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09毗蓝婆赵牧贞,你怎么不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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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牧贞开盒子。

    是一个带支架的白色投影仪,盒子里泡沫纸包得很严整,组装并不复杂,他很快就把各个部件归位,通电后,一束蕴蓝散光在墙面的世界地图上。

    黑色的细勾线,竖经横纬,板块分明,四大洋七大洲。

    常芜镇是其间一粒星河尘埃般的点。

    “你为什么要送我投影仪?”

    约西搂着抱枕,看赵牧贞调试角度与投映尺寸。

    光影变幻,她在光里,他在光外。

    “不知道送什么,看到你这面墙,觉得蛮适合看电影。”

    约西仰头指去,“这个地图可以拆下来吗?”

    细的尘,在光柱里莽撞飞舞,他抬眸,先看地图再看约西。

    “你拆吧。”

    约西踩着凳子,动作麻利地拔掉钉子,很快墙面干干净净。

    电脑里没有下载影片,他在本地视频里随意点开一条,是一则附近茶庄的纪录片,薄岚濛濛的空镜,远山飞鸟,很有意境的视角。

    “航拍?”

    连上网络,他从投影仪后走过来,把笔记本放到约西面前,人也在毯子上坐下,嗯了一声:“你想看什么?”

    约西手指划了两下,都是今年上映的新电影,她浏览筛选。

    赵约西自己拍过电影无数,演过多个经典主角的童年,但从没去过电影院,连她高中学校组织看爱国电影,她也因为赶通告错过了。也不单是电影,她踉跄生长的十八年,错过的东西很多很多。

    有了这个投影仪,她补了好几部想看又一直没看的片子,有感悟的,她就写写影评。

    赵牧贞在旁边做他的事,他们融合于一个空间,又互不扰。

    近朱者赤的道理,约西总算亲身体会了一把,身边有一个人不是整理高中笔记,就是预习大学课本,从这本书翻到那本书。

    纸页簌簌翻动间,满屋子知识气味。

    起初约西看出一身珠玉在旁,自惭形秽的不适,后来也想找一本书出来翻翻,感受一下纸质文字的洗礼。

    她带了书,《旧碑》的原著,在常芜镇再次翻阅,应时应景。

    “你们这个巷子一直就叫昴日巷吗?”

    “对。”

    约西手指顺着书中文字一点点移动,读字都拗口,“毗、毗蓝婆街在哪儿?”

    “之前去的陶店就在毗蓝婆街。”

    “为什么你们这儿街啊巷啊的名字都好奇怪,昴日巷,为什么要叫昴日巷?”

    约西喃喃自语,将书中一笔带过的地点圈出来,细细凝看黑色方块。

    她趴在床上翻书的样子,跟学习沾不上边,像在拍什么文艺风的写真镜头,连头发丝都是随性好看的。

    赵牧贞:“因为以前只有漕运的时候,昴日巷是常芜镇的入口,也是码头,昴日是昴日星官的意思,是星宿名。”

    “星宿?所以昴日星官是神仙吗?”

    “嗯。”

    约西用笔帽戳戳自己的眉毛,“他住在昴日巷?”

    “……”赵牧贞语噎半晌,随后道:“不是,昴日巷住的都是人,昴日星官住光明宫。”

    “光——明——宫——”约西一字一念,念完很满意,“这个名字好听唉,听起来就像仙女住的地方,比如呢,像我这种仙女。”

    话一出口,约西也意识到自己自恋过头,面色敛肃,顿几秒,她偷偷将眼睛从书缝里探出,以为无人察觉,却不偏不倚撞上赵牧贞一直看着自己的目光。

    那目光,夹杂着一言难尽的沉默。

    约西以声高占理,瞪过去:“看什么看啊,我的不对?”

    赵牧贞想了想,还是出声。

    “光明宫住的不是仙女,昴日星官是一只大公鸡……主职司啼晓。”

    约西脸皮发烫,恶狠狠地剜过去一眼。

    赵牧贞微愕,指腹摩挲纸面。他能意识到这样话可能不太好,但他无法做到油嘴滑舌去撒谎,她万一之后因此丢脸,肯定又要怪到他头上。

    他的猜测失误。

    因为不必等到以后,此刻的丢脸,约西就已经怪到他头上。

    约西将书憋闷一翻,盖在脸上,不理人了。

    赵牧贞朝床铺看去。

    她讲究的时候,每一根头发丝都要闪光精致,不讲究的时候也是真没半点偶像包袱,四肢瘫着,像一只寿终正寝的王八。

    目光触及盖在她脸上的那本书,书封上的旧碑二字古朴静谧,底图是一间四合院的窗棂,斑驳蓝漆,别一支如雪梨花。

    是新版书。

    因为昴日星官不是仙女是只大公鸡的事,他俩幅冷战,晚上一块看电影都别扭。

    赵牧贞他不是故意的。

    约西捧着他的冠军杯子喝水,怨气浓重:“对,你气人是天生的本事,又不是第一次了。”

