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是好事。
满弈觉得可能这就是长大, 时候最大的事情也不过是考试,升学,长大一岁, 以及长辈亲戚们的红白喜事。
那个时候这些大事都是有预告的, 即便没有预告他自己心里也知道这些都是一定会发生的。
可现在,当他突然被告知姐姐恋爱了,妈妈才是生病的那个人, 他才知道原来长大是这样的。
是面临很多突如其来的事情, 是人生不再步步都在规划计算中。
他还有点没反应过来, 传统概念里, 女孩子大了, 要恋爱结婚是很正常的事情, 他只是总是没有意识到姐姐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
这个缓缓也能接受,毕竟他看过节目,也逛过热搜,知道晏清辉是什么背景。
虽然他是满月亲弟弟, 但有点自知之明也能知道, 这宗喜媒, 是他姐姐高攀了一点点。
但是妈妈才是生病的那一个是什么意思?
满弈第二天坐进车里还在疑惑, 他三番五次扭头看满月, 次次欲言又止。
满月懂他的心情, 但她比满弈又好一点,大概是她潜意识里也觉得自己没有那么严重吧。
很多时候, 她确实在秦母面前才会更拘谨难受。
因为秦母总在有意无意地暗示, 她是不健康的人,周围的邻居亲属很避讳提起她见到她,大家需要心翼翼地照顾她。
她心理压力很大。
她其实更想被当成普通人对待。
满月以前从来没有过这些, 因为她觉得秦母已经为她操心成这样了,她就不要再指手画脚了。
她真的很怕麻烦大家。
这种麻烦并不是病,是善良,是礼貌。
而现在她已经知道问题不在她这里,坦白心事的时候好像就压力一点。
她一点点自己的想法给满弈听,她其实得也不多,时间线也混乱,全是一些稀松平常的事。
可是就是这些事,总像细密的针,让她躲不掉。
“我以前总是想,我好像真的很麻烦,明明你们可以很正常地生活,明明你们在家都不用关门,我回去了你们还要关门,还要避免和邻居的串门聊天,”满月声音轻轻的,她一点也没有埋怨的意思,只是有一点点委屈,“是真的很麻烦对不对?”
满弈觉得胸闷,眼眶也发胀,他忍不住开窗通风,扭着脸看窗外,风把他眼睛吹得通红,喉咙滚了又滚,最后口吻恶狠狠来一句:“才没有!”
满月笑笑,她扭头看满弈倔强的脖子和后脑勺,抬手,“过来。”
满弈还是憋着,“干嘛!”
满月笑着:“摸摸你的头。”
“我都多大了。”满弈一边嘀咕一边不情不愿把脑袋送过来。
满月心满意足摸两下,轻声:“好啦,知道你对我最好了,也知道你那个时候很后悔没去找我,我不怪你。”
“我知道你不怪我。”满弈。
又过了很久,满弈轻声:“可我不能不怪我自己。”
快到家的时候,满月忽然问:“满弈,你为什么去武校啊?”
“没有为什么,时候爱装逼呗。”
满月一愣。
满弈没看到满月的表情,继续:“那个时候不是经常跟着咱爸看武片吗,什么李龙啊,成龙啊,释龙啊,我就觉得贼拉帅,时候跟咱爸提过一次。”
到这里,他有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后来不是被他过一次,太疼了,感觉武校更疼,就不想去了,后来初中实在学不下去,看了点港片,又想去了,就去了。”
车子进入区,减速,进入停车位,停下,满月握着方向盘,很久才扭头,她声音有细微的颤,“和我……那件事没关系吗?”
“有吧,但主要也是我本身就想去,”满弈完才注意到满月表情不对劲,他问,“怎么了?”
满月发现自己手有点颤抖,她看着满弈,看着眼前早就高她很多的少年,他五官轮廓早已经看不出半分时候的影子,连眼睛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时候的单眼皮变成了微双,时候他脸圆圆的,看上去头好大的样子,家里人老开玩笑他三鹿喝多了,现在他脸其实是有点长的,很瘦,肩膀很宽,头好,脸也好。
可风一吹,看着窗外熟悉的区外景,满月感觉自己好像又看到了时候那个朋友。
直到满弈出声,唤她:“姐?”
满月回神,感觉整个人有一半落了地,心也缓缓往心窝坠,慢慢地,她轻轻呼吸,直到情绪平静,她才好像在笑又眼眶隐隐泛红地:“你吓死我了。”
满弈很挠头,不过满月不了,催他下车,还要他赶紧操心自己,一会儿肯定要挨骂。
满弈一听果然哀嚎。
上楼的时候偶遇几位邻居,对方都挺意外满弈满月姐弟俩同时回来,笑着问:“怎么啦?家里有喜事啊?”
满弈跟邻居们皮惯了,什么话都张口就来,满月还是不太自在,但她已经愿意接受对方的笑和温暖,也愿意回馈同样的感情。
到家以后是满父来接的,满月看一眼屋里,满父了然道:“你妈在屋里呢。”
为了让秦母有缓和,满月早上提前跟满父了这件事,是满父和秦母沟通的。
满月有点担心,“她还好吗?”
满父笑了笑,“还行,刚开始有点不相信,后面想想自己的各种行为,好像信了,现在估计还在反思。”
“别反思了,一会儿出去吃饭,”满弈张口就来,“我姐订了餐厅。”
满父顺势踢满弈一脚,“还没找你事呢,翅膀硬了是不是?现在腿好没好?”
满弈不满,“好了啊!不信你问我姐!”
“问我干什么,我又不是医生。”满月飘过。
满弈:“……是不是亲姐了!”
