到她？”

    景熙漫不经心地道：“我媳妇啊，她回乡下去了。”

    张晓梅蹙眉，“好端端地怎么又跑回乡下去了？”

    景熙随便找了个借口，“他们在城里呆不惯。”

    张晓梅啧啧了句，“真是有福不会享！”

    景熙在心里冷笑。

    张晓梅突然凑到他跟前，神秘兮兮地问道：“景，你老实跟我，你跟李军他姐姐……是不是闹掰了？”

    景熙正色道：“张夫人，请你慎言，我跟李同志一直以来都是清清白白的，你可别再往我们身上泼脏水了。”

    张晓梅露出一副贼兮兮的表情，“哎呀，景，你别解释了，我懂，我都懂的。”

    景熙一头问号。

    正好这时李军气喘吁吁地跑进来，见大家的目光齐刷刷地向他看过去，他愣了下，问道：“我没迟到吧？”

    景熙抬腕看了看表，“没有，还有五分钟才到上班时间。”

    张晓梅居高临下地看着李军道：“李，你姐姐最近怎么都不过来找你了？”

    李军在心里咒骂她，面上却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回道：“我姐下乡插队去了。”

    张晓梅乐开了花，“你姐真下乡去了？”

    李家给李霞办下乡手续，是悄无声息进行的，并没有宣扬出去，张晓梅并不知道李霞插队的地方就在景熙所在的生产大队。

    李军：“没办法，谁叫我姐觉悟高，她每个人都应该积极响应国家号召，这样才能促进社会进步。我觉得我姐得很有道理，张夫人，你觉得呢？”

    张晓梅闹了个没趣，悻悻地走了。

    她一走，李军和景熙不由得长长地松了口气。

    景熙把李霞昨晚交给他的信递给李军，“这是你姐叫我交给你的。”

    李军接过，随口问道：“我姐还好吗？她在那边习不习惯？”

    景熙模棱两可地道：“农活不好干。”

    李军：“景哥，这个周末我想去你们大队转一转，行吗？”

    景熙：“欢迎。”

    中午，李军回家去吃午饭，顺便把信交给了李母。

    李母看过信之后，脸色变得十分地难看。

    李军好奇地问道：“妈，姐都在信里了些什么？”

    李母诧异地看着他，“这信，你没拆开来看？”

    李军：“我工作那么忙，哪有空啊。”

    李母：“军，我问你，你觉得景为人怎么样？”

    “景哥人还不错。”李军好奇地问道，“妈，你问这个干嘛？”

    李母：“没事，随便问问。”

    李军：“妈，这个周末我想过去看看我姐，你有什么东西要我带过去给我姐的吗？”

    李母：“到时我跟你一起去吧。”

    很快就到了周末，李母和李军早早地就从家里出发，前去景家湾生产大队看望李霞。

    正是晚稻栽种时间，大家都在田里插秧，李霞自然也不例外。

    田里有蚂蝗，一不心就会被蚂蟥趴到身上吸血。

    对这种软体动物，大家见多了也就没什么好怕的。

    李霞第一次见，也是第一次被蚂蟥咬，她吓得尖叫起来，“救命啊，救命啊！”

    李母和李军刚走到田里，就听到李霞喊救命的声音，李母急得团团转，不管三七二十一，直直地向李霞所在的方向冲过去，“霞，霞，你怎么了，别怕，妈妈来了……”

    方柠也在和大家一起插秧，她离李霞最近，见状，她：“蚂蟥而已，没什么好怕的，你拿根稻苗，把它刮下来就行了。”

    李霞差点没哭出声来，“啊啊啊啊，太可怕了，太可怕了，我不敢动。”

    方柠正想过去帮忙，李母已经先她一步走到了李霞身边，她急急地问道：“霞，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李霞激动地抓着李母的手道：“蚂蟥，有蚂蟥，妈，你快帮我把蚂蟥弄下来。”

