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过完了年,冬雪消融,日月……
过完了年,冬雪消融,日月飞快,一到春夏时节,日子就如融暖拂面的絮絮微风般,伴着那压沉了满园枝桠的繁花翠叶,将园子吹绿,将日头吹暖,于是朝朝暮暮也一晃而过。
七月里,星月将是临盆之际,原估摸着是月底要生,这两日胃口不大好,想着大约是前些日子吃多了卤出来的红肉,积食伤了胃,阿珠就唠叨她:“叫你少吃些,偏不听,这会子身上不舒服了才知道难受,那红肉虽然卤的鲜香,可毕竟是大料腌出来的,孕妇尤其饮食上要注意,就不怕吃多了腌肉,娃娃生出来黢黑?”
星月呼了她一把:“讨的丫头,我才不会生个黢黑的孩子呢,倘若是个丑的,我就不要了。”
汪植在旁边道:“娘娘慎言,这种话怎么能,若陛下听见了还不得骂死?”
阿珠笑起来:“谁敢骂她?夜叉娘似的!”
星月笑着坐起来拧她:“蹄子,越发口无遮拦了,真该给你一顿好!”
阿珠陪她闹了会,晌午一同去秋园逛了一圈,如今园子里花叶葳蕤,新开了不少鲜丽的嫩蕊,遂让人掐了些百合和桂花,用帕子收拢了,正好拿回去给厨房做点心用。
去年收了好些玫瑰,用蜂蜜腌成花酱,包在酥饼里做成玫瑰饼子,配上一壶香茶,那叫一个清甜,今年也收些新鲜的花来,做花酱泡茶也好,做桂花糕来吃也好。
从秋园逛回来,星月就隐隐觉得肚子有些不适,缓缓躺着歇到了晚上,不大疼了,就以为消停了,谁知到晚膳时喝了一碗汤下去,忽然又开始疼起来,胎动不止,像是要发动的样子。
她有些慌了神,这比原预想的日子早了有一二十天,长信殿的内监和宫女疾步匆匆的前去太医署和医正司请人,后殿里开始烧热水,备好棉布,止血的药粉,熬上热滚滚的参汤。
生孩子的疼一阵接着一阵的,还一阵疼过一阵,星月在里屋哀哀的呻/吟,额上直冒冷汗,阿珠给她灌下去一碗浓浓的参汤提精神。
医正司的女医比太医先到,见到女医过来,阿珠一颗悬起来的心才放下去,而后女医查看了星月的情况,趁她阵痛缓过来些许时,给她按了按穴位,能有助于生产。
不多时,太后和皇帝得知消息后也匆忙赶来长信殿,御驾到门口时,里屋正长一声短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喊着。
屋里女医劝星月:“娘娘少叫些,这生孩子不比别的,耗精神,越叫越没力气。”
星月紧紧攥着床帷,满头汗湿的发丝,发力道:“别跟本宫这些废话,疼都要疼死了,疼还让人憋着吗?”
她望向女医,疲乏又无力:“为什么到现在还生不出来,本宫要累死了。”
女医扶着她劝道:“头胎总是艰难些,以后就好了,娘娘再撑一撑。”
星月就道:“那你再给我扎几针,止止疼,我一疼就要撒泼的。”
女医没的好笑:“娘娘的什么话,孩子似的,扎针是应急,哪里是回回都能扎的,若把皇嗣扎出事来,奴婢还要不要活了?”
帷幕外,汪植匆匆走近,躬身回话:“娘娘,陛下在外头等的心急如焚,想进来看看娘娘。”
星月猛地拽紧了帷幕,厉声呵斥道:“滚,快滚,不许让他进来。”
痛得满头大汗,还强撑着力气道:“他要是进来了,我断你的腿!”
撑着完这句就泄了气,轰然往后一躺,对阿珠道:“阿珠,把所有人都轰出去,我只要你和女医在我身边,有你们在我就放心了,我不想要旁人看到我这么蓬头垢面的样子,即便陛下也是一样。”
阿珠拍她的手:“好好好,我让人都出去,你安心生。”
约摸快到子时,星月累的昏昏沉沉时,一声稚嫩的婴儿啼哭在夜幕殿宇间迸发出来,女医欣喜若狂的唤道:“恭喜娘娘,贺喜娘娘,是个皇子。”
宫女急忙上前将孩子托起,与女医两个一齐动手裹上襁褓,心翼翼的将孩子抱了出去,向太后和皇帝报喜去了。
屋里的烛火摇曳微晃,大抵是烧了太久,灯芯短了,也没什么光亮了,阿珠亲眼看着星月生产的不易,活生生受这一场罪,既是欣喜又是心疼,眼里噙着泪问:“娘娘,你累不累?饿不饿?想不想吃什么东西?”
