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16恋痛症从没有见过这样的月亮……
约西和卜心慈聊天的短短功夫,被子外头传来一点动静,约西沉溺在丢人情绪里没多注意,等过了会儿,她再掀开被子朝床下看。
赵牧贞的根据地已经空空如也。
等了半晌不见人回来,约西起疑下床,趿上凉拖出去,适应了空调温度的皮肤一出房门就裹上一层强烈热气,像瞬间被火炉烘了一下。
找完楼上,约西下楼这股热气才缓过来。
常芜镇没有城市的热岛效应,即使盛夏,入夜后气温也降了很多,约西终于懂了他婶婶常芜镇夏天根本没有人空调开整夜不是夸张句。
夜风股送着,有一点凉蕴。
某人大晚上突然不睡觉,拿把椅子坐在院中央。
他也没摆出仰望星空的姿态来,只是缺乏焦点地看着前方。
“思考人生?”
约西下楼的动静他就已经听到了,只是按手指的动作停了一下,装无知无觉,这会儿赵牧贞不得不转头。
她穿棉白睡裙,站在昏暗的楼梯口。
他问:“你怎么下来了?”
约西没话,从屋檐踏进院里,朝他走来,万籁皆寂的夜,脚下石子被踏过的细微声响都可以被听觉捕捉。
他轻垂颈,看着地面,左手拇指按在右手的无名指背上,随她走近施压,却怎么也按不出响,像哑了。
她从他面前走过,柔软裙角不经意地蹭过他的手背,那一下,他手背赫然青筋绷紧,无名指节“咯”了一声。
按响了。
约西在他旁边的藤椅上坐下,犹犹豫豫的声音在几秒后传来。
“你,你是不是生气了?”
赵牧贞:“没有。”
约西:“我不信。”
赵牧贞哑言片刻,声音朝下走,“那你要我什么?”
这个事儿吧,本来挺无伤大雅的,跟闺蜜之间开开玩笑而已,但玩笑也要有分寸,偏偏发给了正主,就不好办了。
本来俩人关系最近就很紧张,这一出,雪上加霜。
约西被噎得一句话想不出,目光在院子里四处逛,最后弯下腰,手掌往腿上一拍,无中生有。
“赵牧贞,有…有蚊子咬我。”
赵牧贞坐这儿的时间比她长,没感受到,“有蚊子吗?”
毫无退路可言,约西硬着头皮找找底气:“当然有啊,人都没睡,你觉得蚊子会睡吗?”
赵牧贞没话,起身,约西猜他要去拿蚊香,也跟着起身,这乌蒙蒙的深夜院子,她一个人待着害怕。
回头看一眼,他默许了她跟随。
从堂屋橱柜里翻出蚊香和火机,约西自告奋勇要自己点,赵牧贞把印着某四字超市的塑料火机递出去。
约西认得这家店面,这是他们镇唯一一家连锁超市,在曲齿街,可见这家百货实力雄厚,这种地方的生意都不放过。
一手捏着蚊香,一手按火机,约西着火,保持动作燃烧首端,她在这个档口又咕咕哝哝地问他:“你真的没有生我的气嘛?”
赵牧贞根本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她那条发错的信息,尴尬的何止是她一个,只是他这份尴尬终究与她不同。
心情复杂,她为什么要把他和别人放到一起,还那么轻飘飘的调侃,好像他们之间隔了一个维度,那些不合时宜又鲁莽无理的亲昵,都只是幻觉。
她只是观察,然后总结。
赵牧贞越想越不好受:“我跟盛书慧不是那种关系,没有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我是一个人长大的。”
话音未落,铁片烫到手指,约西腕骨一缩,火机弹到地上。
“啊——”
约西快速甩手降温:“烫死了。”
赵牧贞捡起火机,金属部分已经被烧得变色,“这种火机没有隔热片,要往后按一点,也不要烧那么久,烧一会儿蚊香就着了,然后……”
约西抢白,将点好的蚊香移近:“我知道!然后吹一下!呼——”
香烬遇氧疯烧,橘红的光通亮。
浓烈的茉莉香气朝他的位置汹涌扑去。
约西演示结束,有点骄傲:“对吧?”
晒谱那天晚上,约西就是看他这么吹蚊香的。
灯火簇成星状,倒影在他原本明澈的眼睛里,灿亮的两点,约西看着不觉凑近,他略瞥开目光,低声应道:“对。”
约西把他手上那只火机抽过来研究。
前后看看,太劣质了,约西怀疑再用两下,这个铁片就要烧变形。
拇指一侧刚刚被烫到,现在还有点麻木的灼烧感,铁片还有余温,她又用烫伤的部分去按铁片,迟钝的痛感又清晰起来。
那感觉像舔发炎的智齿,像往挠破的蚊子包上倒花露水。
铁片很快降温,约西又着火,试图给铁片加热,延续拇指上的疼痛。
火焰燃起,赵牧贞看着她专注的样子,平静地开口:“你恋痛?”
