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垂眼静默

A+A-

    少年扑入阿瑜的怀中,如刚出壳的雏鹰,把头埋在年长鹰隼的肩头,眷恋着鹰隼身上留着的暖意。男儿有泪不轻弹,可霁之一时间难以自控,他与阿姐分离了四年,原本以为再也没有相见的可能,而今能够重逢,却见泪流满面,沾湿衣肩处。

    端王府发生祸端时,霁之不过就是个半大的少年,而今,虽然他长大了些,身量长了,见识也长了。但他始终还是那个自跟在阿瑜身后的少年。

    “阿姐,阿霁好想你,阿霁也好想父王。”十五岁的少年拔高了长,曾经还只在她的肩膀处,四年不见,如今已比她高了一个头,可就算是这样,也不妨碍他强压着脑袋,埋在阿瑜的肩头,闷声闷气地道。

    闻言,阿瑜鼻尖涌出酸涩之意,不受控制的眼泪自眸框处滑落,如断绳的珠儿一般,布满白皙的面庞,她言辞中尤带了一丝哭腔,与之言道:“阿姐也好想你。”

    “好想父王……”一声轻喃,散于风中,父王的死,对她与阿霁来,都是永远不能愈合的伤痛,想之念之。

    “阿霁,让阿姐好好看看你。”阿瑜还当他是那半大的少年,捧起他的脸,仔细量了一番,记忆中那稚嫩的脸庞,如今稍稍硬挺了些,前些年养地好好的稚童膘,都消失得一干二净。

    常言道,外甥似舅,舟舟的眉眼间的痕迹,倒像极了霁之。

    成言抱着舟舟跟在阿瑜的后面,见她二人相见之时,甚是感伤,不免有些心疼,若是他能早点发现阿瑜的身份,也就不必让她遭受亲人分离之苦,她与霁之也不必近四年不见。

    更何况,假若再加上前世的五年,也就是将近九年未见,成言想的深了些,也想远了,他越是去追究前事,越是觉得自己太无用了,以至于让身侧之人吃了那么多的苦头。

    在他走神之际,怀中的舟舟似是睡够了,骤然间,就睁开了双目,圆滚滚的眸子古灵精怪的,他发觉自己躺在了成肃肃的怀中,拼命地晃悠着手,待双目一瞥,发现了娘亲就站在前头。他咧开嘴,软声唤道:“娘亲,娘亲。”

    还在与阿姐叙话的霁之,越过阿瑜,看到了成言怀中抱着的家伙,也听到了他奶声奶气地喊着,霁之似是不解,这家伙是唤阿姐娘亲,阿姐是他的娘亲?

    “阿姐,他们是谁?”李霁之颔首,使劲地用袖口拂去脸上斑驳的泪水,再抬头示意她往后看,在问话之际,他暗暗地往她身侧站,整个身子就像是要黏在她身上。

    阿瑜察觉到他这一心思,到底是纵容着,老天爷还是薄待她的,亲人相聚,记忆中的少年,变了,也好似没变,以她看来,经历风霜,到底是让他的性子稳妥了些,可在她跟前,孩子气也没完全泯灭。

    舟舟还在成言怀中待着,可怜兮兮地唤着娘亲,虽然他和成言玩熟了,可刚醒之际,到底是贪恋娘亲的气息。成言在他心里也就如此,仅由怪肃肃变成了成肃肃,聊胜有无,有也成,没有也成。但娘亲是舟舟的娘亲,舟舟不能没有娘亲。

    听之,阿瑜朝着还在制住舟舟的成言道:“把他放下来吧。”

    话音一落,舟舟就迫不及待地想从成言的怀中跳下来,一双脚不甚安分,乱摆乱甩。

    阿瑜瞧见他这幅生龙活虎的样子,不由得一笑,可目光瞥及成言时,瞧见他唇色依旧苍白,眸色乍然一暗,她依稀记得,在邺城见到他时,他的身子就已经虚弱地萎靡不振了,怎么如今瞧之,还有病弱之态。

    成言听着她的话,唯恐舟舟不安分,会从怀中跌出来,或是又伤到软嫩嫩的手,他俯着腰,平平稳稳地把怀中的人儿放下,可再起身之际,微张的薄唇,似是灌了风,他背过身去,咳了几声,而后敛起神色,如无恙以待。

    舟舟刚踩到地上,就往阿瑜跟前跑,猛地扑到她的脚上,用手挠了挠她,轻声而道:“娘亲,你低一低身子,舟舟有话想问你。”

    话毕,阿瑜见他偷偷摸摸的样子,摸了摸鼻尖,俯身凑到他眼前,明晃晃地瞧着他。

    “娘亲,舟舟怎么会在肃肃的怀里,你是不是想把舟舟丢给肃肃,舟舟以后会乖,娘亲不喜欢肃肃,舟舟就不和肃肃玩了,娘亲不要把舟舟送走,让舟舟待在娘亲身边,好不好。”