    李母定眼一看，见到吸附在李霞腿上的蚂蟥，她头皮发麻，倒吸了一口冷气。她也是在城里长大的，从到大，她就没见过蚂蟥这种生物，李霞怕蚂蟥，她也怕吧。

    都是母爱是伟大的，李母咬咬唇，硬着头皮问道：“霞，这东西怎么弄下来？”

    李霞急得都快哭了，“我……我不知道，妈，你快帮我把它给弄走。”

    李母不敢用手抓，她环顾了一下四周，看到站在不远处插秧的方柠，她叫道：“同志，这位同志，能帮个忙吗？我女人被蚂蟥咬了，你能不能帮我们把蚂蟥给弄走？”

    方柠只好放下手里的秧苗，走过去帮她们把蚂蟥给弄下来。

    方柠没有把蚂蟥给丢掉了，而是收了起来。

    “这么恶心的东西，你还拿着它干什么？”李霞一脸嫌弃地道。

    方柠：“蚂蟥是药材，晒干之后可以卖钱的。”

    李霞面色一僵，“你钻进钱眼里了？景大哥又不是养不起你。”

    方柠笑了笑，没什么，转身就走。

    “她是谁啊？长得挺漂亮的。”李母压低声音问李霞。

    李霞：“她是方柠，景大哥的媳妇。”

    李母：“……”

    沉默良久之后，李母感慨地道：“没想到景的媳妇长这样！”难怪他看不上她女儿，她女儿跟他媳妇比起来，确实差了点。不是乡下的日子很苦吗，她都生了两个孩子了，看起来居然比她女儿还年轻漂亮，也是怪哉！

    “妈，我不想再呆在乡下了，每天都得下地干活，你看我的脸，晒得都成煤球了，还有我的手，粗得都快成老树皮了。”李霞哭诉道，“妈，我想回家，你把我弄回城去好不好？”

    李母心疼地拍了拍她的手，“霞，你再忍耐一下。”

    李霞哽咽道：“我受不了了，妈，我受不了了，我想回家……”

    李母紧紧地抱住她，心里五味杂陈。

    临近中午，方柠正要回去做午饭，李母拦住了她，想要和她好好谈一谈。

    方柠请她去她家，李母却让她找个安静的地方两人一会话。

    方柠于是把她带去了自家菜地。

    李母也不跟她拐弯沫角，直截了当地问道：“方同志，你想不想去城里工作？”

    方柠不解地问道：“你们不是已经答应了给我在城里找份工作了吗？”

    李母：“城里的工作有很多种，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工作？”

    方柠有些吃惊地问道：“我可以挑吗？”

    李母意味深长地道：“方同志，你也知道，霞是城里的姑娘，她干不了农活，不知道你们大队有没有什么轻省的活让她干？”

    方柠不是傻子，她听得懂她话里的深意，“李阿姨，你问错人了，我要是知道队里有轻省的活，我早就自己去争取了，哪还用得着跟着大家一起下地去插秧。”

    李母：“你公公不是你们生产队的大队长吗？你们谁干什么活不是都由你公公来分配吗？”

    方柠：“对啊，所以你找我干嘛，你应该去找我公公才对。”

    景卫国要是那么好话，她哪会找上她？

    李母深吸了口气，“方同志，咱们就不来这些虚的了，实话跟你吧，我想在你们大队给我女儿找份轻省的活，作为交换，到时我也在城里给你找份轻省的活，你看怎么样？”

    方柠冷哼道：“李阿姨，我怎么觉得你这是在威胁我？”

    李母否认道：“我没有，你想多了。”

    方柠：“这事我做不了主。要不，你去跟我公公？”

    李母：“你是他儿媳妇，你的话更有重量。”

    方柠：“行，那我去跟我公公，成不成我可不敢保证。”

    李母：“谢谢！”

    这事，方柠本来想先跟景熙的，转念一想，景熙是副县长扶持上去，副县长跟李霞的父亲又是表兄弟，再加上景熙和李霞的弟弟还是同事关系，景熙这人向来恩怨分明，万一他知道后跟李家心生嫌隙，这对他的前程很不利。

