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第五十六章 三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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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糖蒸乳酪终究还是没送出去。

    沈芷荷被母亲拘在家里练了好久的举止仪态, 又亲自帮她添置了不少的衣裳首饰,她这才知道, 母亲是要为她相看亲事了。

    沈夫人搭上了省城陈知府家的二太太,对方恰好有个年岁相差不多的嫡子,模样周正,谦逊有礼,沈夫人瞧着喜欢,有意撮合他和女儿, 而知府家听沈芷荷是书香之女,又是饱读诗书的姑娘,也有意往来,两家约了见面相看。

    沈家在省城也有亲戚, 沈夫人便借着探望亲戚的缘由, 带着女儿去了省城, 亲自去陈知府家拜访,做客了几日。

    贺闻天在东吴县好几日都没有听到沈芷荷的消息,悄悄去沈家听了好几次,连星儿都见不着,别提多郁闷了。

    连功课都没心情温习了。

    这一晃到了月底, 沈夫人才带着沈芷荷回来。

    星儿是跟着沈芷荷的, 她回来了,星儿自然也回了府,贺闻天得到消息, 当天就摸到了沈府后门。

    “贺公子,你以后还是少来我们府上吧。”星儿看着贺闻天叹气道:“还有你上回的那糖蒸乳酪,我们姐大概也不能做了。”

    “为什么?”贺闻天诧异,他好不容易和沈芷荷拉近了些距离, 怎么几日不见,又回到最初了。

    星儿犹豫了会,四下看了一眼,凑近了贺闻天声道:“实话告诉你吧,我们姐已经在谈论亲事了,对方家地位很高,可是省城的人,这事十有八九是定下来了。”

    贺闻天脑子懵懵的,似乎还没反应过来,星儿又继续道:“我们姐以后可能要拘在家中备嫁了,也不能再随意见外人了。”

    她话,神色复杂地看了贺闻天一眼,便转身回府,关上了后院的门。

    直到门“砰”的一声关上,贺闻天像是才反应过来,回味着方才星儿的话。

    谈论亲事……和省城的人谈论亲事……

    所以这些日子她不在家,是去省城谈论亲事了吗?

    都已经定下来了……

    贺闻天回头看了一眼沈府的大门,不上是什么心情,眼神倒是有几分怅然若失。

    他刚抓住的蝴蝶,就要这么任由她飞走了吗?

    *

    这厢,星儿回到沈芷荷的寝屋,看见她家姐正坐在梳妆镜前有一搭没一搭地梳着长发,神情恹恹的,像是有什么心事。

    摆在她面前的妆柩里,放着一只成色十足的赤金莲花镯子,星儿认得出,那是陈家二太太送给她的见面礼。

    星儿走过去,问她:“姐……你觉得那陈家怎么样?”

    沈芷荷看了眼桌上的镯子,那是她去陈家时,陈二太太亲自戴在她手上的,夸她知书达理,夸她气质出尘,和她有眼缘,一见就喜欢上了。

    平心而论,陈家是真的富贵,名副其实的钟鸣鼎食之家,整个东吴县无人可与之比拟,陈二太太也是温和亲切之人,没有任何富贵人家的架子和脾气,便是那陈家少爷,沈芷荷也挑不出一丝错,温润如玉的翩翩君子。

    横看竖看,这都是门烧了高香的好亲事,她自己都不出一句不是。

    可……这就是她想要的归宿吗?

    要和一个自己都没见过几次的男子,共度一生,携手白头,相敬如宾。

    星儿见沈芷荷不语,面上没有任何待嫁少女的期待和羞涩,眼神中平淡如水,没有一丝波澜。

    “姐……你真的要嫁给那位陈家少爷吗?”

    星儿这一趟跟着一块去,自然也是知道进展的,两家人相谈甚欢,当场就交换了定亲之物,只待着陈家不日上门提亲了。

    可姐这眼里,分明是写的不愿意啊……

    沈芷荷扯着嘴角笑了笑,望着镜中的自己,像是在与星儿听,又像是在劝自己,“我嫁他有什么不好,陈公子温柔懂礼,将来必是个疼爱妻儿之人,陈家又是权贵之家,我一嫁进去就是做少奶奶享福的,这门亲事如今是着灯笼都难找了,我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是啊,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横竖她喜欢的人都拒绝了自己,两年的情意化作流水,如今她嫁谁不是嫁呢?