    舟舟在睡梦中醒来,睁眼先看见的人,不是娘亲,还以为娘亲不要他了。他把自己睡着睡着,半途醒来,直言让成言抱的事情,忘得干干净净,如今还害怕了起来。

    走水路之时,他知道娘亲不喜欢肃肃,可他又控制不住自己,想去找肃肃,也想和肃肃待在一起。他每回都是偷偷摸摸去找地肃肃,可后来他发现娘亲是知道的,但却又没阻止他。

    他还以为娘亲是不在意的,不过的人儿,似有所感,他能察觉到娘亲和肃肃之间有点奇怪,不禁又想到了学堂里的穆穆,学堂里的哥哥都,穆穆没有了娘亲,是因为他娘亲要出远门,就把穆穆送给了别人。

    娘亲之前和舟舟要去澧州,可霜儿姐姐又这儿是京都,娘亲是不是准备把舟舟送给肃肃,然后往澧州去。的人儿记得的事可多了,一些事情串联起来,他还以为娘亲不要他了。

    闻言,阿瑜心尖一颤,怎么又提到让她不要瞥下他,究竟是因为什么,他总以为她会撇下他。

    如今正视这一问,阿瑜摆正舟舟的身子,对着他轻声问道:“我从来没有过会抛下你,你怎么总想着娘亲会不要你了?”

    站在一侧的成言听到这番话,忍不住朝阿瑜面上瞧了一眼,而后双手背在身上,摩挲着指尖,暗暗诽腹道,她怎么可能会抛下你,她想抛下的从来都只是我。

    这一刻,于朝堂之上,掌控着权势的太子宠臣,还吃起了一个人儿的醋,苦酸苦酸的劲头,让成言心里头刺疼刺疼的。

    “舟舟不是和娘亲过,学堂里的穆穆哥哥,他没有了娘亲嘛。”

    “穆穆哥哥本来是有娘亲的,他的娘亲要出远门,就把穆穆送给了别人,所以学堂里的哥哥们都,穆穆的娘亲不要他了。舟舟怕娘亲也要出远门,也把舟舟送给别人。”

    扑闪扑闪的眸子里含着水色,舟舟泪眼婆娑地同娘亲着,待一段话好不容易完后,他倏地抱住她,哭地伤心极了。

    与阿瑜并排而立的霁之静静地看着,在瞧见这家伙哭了起来,还扑在阿姐的怀中的时候,心中不是滋味,阿姐对这家伙甚是温柔,她身上散发的那股子暖意,让他无比的怀念。

    阿姐用轻柔的语气哄着这家伙,而家伙别别扭扭地依着阿姐的身上,一哭一哄,和谐却也令人眷恋,他时候哭花了脸,委委屈屈地同阿姐告状,阿姐也和哄家伙一样,哄他。

    如今瞧见阿姐当了娘亲,霁之不由地问道:“阿姐,你嫁人了,他对你好吗?”

    在没被接入京都之前,霁之一直都是住在离澧州不远的一座城里,他想过要去找阿姐,可当时的他还未到舞勺之年,对什么事情都是一知半懂的。

    本想凭借着执拗,去寻阿姐的,可救他的人,阿姐病重去了,那时的他,只有一腔怨恨,什么都做不了,救他的人派人看着他,不让他出那座城,只让他好好地在城中过活。

    四年已去,的少年心里存着怨,存着恨,他四年如一日地练武,就想有朝一日,能手刃仇人。如今,救他的人,一声不响地把他接入了京都,而京都这处院子里守着他的人,又告诉他,他阿姐没有死,过不了多久,他就能和阿姐见上面。

    可他从来没有想过,他不仅仅是见到了阿姐,还见到了把阿姐唤作娘亲的家伙,那这么来,阿姐许是嫁人了,不然怎么会冒出来一个软乎乎的家伙。

    他如此猜之,可心里并不是很乐意,骤然间,他又转念想了许多。为之暗念道,世上就没有男子,能与阿姐相配,也不知道是怎样一个人,娶了阿姐,他对阿姐究竟好不好,若让他知道那人对阿姐不好,休怪他不客气。

    想及至此,他眼眸中闪过狠厉之色,但到底是怕眸中的凶光会吓到阿姐和家伙,他侧头微微一瞥,却见到成言神色甚怪,好像是听到他问的这番话后,变得脸色。

    莫非是他娶了阿姐?

    成言与霁之对视了一眼后,垂眼静默着,他没有脸面直视阿瑜的弟弟,他顾及了许多事情,却唯独没有顾及到阿瑜,前世的他,错的离谱,这一世的他,虽没有酿成大错,但到底是强迫了阿瑜,也没给阿瑜一个正经的名分。

    他背在身后的手,握成拳状,那指节并紧,肉眼可见的筋骨,透着铁青之色,也不见松手,他被心尖的痛意搅着,半点都察觉手心的疼痛,他稍稍一缓,抬头直视,薄唇轻启。

    刚想替阿瑜回言之时,却听她温温柔柔地道:“不管他对我好不好,阿姐都已经与他和离了,舟舟自跟着我,从来都没有问过他,你往后也不必再提他了。”

    阿瑜捂住舟舟的耳朵,抬头看了一眼廊道上挂着的青藤,那青藤长势喜人,胜似端王府的那株绕园藤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