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04破冰夜大小姐古镇被观察手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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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了会儿,约西玩够了两把扇子,忽然发现不对劲。

    “我一手一把扇子很像跳广场舞的大妈唉,你拿一个吧。”

    赵牧贞只在心里觉得她思维有点迟钝,叠在一起拿不就不像了么,但他没,任劳任怨,一言不发地伸手过去接。

    约西把左手往前一递,成功分配。

    “你拿这个破的!”

    赵牧贞:“……”

    他婶婶总拿赵约西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比作闺阁姐,其实她看着……一点也不闺阁。

    她像蝴蝶,远看静栖花枝,靠近了才知道,四处野,谁也抓不着。

    她不知道哪来的开心,一个流利转身,倒退着走路,手里一把新蒲扇摇得欢快,从上到下量完赵牧贞,给出调侃似的评价。

    “一手酱油一手扇子,你还蛮居家的。”

    赵牧贞劝她:“你好好走路行不行?你后面……”

    约西眉一扬,偏要反骨娇横,“就不!啊——”

    赵牧贞跟她隔了两步,猛一倾身,想伸手去护已经来不及。

    某人后脑勺撞电线杆上了。

    赵牧贞:“……”

    .

    长长的老巷,门户外延的光像昏黄的烛,偶有人家“吱呀”一声阖门,便灭掉一盏,声与影都困在堂屋里,门隙底下泄着微光,头顶清晖洒了一身。

    他们一路回家,古镇夜色也至浓处。

    赵家碑刻的前铺里亮着灯。

    赵婶婶先是看约西拿一把蒲扇进门,腮部鼓着气,脸色不好惹,腿长步子快如一阵疾风,不待赵婶婶纳闷出声,人就已经走到楼梯那儿。

    赵牧贞随后进来,手里也拿一把蒲扇,破了大洞的。

    他把酱油交给婶婶。

    赵婶婶接过来,诧道:“谁惹她了?”

    才踏上楼梯的约西耳朵尖,闻声回头瞪向赵牧贞,一副杀人灭口的威胁架势。

    你敢电线杆试试?

    他婶婶似在写一本《大姐古镇被观察手札》,他这会儿要是如实答,明早不消买趟菜的功夫,又要家喻户晓地添一笔——大姐与电线杆结下不解之缘。

    赵牧贞在约西恶狠狠的眼神监督下,声音平淡地:“没谁。”

    赵婶婶不太信,也没多问。

    只看看时间,很晚了,催他们赶紧上楼洗澡。

    常芜镇晚上九点后就全镇停水直至次日早上六点。

    赵牧贞跟在约西身后上楼。

    两人一前一后,到二楼,又朝两边分,一左一右。

    约西“砰”一声关上门才跟他话,也不是话,准确来是放话。

    “我先洗!”

    赵牧贞在她门外答应,“好。”

    他不懂她怎么又生气了,他明明提醒她了,是她不听。

    约西当时捂着受创的后脑勺,痛得眼里都要冒泪花,劈头盖脸把他一阵,仿佛他比电线杆更十恶不赦。

    一是他提醒不及时。

    二是谁会这么提醒?应该直接有电线杆,还问好好走路行不行?赵牧贞!你可真温柔!

    赵牧贞被噎到面色悻然,为自己辩解道:“我也是第一次见人撞电线杆,你还好吗?”

    理科状元秉持的是不知者无罪论,但话落到约西耳里完全变了意思,这不就是变相,我见过的人里,就你最蠢?

    约西用眼剜他,“不好!”

    之后就是进门的样子了。

    女生翻脸如翻书的速度,赵牧贞已经见识过,按之前的经验合理推算,大概过几天她才会消气。

    他将事情抛之脑后,反正他们作息不相同,同住一栋屋子里,除了饭点也很少碰面。

    没想到,破冰的夜晚来得那么快。

    月亮只露东边半圆的下弦月夜,时间已经由六月末过渡到七月初。

    常芜镇的路灯虽破旧,开的时候不灵光,但关的时候却很有原则,晚上11点一到,便会应时熄灭,随着整个古镇一起进入甜黑梦乡。

    赵牧贞睡得不熟,隐约听到一声女孩儿的尖叫,随后房门便被又重又急地啪啪拍响。

    “赵牧贞!赵牧贞!”

    赵牧贞按开床头灯,快速下床去开门,门未开全,约西就像背后有鬼一样挤进他房里。

    赵牧贞还没反应过来,一回头,正见她脸上淌着两道泪痕,瑟瑟发抖,心悸似的喘着。

    约西催他:“关门关门!”

    赵牧贞犹豫了一下,还是照做,关上门轻声问她:“怎么了?”