    约西跟他翻起旧账。

    前天她去找书里写过的陶店,老店铺早就不做营生了,陶器落伍,祖辈手艺也没人接。

    年轻人外出务工,店里只有一个老阿婆。

    老人家独居久了,见他们过来非常高兴,赵牧贞替约西表明来意,阿婆手直朝里摆,欢迎他们进去,一路絮絮叨叨和他们聊天。

    制陶的工具都在后院,约西跟赵牧贞扫出来,手机放在旁边录视频,约西按阿婆的指点和百度教程,和泥搭胚。

    约西双手心翼翼护着自己做的陶碗雏形,拉胚机低频咕咕嗡嗡转着,潮湿粘土在她手上一圈圈剐蹭。

    腰身前倾,碎发都朝下垂,白皙鼻尖忽的坠落一滴汗,砸在手指上,晕开一片泥渍。

    天气太热了,即使阿婆搬了风扇来,院子里砖瓦烘热都似个火炉。

    赵牧贞半蹲在檐下,地上摊了一堆工具,他帮阿婆修过时的录音机,悉心保存的磁带塞进凹槽,测试修好没有。

    很快,呲呲声里转出一段咿咿呀呀的戏曲唱腔,二胡声、梆子音很重,婉转旦声唱着罗帕记。

    录音机坏了,阿婆好久没听到这老戏,多少年唱腔却是记在骨子里的,戏文里唱到十八年后对簿公堂,阿婆哼吟,一拍不落地跟上词调。

    厨房水桶里浸了西瓜,阿婆捞起来,擦净了,放在桌上,要切了招待他们。

    赵牧贞怎么拒绝都不行,最后阿婆摆出要生气的样子来,他才恭敬不如从命地接了刀:“那阿婆,我来切吧。”

    约西洗净手,人有点蔫,接过赵牧贞递来的西瓜瓣,躲在老树凉阴下啃瓜。

    过分的燥热,叫这一口红瓤顺嗓口沁到心里,凉浸浸的。手指抹一把发际的密密汗珠,约西松气,任摇头风扇将毫不解暑的热风送来,也舒服地眯起眼。

    再睁开,后院草堆里蹿过一抹黄色,明晃晃映在她眼里,毛茸茸的大尾巴格外招摇。

    约西眸色一跃,惊喜万分,“呀,你们这儿还有狐狸呢?”

    赵牧贞掰下一截瓜皮,远远砸到草垛旁边,手感精准,那截大黄尾巴受惊,倏然挤进缝隙里消失。

    约西嘴角还沾着甜汁,手背擦一下,扭头不解望去。

    赵牧贞立在她谴责的视线里,淡淡明:“那是黄鼠狼。”

    又补充一句:“不是好兆头。”

    约西:“……”

    真有他的。

    约西随遇而安,努力在常芜镇创建一个美好的童话国度,有关光明宫的仙女,有关狐狸,他一来,好嘛,直接用渊博的学识和见闻将约西拖进现实主义,关于黄鼠狼,关于大公鸡。

    那天从陶店回来,两人一前一后,没话。

    路过之前垂着塑料红珠帘的商店,似锦如绮的霞光折射在老式玻璃上,朝不同角度反光。

    约西并拢手指,在眉上搭一个人工棚,眯眼看去,还是那个贴着多层烂废广告的电线杆,上头富婆重金求子的诈骗广告还粘得方方正正。

    再看赵牧贞。

    约西扯扯唇角,心想,就算满足所有要求,估计富婆姐姐也不会喜欢,甜言蜜语在这人身体里像被封印了,拿什么讨富婆姐姐开心。

    硬件再好又怎样,缺乏核心竞争力。

    “啧,可惜了。”

    一路都没话,忽然旁边冒出一句没头没尾的感叹,赵牧贞莫名其妙,注意力都被吸引去。

    少女长发扎着松松垮垮的低丸子头,脖颈间多缕乌丝被汗液黏住,乌浓长发,细白脖颈,色阶分明。

    她面上有被晒伤的初兆,绒毛被霞光映得透明而清晰,脸颊干净,泛红,像一只日照作用下糖分积累到最大值、肉甜汁沣的的蜜桃。

    察觉他看自己,约西偏头以眼梢扫来一下,又快速收回,哼嗤一声,故意不给好脸色,也许还在气狐狸破灭的事。

    看她一手遮阳,一手形同虚设给自己扇风,赵牧贞轻呼出一口气,慢下脚步等她跟上。

    她走进他的影子里。

    “要帽子吗?”

    约西朝他望去,鼓着腮。

    他不还好,一开口,她这些无人认领的娇气便就有了明确靶向,硬声硬气,全朝他撒去。

    “哇,你终于发现我快要被晒死了,真好。”

    对于她的揶揄,赵牧贞十之八九都无话反驳,只是神色黯了下,边摘了帽子边走向她。

    缺乏高层建筑遮拦的南方镇,书中写过的二十八巷交汇的毗蓝婆街尾。

    燥烈的晚霞当头扑来。

    他后背挡住光与热,朝她走去,每靠近一点,约西感受的阴凉就越多,一步一荫,似在逆夏。

    他停在她面前:“你可以告诉我。”

    约西撇过脸:“才不要,我就要偷偷热死……”

    末了的音,很淡很弱,像一簇火被他的帽子轻轻盖灭了。

    黑影压下,有一点男生的汗息混着薄荷味洗发露的清爽味道,约西睫毛促眨,扶正帽舌,那道替她挡光的背影已经走远。

    约西喊着:“赵牧贞,你怎么不等我!”

    少年没回头,声音远远传来,附送在热风里,冷冷清清的,分辨不出情绪。

    “怕你热死,先回去开空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