“她是不是你亲姐先不,我现在不想要你这个亲儿子了!”秦母从卧室走出来。
满弈一看是秦母,立刻老实了。
他还有点不能接受自己妈妈病了。
秦母原地站了一会儿,忽然扭头跟满月:“好像是有点难受,他这么对我我老感觉我活不长了。”
满月愣了下,随后哭笑不得,“妈。”
秦母也笑了,摆摆手,“知道了,下午去看医生。”
满月笑笑,“嗯,我们陪你一起去。”
“也不算陪吧,你算是我病友吧?”秦母一句。
满月又一愣,几秒后,“还真是。”
满父笑得不行。
满弈很无语,“你们能不能把病情当回事啊!”
满月叹气,“知道了。”
秦母也叹气,“知道了。”
满弈翻了个白眼。
中午约的粤菜餐厅,吃完饭没多久一家人就去了医院,鹿袁看到秦母的状态,笑着:“看来阿姨接受能力很强。”
现在是诊断时间,诊室只有鹿袁和秦母两个人,秦母安静了很久,才慢慢一句:“我确实早该来看看了。”
鹿袁淡笑:“是好事。”
秦母笑了,“是的,是好事。”
秦母出来时满月还是很紧张的,她有点不知道该怎么问,只无声看着秦母。
最后还是秦母先的话,“腰太多了,要是能一针就好了。”
满月抬手挽住了秦母的手臂,像时候那样,“针多疼啊。”
她完有点期待地看着秦母。
秦母笑着伸手捏了下满月的脸,“得对。”
真的和时候一样。
满月忍不住笑,笑着红了眼。
慢慢地,扬起的唇抿起委屈的弧度,流了泪。
秦母拍拍满月的手,“对不起啊。”
满月哽咽地不出话,不停地摇头。
最后进入诊室的时候,满月还在哭,她还是委屈的。
她的心还在半空中。
鹿袁递给她纸巾,等满月渐渐平静下来,鹿袁才一句:“生病都是有原因的。”
满月没话。
鹿袁继续:“虽然更严重的是阿姨,但你还是有一点的。”
满月还是没话。
这场谈话,最终以满月一直沉默结束。
走之前,满月平静多了,她跟鹿袁:“我觉得我可能快好了。”
鹿袁笑,“那太好了。”
出去以后,门外只有满父和秦母,满弈去缴费了。
满月走过去,坐在秦母身边,她主动挽住秦母的手臂,低着头,看她们握在一起的手。
满父:“要不我们直接下去等他吧。”
秦母正要起身,满月忽然唤了一声:“妈。”
秦母一顿,满父也停下转身的动作。
满月慢慢抬起了头。
此时落日余晖从窗户尽头照过来,好长的走廊,光影一路落在满月脚边。
亮亮的光只有一点点暖。
满月看着秦母和满父,好一会儿,轻声:“有一次,我睡不着,有点头疼,想去找妈妈睡,我走到你们房间门口,听到妈妈……”
什么?
那天好冷,外面下了一天的雨,被子很潮,满月怎么也睡不着,明明还没入秋,房间却似冰窖。
潮湿的被子闻久了有点臭臭的,她有点害怕,最后起床去了卧室。
卧室门缝亮着一层光,她正要敲门,忽然听到秦母的声音。
她叹了一口气,很累的样子,她:“女孩子养起来是麻烦一点。”
心悬在半空中,安定无处可寻。
满月盯着秦母的眼睛,像等待审判的囚徒。
她被困在那个夜晚太久了,灵魂被丢进最潮湿的地方,四季轮回,得不到安宁。
她仰着头,完很久,还是不敢问出口:为什么要那么呀?我真的很麻烦吗?可是我也不想被欺负,我也不想每天那么难受的。
你是我的妈妈呀。
全世界都可以嫌我很麻烦,你怎么可以呢?
“我……”秦母忽然慌了,她语无伦次,“不是,我,对不起,对不起满月,妈妈忘了,妈妈不记得了,但是妈妈敢保证,妈妈真的没有嫌你麻烦,也不是觉得你不好,妈妈真的没有……”
她急地哭出来,她扭头问满父:“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我们为什么要那么啊?”
满父也愣住了,他在秦母的催促下不停地回想,他想了很久,才想起来。
那是满月从拒绝与大家交流转为失眠的第一周,看着女儿一点点瘦下去,他们做父母的急出肝火都没用。
他们也跟着失眠,反反复复愧疚自责,懊恼自己做父母的怎么不能去接送孩子。
大概是他们总觉得孩子大了,不需要接送了。
“可是她是女孩子啊,女孩子不管多大都应该多照顾一下啊,”秦母当时,“是我们太粗心了,太想当然了!”
满父不出话。
夫妻俩年纪轻轻,因为孩子的事情都快愁白了头。
最后秦母长长叹了口气,:“女孩子养起来是麻烦一点,太操心了,我们捧在手心里的宝贝,受一点点委屈我都心疼得不行。”
秦母也恍恍惚惚想起来,她着急地告诉满月,“听到了吗?妈妈是心疼你,妈妈是心疼你,不是嫌你麻烦,真的不是。”
扑通。
摇摇欲坠的心终于回家了。
一家人,终于是真真切切的一家人了。
脚边的光一点点蔓延,覆盖了满月的脚,腿,肩膀,头顶,和眼睛,直至全身。
她周身轮廓像镀了一层金边,暖洋洋的。
冬日里的太阳总是最暖和。
满月缓缓抬手,摸到了秦母的手,光像是被传递着送进了秦母的身上。
远处满弈跑了过来,他也走到了光下,眼睛亮亮的,他看向满月:“你也出来啦?”
满月声音很轻,“对呀,我也出来啦。”
满弈:“那行,我都弄好了,走吧?回家?”
满月挽着秦母的胳膊,“好,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