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问心无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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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成国公那抹视线而过,成言瞧见了阿瑜把舟舟护入羽翼之下,他也察觉到了她的顾虑,无非是怕成国公知晓舟舟是成国公府的子嗣,会强逼着她把舟舟送还入成国公府。

    为隔断成国公投在她面上的目光,成言瞥过丢在地上的鞭子,那条马鞭就躺在成国公脚边,他明知父亲善用的兵器是长矛,而成国公府家法所用的鞭子,远比地上的那条粗,其上还有不少短刺,落在皮肉上,且不是皮开肉绽,被抽上几鞭,他恐怕连腰都直不起来。

    如今躺在地上的马鞭,想来是成国公驾马用的,马走慢哉,执鞭策之,日行千里,当下,成国公知宫中之事,已然动怒,顾不上另寻他物,直接拿马鞭抽他,假若让他得知舟舟是成国公府的子嗣,横插一脚倒是轻的,唯恐人仰马翻,闹的不得安宁。

    况且,他已欠她良多,她是舟舟的母亲,谁也不能从她身边抢走舟舟,就连他也不可以。他早就自请出府,而成国公府就当没有他这个不肖子孙罢。

    他把地上的鞭子捡起,缓缓屈膝而跪,双手捧着马鞭,奉给成国公,低沉着声音道:“宫中之事,儿子谋划已久,容不得半点闪失,若是父亲怪儿子算计了您,儿子知错。可朝中局势瞬息万变,圣上深中奇毒,昏迷不醒,无法执掌朝政大事,太子仁德足以配其位,由太子奉圣上为太上皇,于行宫将养,此乃万全之策,延绵国祚,安定民心,儿子无错也不悔。”

    成国公府子嗣不丰,成国公膝下也只有成言一个儿子,他怕儿子养在杨氏身侧,性子会变得没有主见且软弱无能,故而,在成言幼时起,就与他同吃共住,他在他身上倾注了全部的心血,而成言也没有辜负他的期望,才识过人,远见卓识,跟在太子的身侧,更是受到太子殿下的赏识。

    前些年,太子处境艰难,朝中之人皆以为成国公府是坚定不移地站在太子身后,但他身为成国公府的执掌者,不敢把整个成国公府赔上,只敢把自己的儿子推出去,成为太子的属臣。

    纵然成言身上挂着成国公府世子的名头,可身上的官职,却是他自己一步一步升迁而来,成国公府并没有给他应有的助力。成国公相信他能够独挡一面,于朝堂上厮杀,见刃不见血。

    数年来,成国公以朝堂作为磨练场,让一只幼狼在狼群中厮杀,狩猎完成后,狼群中鲜血淋漓,被伤得遍体鳞伤的不仅不是幼狼,反而是那于狼口中夺权的狼群。

    如今的局势,他还有何不满?狼崽子如他所盼,伴太子左右,助太子夺得大权,而成国公府也安然无恙,再继皇恩。

    成国公暗叹了一口气,瞧着跪在地上的成言,他愤怒自己的儿子欺瞒着他,也算计了他,可若是成言同他实话实,他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放手一搏,为成国公府再争取一朝荣光,他做了二十多年的成国公,背有所负,早就不复年少时的爽朗,行事瞻前顾后,不能全凭自己的心意。

    静默了片刻,正堂中只剩下成国公和成言二人,阿瑜不想掺合成国公府的家事,也不想看成国公教训自己的儿子。况且,她似有所觉,明明那股凛冽的视线是向她投来,若不是成言岔开了话锋,她在灼灼的目光中,怕是原形毕露,她想藏起舟舟,不让舟舟被成国公府中的人知晓。

    而成言出口的那番话,也是她今日想听的。成言在入宫之前,就让人知会了一声,因之,她知风云变,宫乱骤生,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在府内等着消息,于端坐之时,她又忍不住惦念,怕会出差错。

    好在,几个时辰过去,她让林卲守在府门前,若是成言从宫中回府,就与她道一声,如此一来,成言回府没多久,阿瑜带着舟舟于隔壁府邸叩门,府邸中守门的厮,似是早得了吩咐,对她恭恭敬敬的,仿若她是府上的主子。

    她一时也没有多想,舟舟又紧缠着她,硬是让她带着他一同来找成言,她实在是没有料及成国公在成言的府上。而今,她既明白了成言的一番苦心,也知道他是故意吸引了成国公的目光,那她也没想着要客气,就此趁着成国公把心思放在了成言身上,她带着舟舟悄悄地离开了正堂。

    她抬头望着天光,晴空万里,风云来的快,去的也快,往后的日子,只见坦途,不见暗淡。

    舟舟牵着她的手,顺着她的目光,仰着头,眯着眼睛看着万里无云的天际。阿瑜低头瞧见舟舟的模样,抿唇一笑,心中暗念道,父王,女儿势必要还您清白,您且再等等,圣上也该遭报应了,就算他病榻在床,也改不了他罪孽深重。太子夺势,女儿终能放开手来,替您喊冤,为您鸣屈。