    她施施然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枯黄的落叶,漫不经心用指腹沾了水,随手写下“认命”二字。

    *

    日子如流水般过去,沈芷荷让自己学着接受现实,沈夫人欢欢喜喜开始给女儿筹备嫁妆,对方是王权富贵人家,沈夫人不想让女儿嫁进去受委屈,在嫁妆上可不能马虎。

    谁知事出突然,那日沈夫人带着沈芷荷上山祭祖,回来进城路上马车堵了片刻,沈芷荷撩开帘子看了几许,就这么片刻的功夫,她的容貌就叫人瞧了去,不是别人,正是书院里曾经的同窗学子。

    那学子一见她眼熟,再仔细一瞅,发现这不是多日未出现的同窗沈之恒么?

    怎么此时出现在此处,还作一副女装扮?

    那学子联想到沈之恒平日里清秀白净的脸,纤瘦柔弱的身材,恍然大悟原来昔日的同窗竟是个女流。

    他像是得了大秘密一般,赶忙回书院将此事宣告给了同伴,书院全体哗然,没想到沈夫子这腐朽古板之人,竟允许自己女儿做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又想到自己和一个豆蔻少女做了两年的同窗,不少人开始心猿意马起来,言及此事时也带着几分调侃戏谑。

    贺闻天得知此事时,事情已经传开了,这事成了最近几日书院里的大新闻,贺闻天拦都拦不住。

    他咬牙切齿地听着书院里的人高谈阔论此事,要不是答应了自己父亲在乡试前绝不闹事,他早就想上去撕烂那帮人的臭嘴了!

    一帮大男人,居然比长舌妇还要嘴碎!

    不就是穿着男装在书院读了几日书吗,有什么大不了的,如今这世道不许女儿家念书学字,本就是不公不正。

    人家沈姑娘好学求知,碍着这帮人什么事了?

    贺闻天一边恨恨地盯着书院里这帮人,一边操心沈芷荷的名声,然而令他担忧的事还是发生了。

    沈家女儿女扮男装入学读书之事从书院中传了出去,如今整个东吴县的人都知道了,皆在背后纷纷议论,怎么沈夫子博学多闻,教出的女儿却是个如此不知礼义廉耻的。

    这事传的沸沸扬扬,闹得省城陈知府家也有所耳闻,知府大人最是注重德行之人,得知将要定亲的未来孙媳竟是这等人,二话不便要陈二太太去退亲。

    幸好这门亲事还未交换庚帖,两家只是交换了定亲之物,陈二太太也对沈家纵容女儿做出这等荒唐事有所顾忌,约了沈家人在东吴县的酒楼厢房中见面。

    沈芷荷最近是县上的风云人物,出门时为了免人认出,她还戴了帷帽,和沈父沈母一起悄悄前往酒楼。

    厢房里,陈二太太看着沈芷荷一脸憔悴的模样,知晓她近日定是被此事影响甚多,心中不免也唏嘘,“我瞧着沈姑娘也是书香世家的好姑娘,怎么会如此糊涂呢?”

    她其实还是挺喜欢沈芷荷这姑娘的,乖巧懂事,是个可人的好孩子,若不是此事,不定真能做她的儿媳……

    沈芷荷低垂着头,嗓音带着几分沙哑:“是芷荷错了,有愧陈太太的期待。”

    ……

    贺闻天近日也是烦躁得很,外面有关沈芷荷的传言甚嚣尘上,他止都止不住,只能眼睁睁看着众人将沈芷荷描述成各种难听的形象。

    他不理解,明明是挺好一姑娘,竟被外人成这样。

    他心中郁闷,便独身一人来到酒楼,要了间厢房,一个人喝闷酒。

    谁知这酒刚入喉,他就听到隔壁间熟悉的声音。

    “依我看,此事不如就算了吧,趁着两家还未定亲,你我就当无事发生过,沈姑娘是个好孩子,沉下心等这段风波过去了,将来定能嫁个好人家,到时候我再备上一份厚礼。”

    陈二太太终究是宽厚之人,即使退亲也舍不得一句重话。

    沈夫人料到陈家会有退亲的意思,可她也不愿这么好的亲事到手飞了,还是厚着脸皮争取道:“陈太太,这……我们两家都是定下信物了的,官家做事向来一诺千金,何况我们两家彼此也满意,这遇到合适的亲家不容易,陈太太倒也不必为此事介怀,我们芷荷也知道错了,将来定不会再……”

    陈二太太不忍心重话伤了沈家,可不代表陈二爷是个仁慈的,他看此时沈夫人还不依不饶,仗着有了定亲之物便不想放手,冷哼一声,道:“我劝沈夫人看清形势,我两家是交换定亲之物在先,可是你家女儿先做了此等大逆不道之事,我陈家断断不能容许这样的儿媳进门,难道沈夫人想让我们陈家沦为全成的笑柄吗?”