约西松开铁片,那种麻木的灼烧又回来,她抬头,初始有点没听懂,她一直有这种癖好,“这是恋痛吗?”
“是。”
“是吗?为什么呀?”
约西好奇,好像她从来都没有认真地解过自己,但是被别人看出来了。
他:“人对疼痛有应激反应,感受到疼就会分泌类似内啡肽这类的物质来镇痛,内啡肽会让人愉悦,对这种愉悦上瘾,会下意识刺激疼痛。”
“所以是一种补偿吗?可以忍受疼痛,为了后来的愉悦感。”
“差不多吧。”
约西把火机递还给他,忽然看四周,发现他们相对着蹲在堂屋的橱柜前。
“这不是你婶婶早上生火用的火机吗?怎么放在前铺?”
赵牧贞回答:“可能今天前铺有人抽烟拿过来了。”
“哦。”
约西反应过来,“你爷爷和你叔叔好像都不抽烟。”
“我爷爷以前抽,前几年肺不太好,医生让戒了。”
约西随口而出:“那你爸爸呢?”完才意识过来,他们家好像没人提赵牧贞的父母,约西也从不多问一句。
可话已经收不回来,她缀一份担心看向赵牧贞。
很意外,他半点回避没有,声音平淡:“我爸去世很多年了。”
因为他的态度,约西才顺着问了一句,他家的前厅挂着一张黑白照,是赵牧贞的奶奶,他们这边每家每户都会把去世亲人的黑白照挂在堂屋里。
约西声:“那你爸爸的照片怎么不在这里啊?”
“因为他没有回来。”
这个“回来”是什么意思,约西还是不懂,但她没再深问了,他的表情里已经有了点吞咽难受的意思。
她不想拉着他继续沉溺在这种情绪里,一手拿着自己生化武器蚊香盘,一手抓住赵牧贞的手腕,“你饿吗?”
话题一下偏走。
赵牧贞愣了两秒,回头看向带着一个黄铜摆锤的老式挂钟,时间显示已经是新的一天了。
“你想吃什么?”
约西看着他那副生怕自己捅天毁地、乱提要求的样子,无语地撇了撇嘴:“你别这么怕好吗?我不会让你大半夜煮面条的!”
她凑近过来和他商量:“可以吃瓜吗?”
赵牧贞还没听懂,约西又把他拽到后院去。菜园里,绿油油的爬地藤蔓里有一只西瓜,约西来常芜镇第一天,就拿它当过掩护。
夏日日照疯狂,它已经长大了一圈。
约西走进菜园里,蹲下拍拍瓜,脆脆的响,抬头看赵牧贞:“吃这个!”
赵牧贞:“还没有熟透。”
“怎么会!”约西根本不信,又自信地拍拍瓜皮,“你听,都响了。”
赵牧贞目瞪口呆:“……”
他想,他还需要告诉她另一个常识。
“这个世界上没有拍不响的瓜。”
接着,他又抛给约西一个问题,“你知道熟的西瓜拍起来是什么声音么?”
“……”
约西大脑一片空白,这就好比问一个刚接触九九乘法口诀的朋友,你会解二元一次方程吗?
赵牧贞没有科普,因为知道她不会感兴趣,以后也用不上,他直接:“你拍的这个声音不对,瓜没熟透,再等等吧。”
完,赵牧贞以为西瓜的事已经解决,手里端着约西塞给他的蚊香盘,正往回走,身后传来约西闷闷的声音。
“等不了。”
赵牧贞当她执意,回过身,温言劝她:“还没熟透,强扭的瓜不甜。”
约西高高一举手,一截被揪扯到炸毛的瓜藤,在她手上像一根被暴力拽断的电线。
“你早点啊,我一进来就把这个揪了,反正现在甜不甜都已经扭了……”
“所以又怪我?”
约西嫣然一笑,声音俏俏的:“对啊!”
胸口闷窒,赵牧贞好一会儿才缓过来,无话可挤出两个字。
“行吧。”
那西瓜没出赵牧贞的估算,真没熟透,吃也能吃,不那么甜罢了。
瓜一切两半,约西只抱走一半,拿根长柄铁勺从中间挖了一块塞嘴里。
“中间还是甜的。”约西吃了一口,西瓜穿肠过,道理心中留,一挥铁勺子,大发感慨道:“强扭的瓜甜不甜根本不重要!”
