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薨逝
“阿辞身子不好。如果你要跪拜。便由我代劳就好。”杜子矜完,轻轻走上前去一步。
青云寺乃是古寺。关于它的传数不胜数。晏辞轻轻的笑了笑,对着杜子矜道,“所谓礼佛之心。重要的不过是心怀虔诚。到底磕过几个头。念过几回经。又有什么要紧。”
杜子矜知道晏辞不想让自己费心。便道,“你什么都依你。不过既然有缘能够来到此处。那么我们便上前去拜谒一番如何。”
晏辞笑着点头,杜子矜又将自己身上的狐狸毛压金线的大斗篷给晏辞系上,道,“佛门净地。虽然幽静。但也难免凄凉。阿辞千万心。不要着凉。”
晏辞这一路上早就已经习惯了,被杜子矜当做孩子一般的照顾着。便也笑笑不话。
二人一路相携到了古寺门前,门前衰草连天,但是去往禅房的路却是扫的干净。
两人推门而入。竟然是连一个撒扫的沙弥都不曾见过。
直到绕过了大钟来到正殿。两人才看见一个身披袈裟。独自敲着一方木鱼。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天际而来。一下一下的敲在人心上。
木鱼的敲声。忽然突兀的停了下来。那老者微微的转过身来,看着门外站着的两个人。
竟是一点也不意外。慈善的眉眼微微笑了一笑,道,“有贵客来,是老衲怠慢了。”
那老者完,起身对着二人深深一礼。在目光触及晏辞的一瞬,眼中一丝异样情绪一闪而过,随即轻轻摇头道,“施主。何以如此啊。”
晏辞见老和尚神色,想着他是怜悯自己饱受病痛,不禁道,“时运所致。命该如此。让法师笑话了。”
那老和尚又将目光转向杜子矜,眼中颇具赞赏神色,随后又轻轻叹息转过身去,道,“既然今日有缘于此。不如我为二位卜上一卦。也算是成全我们今日相遇的缘分。”那老和尚完转身去取签筒。留下杜子矜和晏辞立在原地。
等到那老和尚回来。杜子矜和晏辞也不推脱,各自执了签筒,卜了一卦。
老和尚却是眼疾手快,快晏辞一步,将晏辞的签子捡了起来,只见上面只有一句签文。
白雪无尘水东流。
白雪再洁白不染尘埃。一旦融入水中,便也只能化作了无。这是一支下下签。晏辞的身子,正是这支签文的真实写照。
晏辞自己知道到底是什么回事,便笑笑问道,“青云法师应该知道这签文是什么意思。我和我的友人都知道这种情况。法师也不用避讳。我早就将生死之事看淡。还请法师如实相告。”
那青云法师本来以为人间凡夫俗子,一定会对生死之事,有过多执念,又想看着眼前两个人扮的人中龙凤非富即贵。
越是在这人世间想尽快乐的人,越应该对这人世间有无尽的贪恋和眷恋。
生在贫穷人家的人,如果命不久矣,咋会觉得是一种解脱。
可是如果生在富贵乡里,那么离开这样热闹繁华的人世间。又怎么会让人不觉得悲哀呢?
只是青云法师万万没有想到,眼前这位看着身子不太好的公子。
一身贵气清华举手投足间都是雍容华贵。不曾想这样的人,竟然也对这人世间毫无眷恋么。
这样的人要么是心如死灰。要么就是慧根深重。能够比平常人更快的参透这人世间的过眼云烟。大厦起大厦倾。不过是黄粱一梦而已。
青云大师捋着自己的胡子。频频的赞赏点头,道,“施主,年纪不大。倒是对生死之事看的颇为开阔。如此。老衲也就可以直言无诲了。”
三杯清茶上来,这千年古刹,也多少有了几分烟火气息。
青云法师在上首的位置坐了。道,“施主,人生无尽苦。你的命格注定早夭。如今更是强弩之末。如果老衲推算的没有错。或许下个月的朔望之日。便是施主……”
那青云法师话到一半又停住,他是出家人。本不应该做这种事。
只是眼看着眼前的施主,执念颇深。如果不是自己多加劝慰,不能让他明白时间的可贵。
恐怕还会有新的遗憾。所以便只能将话破,也算是自己点化他一番。至于以后要怎么做。还是看他自己的悟性和机缘。
晏辞早就有所准备,只是惨白着一张脸,轻轻点头。倒是杜子矜,一直像是放不开,追问道,“法师既然连这些没有影子的事儿都清楚,那么法师可曾知道,有没有什么法子。可以帮他续命呢?”