    她脸一皱,哭得不出完整的话,无袖睡衣外的细白手臂,一边抽颤着一边比划。

    “大老鼠,这么大,吱吱吱叫,一下窜过去……”

    赵牧贞抿唇忍住不合时宜的笑,但是,她哽哭的声音韵律感十足,真的很像摇头晃脑唱儿歌。

    “老鼠吗?”

    约西哽着点头:“好大一只,从我床边窜到柜子后面,它还叫了呜呜呜……”

    始料未及又束手无策,赵牧贞眼里只有少女水龙头失灵般的眼泪,脑袋空置几秒,他抽纸巾递给她。

    他朝约西房间的方向看,家里有老鼠是很正常的事,她大概是没见识,吓成这样,但这会儿把全家闹起来,也实在题大做。

    想了半天,赵牧贞问:“你害怕,那你现在要我怎么做?”

    约西被老鼠吓坏了。

    尖叫后跑出来,她手里只揪着一只伴眠的长耳兔,眼泪顺着面颊淌,她抹一把下巴的潮沥,望着眼前正询问她需求的少年。

    约西抽了抽湿哒哒的鼻腔,声音都哭软了。

    “你可以把我的手机拿过来吗?”

    “我不敢回去了,我要回家,我不要在这里待着。”

    赵牧贞答应:“好,我帮你去拿。”

    约西不放心地抽噎:“你快点,你不要被老鼠咬到。”

    很快,赵牧贞把约西的手机和充电器都拿过来。

    他将房间的主灯开,没出声,就看着约西坐在沙发上抱膝,人还在哭,戳一戳手机,然后放到耳边等待接听。

    不通,再重复。

    第四次长久占线,机械女声对她抱歉后自动挂断,她将手机撒气一甩,好在地上有毯子,套着浮雕壳的边角弹了两下,最后落在赵牧贞脚边。

    她把脸埋进膝盖里,肩膀抽颤得越来越厉害,从低声呜咽到崩溃大哭,像全世界都不要她了。

    赵牧贞捡起手机,提着纸巾盒走过去,放在她手边。

    “你没事吧?”

    少女慢慢抬起头,眼眶湿红。

    她刚刚拨电话的时候,脑子飞速冒出无数话要倾诉,她想问她为什么要来这个鬼地方受罪!因为拍戏商演她已经失去正常的高中生活了,为什么连最后一个高中假期也不能让她过得开心一点。

    委屈愤怒压满胸腔,可无人承托。

    南北之远,的常芜镇里,她只能听到赵牧贞温玉一样的声音。

    她望着他,不受控地抽哽,猛的摇摇头,鬓发随之乱抖,她又摊开自己右手,指着拇指给唯一的观众看,“我害怕,我时候被老鼠咬过……呜呜呜,我真的怕……”

    少女忽然扑到自己怀里来那一刻,赵牧贞才意识到自己错了,他漆黑的瞳孔震滞,拿着纸巾的手臂还怔怔伸在空气里头。

    她大概也哭到头晕眼花,才会以为那个递纸的动作是他在敞开怀抱。

    恐惧加持,她本能相信这个给她买新扇子的少年,颤颤伸手,义无反顾地扑进来,柔软手臂环住他的脖颈。

    赵牧贞的世界,分秒流逝忽然像胶质一样缓顿。

    修长手指将纸巾一点一点收碾进掌心,他攥住,手臂慢慢朝回收,最后落在她单薄背脊上,试探一般,顺着她的呼吸安抚了一下。

    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心无杂念,只是出于某种本能,莹净白瓷悬而欲坠,他不忍见破碎,扶了一把而已。

    可他不曾料想,女孩子是不能随便招惹的,扶了之后便不能撤手。

    她哭得这样凶。

    “我不要跟老鼠待在一起,呜呜呜我不要……”

    赵牧贞哄人生疏,应答得诚心诚意又惜字如金:“好。”

    “呜呜呜你房间有老鼠吗?”

    “没有。”

    “那,那我要在你房间睡。”

    赵牧贞犹豫须臾。

    静下来的时间里,她抽泣的声音,她沁进他衣服里的温热眼泪,她和他贴在一处几乎同频的心跳,所有感官印象,几乎都递增似的在不断放大。

    他每迟疑一秒,那种陌生的震撼力便像使命一样,推他朝前去靠近。

    他最后:“好。”

    她那样软,伏在他肩上哭到声尽力竭,哑声抽噎,像一只湿漉漉的负伤兽。

    她没有地方去了,这是她最后的堡垒。

    那天没在电线杆前替她护住的后脑勺,终于还是在另一个静谧月夜,亲手碰上了。

    他试探着,揉揉她的头发,安慰的动作很轻,唯恐失了分寸,可人又清醒,知道自己这样抱着她,再轻都已经算失了分寸了。

    “别害怕了,赵约西。”

    她哭到尽兴才停,自己擦了泪,回头望那张沙发,再将赵牧贞量,声音又恢复成娇横不讲理的状态。

    只是嗓子哭到绵哑,这会儿什么都好可怜。

    “我不睡这个沙发,硬死了。”

    赵牧贞没算让她睡沙发,太窄太了。

    “那你睡我的床?”