赵牧贞洗了砧板和刀,放回原位,接她的话问:“那什么重要?”
约西歪头:“我都愿意强扭了,明这是我喜欢的瓜,我喜欢的瓜,不甜又怎样呢,重要的是我得到了自己喜欢的!”
赵牧贞跟着她的话绕了一圈,懂了,又是逻辑自洽的歪理邪。
约西先上楼,赵牧贞随后带着蚊香盘上来,发现约西没进房间,捧着半个瓜靠在栏杆上。
月俯众生。
虫啁嘈切的静然院是常芜镇的一方缩影,皎色当头,百户皆寂。
约西转头看他,又扭回去,仰头跟他惊叹着,“赵牧贞,我刚刚才发现,你们这儿的月亮好圆好亮啊,北熙空气质量很差,平时连星星都少见,我从没见过这样的月亮。”
赵牧贞走过去。
柔光似一层薄纱,描拂出她仰头的侧脸轮廓,少女眉眼浮冷有厌世感,偏唇鼻又是娇的,下颌线缓缓收窄,轮廓又有些英气。
哪哪都是好看。
乍回过神,赵牧贞仓惶转头去看天幕。
她还在叹那月皎洁稀罕。
遽尔,他心里空出一块陌生领域,见月不是月。
余光觑她,他想他应该也是。
——从没有见过这样的月亮。
赵牧贞把一管微瘪的药膏递出:“你擦一点这个吧,有的烫伤开始没什么征兆,后面会起水泡。”
“哦。”约西没接,一手抱瓜一手拿勺子,她也没手接,她低下脑袋,凑过去皱一记鼻子闻闻:“有药味。”
“……”赵牧贞默了默,“这是药,怎么会没药味。”
想想也是。
约西握勺子的那只手动作一变,大拇指伸出,其余四指抓着勺子,“我不想弄得一手药味,你帮我涂吧,涂少一点,就涂这一块。”
赵牧贞进退两难,最后妥协。
他旋开的盖子,在她翘起来的大拇指上挤出一点乳状膏体,一点不敢多碰她,食指轻轻贴她指背上固定,拇指印上烫伤处揉匀药膏。
绵润药膏在两人指腹间渐渐被揉碾至无,气味彻底挥发出来。
约西又闻一闻:“苦苦的,又有一点香。”
涂好药膏,赵牧贞收回手,垂眸,长睫阴影覆盖住眼下的淡褐泪痣,他拧回盖子:“是白芷。”
听着是中药,但约西脑子里没有半点对应的图片信息,“没见过,长什么样?”
赵牧贞:“大概……像胡萝卜。”
约西长长的哦一声,保持比着大拇指的动作,费劲地用勺子撅西瓜,“赵牧贞,你懂好多啊。”
明明从被夸到大,他有清晰的自我认知,也很适应这种处于盛誉赞美而波澜不惊的状态,但换赵约西夸他,他总觉得别扭。
“喏!”
眼帘里,用勺尖戳着,递来一块西瓜。
约西:“最后一块中间的,奖励你!不对!就是你的,你切的瓜算你的劳动成果。”
那一刻,赵牧贞脑子里冒出来一个词——为时已晚,如果要拒绝是不是涂药膏的时候就该拒绝了?
不,应该更早。
早到无法追溯。
约西抖抖勺子,不耐烦了:“快点,我这么拿勺子累死了。”
他低头,再抬起,勺尖空空,他右腮鼓起了一块在咀嚼,难以相信,他曾经反感她自己很随便的话,在这一刻竟然成了他自我开解的理由。
劝慰自己宽心,这不算什么,于她来不过是寻常。
多寻常呢,他想,在她随便的世界里,她一定这么随便地对待过其他男生,他既不是第一个,也不特别。
可以大大方方接受,也无需胡思乱想。
神游之际,约西问他:“还是有点甜的对吧?”
他声音低平,嗯了一声。
约西笑起来,又讲大道理:“强扭的瓜有点甜就够了!”
她眼周放松,并没有弯月的形状。
这是她真实的笑颜。
他默默看着又悄悄记住。
夜太静,那感觉像整个常芜镇都睡着了,只有他们两个在看月亮。
哪怕同住一间房这么多天,他们交心聊天的时刻也只有刚刚在堂屋,她下意识地问,他就下意识地答了,明明在溜冰场那会儿,他还不想让她知道自己的私事。
人与人之间的牵连太微妙了。
赵牧贞看她一直竖着的大拇指,瘦白,骨节秀匀,像一截清玉。
温度是凉的,他刚刚碰触过。
忽然就也想知道一些她的事,声音几乎脱口而出。
“你拍戏也会受伤吗?”