    思来想去，方柠决定还是先瞒着景熙为好，至于景卫国，就没什么好瞒的。

    她把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景卫国。

    上工要记工分，工分到了年底可以换算成粮食和钱。

    队员们没有其他收入，只能靠每天上工挣工分过日子。

    李霞其实不去上工景卫国也不会她什么，只要她家里每个月都给她拿吃的过来，她不分队里的口粮，随她爱咋咋地。

    方柠：“爹，其实城里的人他们的口粮都是定量的，男的每个月分到的粮食可能也就30斤左右，女的一般也就26、27斤，他们自己都不够吃，哪还有多余的粮食分出去。”

    景卫国慒了，“这点我倒是没有想到。”

    “李霞的粮食关系已经转到咱们大队里来了，她不可以在城里分粮食了，她的粮食只能由咱们大队分给她，她要是不去上工，挣不到工分，也就分不到粮食，分不到粮食她吃什么，喝西北风吗？”

    这么一解释，景卫国就明白了其中的利害关系，难怪李母想给李霞换份轻省的活，而不是让她不去上工。

    “那我以后就让李霞跟队里的孩子一样，去除除草算了，不让她干重活。”

    “可是除草才三四个工分，等年底算工分分口粮，李霞应该分不到多少口粮吧。”

    景卫国不禁抱怨道：“她怎么这么多屁事？”

    方柠：“爹，其实我去不去城里工作都无所谓，主要是景熙，他的工作是副县长安排的，副县长跟李家又是亲戚，咱们总得给副县长一个面子吧。”

    权衡利弊之后，景卫国最终把李霞安排进了养鸡场去喂鸡。

    到养鸡场，王大军前两天才从省城那边的养鸡场学成归来，原本定的时间是过去学习一个多月，没想到王大军这一去，直接在那边呆了三个月才回来。

    他老娘养的那十几只鸡，可能是因为天气太热的缘故，死了好几只，如今只剩下十只了。

    倒是队员们每家每户分到的两只鸡，基本上都养活了；只有几户人家，把鸡养死了；还有一些人家，两只鸡养死了一只。

    此次，王大军学成归来，也不知道他学得怎么样，为了保守起见，景卫国只给养鸡场增加了二十只鸡仔，这二十只鸡仔，都是饲料鸡。

    农村散养的一般都是土鸡，养到四、五个月左右就可以杀来吃了。

    饲料鸡就不同，它不需要养那么久，只需养到二个月左右就可以出栏了。

    王大军让李霞负责喂养那十只已经养了差不多三个月的鸡，他则负责养那二十只还是鸡仔的饲料鸡。

    可以，队里没有比养鸡更轻省的活了。

    李霞不想干也得捏着鼻子干下去，再怎样也比下地干活轻松。

    王大军知道一种能让鸡长得更快的方法，那就是喂鸡吃蚯蚓。

    他让李霞平时没事就去找蚯蚓来喂鸡。

    李霞害怕一切软体动物，像蚂蟥啊、蚯蚓啊，她怕得不得了，让她去挖蚯蚓，简直就是要她的命。

    她没有听王大军的话，依旧我行我素的用她的方法来喂鸡。

    王大军气得每次见到她就吹胡子瞪眼，而且，他没少向景卫国上眼药，想让景卫国把李霞给换了。

    景卫国每次都哈哈应付过去。

    李家答应给方柠找的工作，迟迟没有音讯，眼看就要开学了，景熙坐不住了，他跟李军提了这事。

    李军回去问他家里人，他家里人他们已经在办了。

    直到离开学还有一周的时间，李家这才通知景熙，他们给方柠找了两份工作，供她选择。

    一份是县医院的进修名额，进修合格后，会安排去当地的生产大队当赤脚医生。

    还有一份是，去纺织厂当车间女工。

    纺织厂在市里，厂里有上万名员工，不过工作很辛苦。

    方柠要是选了纺织厂这份工作，她和景熙就要分居两地。

    要是选医院的进修名额，学成之后她也不能留在县里，他们夫妻还是得分居两地。

    方柠一时之间不知道该选哪份工作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