    约西吸一记,鼻尖红红,回味过来自己今晚这么哭闹,在赵牧贞面前丢脸丢大了,她一时有点心理作祟,非占点上风不可。

    “那不肯定啊!”

    “那你睡哪儿?”约西目光丈量沙发,以赵牧贞的身高,要在这儿睡下,起码得锯掉一截腿,横不过三秒,她又心虚道:“你睡不下吧……”

    “我地铺。”

    赵牧贞声音从衣柜前传来,约西见他也有归宿,放心了,闹得太晚,一身力气都哭没了,缓过劲来,直困得眼皮架。

    “哦,那我睡觉了。”

    赵牧贞刚从衣柜里翻出干净的床上四件套,准备换新,只听身后清脆的“咚咚”两声,一转头,那双秀气的夹脚凉拖被她一只接一只蹬掉,四仰八叉躺着。

    她已经爬上他的床。

    真的是手脚并用的爬。

    像只觅食失败失去所有战斗力的动物,一头栽进窝里休养生息。

    那被子里可能还有他刚刚睡醒留下的余温,想到这儿,赵牧贞手背的青筋,在暗处猛的绷了一下。

    “赵牧贞,空调开低一点,有点热。”

    赵牧贞把抽出来的新床单放回去,没再多此一举,又抱出垫子和新被子,铺在地毯上。

    他拿起遥控器按。

    显示屏的红光数字,在嘀嘀声中往下降了两度。

    被子往下拽,约西露出脸,一双眸湿漉红肿。

    “赵牧贞。”

    他还站在空调前,调整扫风方向,闻声回头,看到她裹着自己被子的模样。

    被子是深灰色的,衬得她的脸好白。

    遥控器的棱角磕着掌心纹路,他话欲很淡,只轻轻“嗯”一声。

    约西:“我想开着灯睡可以吗?”

    “可以。”

    放下遥控器,赵牧贞将自己的临时床铺整理好,他这人有一点强迫症,床边的地毯是黑白格纹的,他铺的被子也要与横纵线条保持平行和垂直。

    终于弄好躺下,看一眼时间,已经快三点了。

    赵牧贞刚合眼,又听见约西的声音,带着未消尽的潮软鼻音。

    “赵牧贞。”

    “嗯?”

    “我渴,想喝水。”

    赵牧贞想起不久前她的一脸泪来,是该渴了,人都差点哭化了。

    “你杯子在房里吗?”

    “不要!”

    赵牧贞坐起来,约西脑袋也探到床边,她:“我那个杯子没有盖子,万一老鼠碰了呢……”

    也有道理。

    约西盯着他的眼睛,试探似的问:“你能帮我找一个新杯子倒水给我喝吗?”

    四目相对,她那双湿红的眼,眼周像一片晕染开的淡绯桃花,昏沉灯影下,自带弱势感,虽是礼貌问句,但并没有给赵牧贞否定的选项。

    明明也不熟,赵牧贞暗暗扫了眼她手里的长耳兔,脑袋里忽然有了画面,他不行,那兔子会准确无误砸过来。

    她会生气。

    理由么,没有具体的。

    单单第六感就这么觉得,她像与生俱来就该享受宠爱,礼貌是不能当真的表层品格,娇纵才是一路绿灯的人生惯养出的内里本性。

    赵牧贞也不能当红灯。

    “我没有合适的杯子。”

    她用的杯子是她自己带来的,赵牧贞见过,不知道具体材质,似淡绿水晶,浮雕纹是某幅抽象名画,描极细的暗金,手柄细巧,通透又精致。

    盛井水都似玉露。

    约西抿了抿干燥的唇瓣,试图讨价还价:“那不合适的杯子有吗?”

    赵牧贞受不了被女生这么眼巴巴地看着,瞥开视线,他那点犹豫被约西一下看透。

    摆明了是有,但不太愿意给她。

    她当然要生气,“我真的渴了!我买你的杯子还不行吗?”

    “不是……”

    解释不清楚,也没解释过,赵牧贞止了声。

    窸窸窣窣的动静声里,他翻柜子,找出一支带盖的新杯子,先洗一遍,再去厨房用热水烫一遍,最后兑了一杯温开水带上来。

    约西捧着杯子大口喝,咕嘟吞咽。

    楼上楼下忙一通,这时看她喝水,赵牧贞忽然有一丝丝哺喂成功的欣然,好像……她是由他呵护的幼崽。

    他把她照顾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