他虽然贵为九五至尊,但是关于这件事上他是一点办法也没有。那种深刻的无力感。常常让他怀疑自己走到这一步的意义。
所以遇到这样的机会。他心中便存着一丝侥幸。不让他长命百岁。但至少如果能够带病延年,那对自己来也是无尽的安慰。
青云法师轻轻地摇了摇头,道,“施主,何必那么深的执念。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有些事情不是你我可以左右的。如果天意如此,又何必非要逆天而为。”
杜子矜轻轻的叹了一口气,苦笑道,“若是换作以前。我一定会满口狂妄,我会我就算逆天而为,又当如何?可是如今我却是不敢了。
老天爷要带走的人,我只能每天都在心中暗自祈祷,希望老天爷慈悲,多给我哪怕是一天的时间。”
杜子矜此时此刻完全不像是一个一国之君。他变得敏感而又脆弱。
他的语气像是一个被命运捉弄的孩子。他变得没有任何的胆量和勇气。他能做的。只剩祈求。他只是希望老天爷能够给自己再多一点时间。
倒是晏辞,看起来似乎面前两个人讨论的不是自己的生死一般,他微微翘起的拇指,像是一半淡雅的兰花,在茶水蒸腾的烟雾里,悄然绽放。
晏辞若无其事的翻着茶盏的盖子。古寺里就连茶水都带了几分禅意。晏辞轻轻唱了一口,觉得很好喝。
面前的两个人,眼睁睁的看着这个人。若无其事的喝着茶。神色淡然如云烟。青云大师轻轻点头赞许。杜子矜则是轻轻摇头遗憾。
两人在青云寺简单的度过一宿。第二日便赶早起身,马车踩着古寺前曲折的路,蜿蜒的向南行去。
他们出门的第九天,赶上了一场大雨。大雨倾盆而下,晏辞在简陋的那车上发起了烧。杜子矜将马车赶的飞快。马蹄溅起来的污泥像是一个人沸腾的心意。
等到好不容易赶到了下一个州郡,晏辞才得到有效的医治,杜子矜着急上火,嘴巴周围都是透明的水泡,晏辞睁开眼睛的第一句话,是,“这下青云法师要输了。我……我恐怕是活不到下个月朔望了。”
他的轻巧,语气之中都是自嘲和无奈。本来就不大的脸。如今更是瘦的不足巴掌大。
晏辞将被子扯了下来,道,“我的身子左右就是这样了。也没有什么好等的。我们快些启程吧。我想去看看。沉月湖的落日。”
沉月湖是南方的景色,大抵还要再往前走两日左右的路程,杜子矜看着晏辞的模样。
心中锥心之苦。无人能够体会,只得尽力满足晏辞,道,“好。我这就带阿辞离开。”
晏辞眼睛里面连最后一点光也没有了。如果不是情非得已。
杜子矜只会劝自己好好休息。如今既然他什么都由着自己。
看来果然是到了最后不得已的时刻。不过也好。他最近总觉得骨头酸疼。
每日里虽然不用行路,但是坐在马车上就已经让他吃不消。
这幅皮囊。看来这辈子终究是要用到头了。希望下辈子做牛做马。总归是要有一个好身体才行。
两个人略微收拾了一下便一路向南。晏辞总是不起精神。
在马车上的一大部分时间他都是在睡着的。中间甚至还有两次,他是被杜子矜哭着摇醒的。
晏辞看着杜子矜哭花的脸。有时候也会觉的好笑。这样的人。到头来。以为自己死了。竟是会哭得这么难看。
身上越来越没有力气。他常常能够感觉到自己的皮肤松松垮垮的挂在自己身上。
到了沉月湖的那一日。他似乎是心情很好。人也变得有力气一些。杜子矜扶着他。
他甚至能够自己走到湖边的凉亭里。他的身上被杜子矜裹了很多披风,但是还是显得很单薄。
杜子矜将他揽在怀里。指着湖中一片金红,道,“阿辞快看。这太阳落在水里了。你。月亮落进去的时候,是个什么样子。”
晏辞的嘴唇干裂而又灰白,他轻轻的抿着嘴唇道,“一定很美丽。皇上……皇上陪我等一等吧。我想看,我想看月亮掉进湖里。”
杜子矜轻轻的拍着晏辞的背,道,“好。我陪阿辞等着。阿辞不要睡。我们一起等着。”
晏辞轻轻的点头。一双眼皮子却是沉的睁不开。他微弱的呼吸声,像是杜子矜渺茫的希望,心翼翼的存在着。
终于。天色从明到黑,再从黑到明。月亮带着皎洁的光辉一点点的落在湖水中,杜子矜的眼泪滑落下来,道,“阿辞你看……阿辞。阿辞。你睁开眼睛看一看……阿辞……阿辞……”
到后来,便是杜子矜压抑的哭声,一点一点。晕染在这微冷的黎明里。这个天底下最珍贵的人。在经历着他这一生最大的痛苦。
建熙二年。宰相晏辞。薨于兖州沉月湖。帝下令,举国服丧。着人立书著传。记晏相之博学风姿。以传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