    ……

    朝中大臣多日上谏,望太子殿下奉圣上为太上皇,择日躬行礼制,登基为帝。

    于七月初一,圣上正式禅位,以太上皇的身份移居行宫将养,太子殿下不愿劳民伤财,以从简为由,使御撵随太上皇去往逸林行宫,就算如此,为保皇室安危,禁军围街,开大道而行,左右两侧的百姓见皇威,伏跪在地,目送太上皇出京都,入逸林行宫。

    太上皇在御撵中昏睡,太子殿下在侧守着,他瞧着父皇的面容,心中生出厌恶。

    陆贵妃于六月二十八日,饮鸩酒而亡,在她临死之前,太子去见了她一面,许是不甘,抑或是想要留活在世的人愧疚,陆贵妃早先就知道太子的性子不似圣上,反倒像极了元德皇后,元德皇后心怀仁善,而太子毕竟是元德皇后的亲子,狠心不足,善意犹存。

    不过,陆贵妃也没想着要求太子殿下放过她,她往圣上的汤药里投毒,此罪可是死罪,太子殿下也不可能会宽恕她,更何况,她若是不死,朝中的臣子怎么肯善罢甘休。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反正她都要赴死了,干脆把事情同太子殿下道道。

    她同太子殿下讲到元德皇后时,却见太子面上并无异色,好像是早知此事,陆贵见之,反而轻笑,既然此事激不起太子的愤怒和痛苦,那她还有一件大事,能呈于他面前,也不知道太子知道后,该作何反应?

    太子与皇儿争了数年的皇位,虽隐含着无上荣光,却也是一个肮脏的物件,以罗织谎言,踩着鲜血,蒙骗世人,得来的脏物。

    “太子殿下,你以为你赢了吗?你所谓的名正言顺,也不过如此。你的父皇,是个掩耳盗铃的窃贼,他是个贼,他偷了胞弟的皇位,还把胞弟发地远远的。”

    “元德皇后正是知道了他是个贼,才与他生出芥蒂。贼终究是贼,他怕世人皆知他是个贼,他怕至高无上的权力离他而去,他怕你的母后与远在澧州的端王勾结,所以,他杀了你的母后,也杀了端王,就此来成全他稳坐帝位。”

    “纵然是你笑到了最后,可你得到的皇位,沾着元德皇后的血,也沾着端王的血。”陆贵妃嗤笑着,自古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正大光明,倒也无话可。可称王的人,本身就是寇贼,那该如何?

    陆贵妃见到太子面上的惊恐,她觉得还远远不够,她可是将死之人,真相怎么能随着她的死,给埋进土里?她背了数年的罪孽,日日难眠,如今,她要死了,终于能摆脱罪孽。可活着的人,又凭什么能安安稳稳地享受荣华,他们理应承继罪孽。

    她在深宫中待了数年,杀人诛心,不留余地,言语即是:“不过,来倒也不假,皇室无情,一回生二回熟,你的父皇已经当了一回贼,而你如今享有的一切,皆是你父皇偷窃而来,来之不易,你且好好享用罢。”

    话音一落,陆贵妃似是达到了目的,她端起桌上的鸩酒,甘愿赴死,死去的那一刻,她的唇角微微勾起,尚留了一丝笑意。

    太子坐在御撵中,眼下乌黑,自从见了陆贵妃,听了陆贵妃的那些话,他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也不知道该不该把那番话同旁人道,如今,他与太上皇共处在御撵中,若不是太上皇昏睡不醒,他早就想连声质问。

    贼,原来父皇是个窃贼,他偷了端王叔的皇位,还时时刻刻怕端王叔知道。而母后知道了真相,那封去往澧州的信,究竟又写了些什么,他不信母后会置父皇于不顾,也不信母后会心安理得地享用偷来的物件。

    为何父皇会觉得端王与母后有染,于梦魇中,口出梦话,污蔑母后。

    他后悔了,他不该去见陆贵妃的。如今的他,知道了母后身死的真相,也知道父皇为何要污蔑端王叔谋逆的真相,他该如何去面对堂妹和堂弟,他名正言顺得来的皇位,根本就不属于他。

    纵然端王叔身死,可端王叔膝下的霁之堂弟还活着,父皇已经窃取了端王叔的皇位,他从父皇手中得来的皇位,如陆贵妃所言的那般,是贼偷窃而来的脏物,莫非他还要继续窃取霁之堂弟的皇位?

    太子枯坐在侧,浑浑噩噩地想着,他做不到视若罔闻,也做不到问心无愧。

    正在这时,御撵的不远处,传出阵阵喧闹,他骤然回神,敛了敛容色,掀开御撵其轩上的锦帷,捻着一角,缓缓地探出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