    他着看了一眼低头一言不发的沈芷荷,冷笑一声:“别我们陈家,如今便是整个东吴县,都没有一个男人敢娶沈姑娘进门!”

    他这话得难堪至极,沈家父母当场涨红了脸,连趴在隔壁墙角偷听的贺闻天都忍不住了。

    好家伙,现在是谁都敢在沈芷荷面前指手画脚落井下石了!

    他怒哼一声,当场推开陈沈厢房的门,望着满屋子惊诧的众人,放话道:“谁的?我敢娶!”

    沈夫人和陈家人不认识贺闻天,可沈夫子是认识的,他瞪大了眼睛,指着他道:“贺仲达,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贺闻天没来得及理会沈夫子,他走到陈二爷贺陈二太太面前,上下量道:“这两位就是省城陈家的人吧?”

    没等二人回答,他就接着冷脸道:“我不管你们是陈家的还是什么张家的李家的,我告诉你们,这东吴县追求沈姑娘的人多了,我就想娶她!”

    他绕着二人踱步一圈,啧啧两声:“你们一面自己是礼仪诗书世家,一面唾弃沈姑娘入学念书之事,怎么着?在你们高贵的陈家人眼里,只有男子才可以学得礼仪诗书,女子就只能待在家中绣花喂鱼,相夫教子吗?”

    “你、你……”陈二爷被他堵得不出话来,青着一张脸瞪着他。

    贺闻天没理会他,他转过身,在沈芷荷惊诧的目光里走到沈夫子面前,正色道:“夫子,请您允许,让学生在此次乡试过后,上门向沈姑娘提亲。”

    他知道沈芷荷一直瞧不起他这种纨绔子,觉得他现在所有的一切都是拜他县令老爹所赐,他便想在乡试中举后,身上有了自己挣来的功名,堂堂正正的来她家提亲,让她和她的家人都高看自己一眼。

    贺闻天言辞诚恳,面色严肃,不像是在假话,可沈家三人都睁大了眼,尤其是沈夫子,他做了贺闻天两年的老师,最是知道此人平日里的张扬肆意,他竟不知道自己这个学生,何时对女儿有了想法,还要求娶她!

    贺闻天为防沈家人出拒绝之词,他表明了心意,转而起身算离去,离开前看了沈芷荷一眼,温言道:“还望沈姑娘不要被近日之事影响,待我乡试过后一切便来解救沈姑娘。”

    到时候他娶了她,做了他的妻子,谅这些外人也不出什么闲话来了。

    贺闻天心情大好,回家路上,几乎都能幻想到来日他一边金榜提名,一边洞房花烛的美好日子了。

    回到家,贺闻天还舒心地哼着曲,贺老爷一见他就吹胡子瞪眼,怒骂道:“你子又跑哪去了?我不是让你在家温习功课吗?马上就要乡试了……”

    贺闻天心情好,看见对他大呼叫的父亲也不觉得闹心了,他对着他爹嘿嘿笑了两声,忽然问道:“爹,你我乡试过后给您娶个儿媳妇回来怎么样?”

    贺老爷正算教训他,听到他这话忽然眯起了眼睛,诧异道:“你有心仪之人了?是哪家的姑娘?”

    他上下量儿子一眼,想着儿子年岁也到了,心中有了想法也不奇怪,可要是他在婚事上也像平时一样胡闹,给他弄进门一个风尘女子,他可就饶不了这子了。

    贺闻天知道他老子在想什么,拍拍他爹的肩膀,嘻嘻笑道:“爹,你放心吧,这姑娘身家清白,是书院夫子的女儿。”

    “夫子的女儿?”贺老爷睁大眼睛,不可置信的样子,他儿子最厌烦读那些晦涩难懂的书,居然会喜欢上书院夫子的女儿。

    他得知后拍手笑道:“好啊,你爹我为官多年,最爱那些饱读诗书人士,这夫子的女儿,想必也是教养得知书达理,才情兼备。”

    他满意地看着自己的儿子,想着若是这姑娘进门了,也可帮着他拘着儿子念书,不由得他整日在外胡来了。

    夫子的女儿,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