“会啊,肯定会,”勺子插在西瓜碗里,约西吃得差不多了,察觉旁边的目光,恍然一下看去,左右摆了摆自己的大拇指:“你这种吗?这种一般都是经纪人和助理帮我处理。”
“还有别的种类?”
“现在基本没有了,时候拍戏为了出效果,为了抓最真实的反应,有的导演讲戏有时候不会讲全,他不会告诉我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我会遇到什么,有时候会被吓到伤到什么的。”
她语气特别轻飘飘的,不经心的口吻,仿佛在别人的事。
“这么做,你父母会同意?”
“会啊,他们不同意我也不会进这个圈子了,有时候我在片场哭,一群大人包括我父母他们都在笑,还鼓掌呢,西西好棒啊。”
声音困在这一方院里,她自己都开始目露茫然,“我以前一直觉得这是应该的,我演戏嘛,吃这碗饭,这些都是我该承受的。”
她转头,弯起眼睛笑:“现在好多啦,晶姐比较照顾我。”
刚完,她手机震动,屏幕也亮起来,有人给她微信电话。
她用左手拿出,看一眼,直接按了挂断,刚点进对话页面,还没字,对面就先发来一句:
[怎么挂我电话啊?一年一次的生日,想要你一句生日快乐都不行吗?]
赵牧贞不是故意去看的,实在是因为离得太近,他没有及时避开目光。
,不知道是备注还是微信名,头像是一张男生赛车场的半身自拍照。
左手不好字,右手还得搂着瓜皮,约西费劲半天二十六键老戳错,转头把西瓜交给赵牧贞。
“帮我拿一下。”
交付后,她专注敲击,嗒嗒几下,在赵牧贞的视线里,回了一句:
[你过生日关我屁事!]
回复完,约西了一个困意倦倦的哈欠,眼里都跟泛起一层水雾,她对赵牧贞:“我们睡觉吧?”
这话一出口,赵牧贞抱着瓜,指骨微绷,太阳穴位置像有针扎一样突突跳了两下,他知道她没那个意思,只是她话……真的太不讲究了。
他固执改正。
“是要休息了。”
刚进门,约西猛回头,赵牧贞要不是及时控住脚步,就要撞到她身上。
约西指着他确认:“你真没生气对吧?”
差点没反应过来她的生气是指什么,赵牧贞顿了顿。
“嗯。”
约西松了一口气,“行吧,你没生气就好,你生起气来真的太可怕了。”
一个出了名好脾气的人被生气太可怕,赵牧贞有点不能理解:“……我什么时候跟你生过气?”
约西理直气壮的娇纵劲儿又回来了。
“怎么没有?你失忆啊?挑花棍你都没有让我赢!”
赵牧贞:“……那下次让你。”
约西声音立马拔高个一度,隐隐来气道:“谁要你让啊,你以为你很厉害吗?”
这句话,是今晚睡前的结束语。
第二天中午近饭点,约西像失忆一般忘了自己的睡前嘲讽,把赵牧贞拉到楼道角落,兴奋不已地:“赵牧贞!你真的好聪明哦!”
这夸赞,倒也不是因为赵牧贞干了什么建设性的大事。
起因是约西洗漱下楼准备吃中饭,被赵秀秀询问是想饭后吃西瓜,还是午睡醒来吃。
昨夜偷瓜人赵约西心虚不已,蹙眉疑声问:“哪来的西瓜?”
赵秀秀开心道:“就咱们家院子种的呀!”
赵约西心想,啊,那个没熟透的瓜,不是昨晚已经被自己摘了吗?
赵秀秀:“早上哥哥熟了,就摘回来啦,西西姐姐,我们什么时候吃?”
约西:???
赵牧贞熟了,他摘回来了?
约西应付完赵秀秀,立马去找赵牧贞。
“你从哪儿又摘了一个西瓜?”
赵牧贞:“我早上出门买的。”
约西懂了,她昨晚偷了瓜,他今天早上补了一个大尺寸差不多的回去,合情合理,这样也好,杜绝昴日巷婶婶们的今日份谈资。
但——
她昨天晚上只吃了一半西瓜,还有一半在厨房。
那半个瓜又怎么解释?
赵牧贞:“昨天晚上我扔掉了,没人知道,不需要解释。”
约西除了服就是服。
“赵牧贞,你真的好聪明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