星月闭着眼,良久才沉沉问了句:“阿珠,我现在的样子是不是很丑?”
阿珠:“不丑,一点也不丑,娘娘从来都是天姿绝色,怎么会有丑的时候?”
星月道:“快拿胭脂来给我妆扮妆扮,本宫要容光焕发,不能让人看了笑话。”
阿珠又气又笑:“怎么还有心思笑呢?”
星月委屈巴巴:“我没有笑。”
而后躺着问:“她们把孩子抱去哪里了?”
“抱给太后和陛下看去了,一会就抱回来了。”
“哦,这样啊,”星月淡淡应了声,默了半晌,才像经过一场荒原梦境般,扯着阿珠的袖子问:“阿珠,我真的做母亲了吗?”
她语音里有涩涩的腔调:“我真的生了个人儿吗?”
阿珠望着她含泪,久违称她为姐姐,点头道:“是,姐姐,你做母亲了,你有自己的孩子了。”
星月仰头望着帐顶,缓缓落下两行清泪:“阿珠,我好高兴,我孑然一身数年,从今以后,我又有血脉相连的亲人了,在这世上,终于不再是孤单一人了。”
外间皇帝抱着孩子才将走近,满面的喜悦之情,隐约听到里面了这样一句话,于是脚步渐渐缓下来,抬手轻轻撩开帘幕。
阿珠原本坐在床沿,见到皇帝进来,急忙起身行礼,皇帝示意她退下,而后坐到星月身边,将孩子轻轻放在床上,抱给她看。
皇帝将星月汗湿的头发绾到耳后,温和道:“看看他,眼睛多像你。”
星月轻轻触碰了下孩子红通通的脸:“他还,我都不敢碰他。”
皇帝道:“你知道朕有多高兴吗?自朕登基以来,从未有今日这般高兴过,太后亦是如此,朕的皇长子降生,理应大赏六宫,同沐恩泽,前朝也要恩赏,朕要让那些虎视眈眈顽固不化的前朝旧臣都无话可。”
他道:“今日朕已下旨,晋你为妃,太后也无异议,你绵延皇嗣有功,当的起一个妃位,朕与太后商议,淑懿德行,与你甚是相配,欲以淑字册封,你觉得如何?”
星月笑了笑:“陛下与太后考虑周全,臣妾只管听封就是了。”
以“淑”字为封号,这大抵不止是淑懿德行的意思,自古便有贵淑德贤的嫔妃封号,近些年虽不常用,但寻常论起来,还是将淑妃认作在贤妃之前。
皇帝要以“淑”字封她,太后竟无异议,这是不是预示着,今后的后宫要风云变幻,从此再不是以贤妃为尊的时代了。
星月望着孩子出了神,看着他的脸蛋,眉眼间真的和自己有些相似,一种难言的莫名情意在心底荡漾开,喜不自禁的轻轻拍着孩子,也许这便是与生俱来的骨肉亲情罢。
血缘之爱,筋骨之亲,是为儿女,旁人无可替代,今朝她也有了儿女,尝到了为母之情。
皇帝在一旁看着,心中既是喜悦,又有些五味杂陈,他知道,终究在她许星月的心中,他永远不是她的亲人。
不做亲人也罢,能做家人,友人,爱人也是一样。
于是他拍了拍星月的手,轻声道:“朕数年忧心,今日终得抚慰,星月,朕要多谢你。”
*
才出了月子,星月便正式领封妃旨意,既成了妃,便算高位,星月在北周一直没有正式的户籍身份,进宫时是将籍贯挂在吴婆婆的医馆下才得以求个机会,医女乃贱奴出身,以此身份册封未免有些不好看,于是皇帝便为她抬举个家世,让前朝后宫都无话可。
一是重修言昭墓碑,冠姓为许,以星月兄长之名追封勇昌侯,自此淑妃便成北周勇昌侯之妹,再是将前朝医正司女官吴若浮封为齐国夫人,对外宣称为淑妃义母。
星月心下对皇帝颇为感激,宫里的路不好走,低微的身份更是拖累,皇帝如此操心,只为了赐她一个体面的出身,让她甚是心慰。
虽高位的嫔妃里,或多或少都要承慕君恩抬一抬家世,既是前朝的面子,也是后宫的恩赏,贤妃和熙妃封妃时,母家也得抬官封位,只是星月与贤妃熙妃毕竟不一样,她们是北周人,有正经出身的母家,抬举也无妨,而她是什么都没有的,连个官籍都没有,更莫谈家族,皇帝也是费了不少心思,才给她粉饰出个母家来,不过自此她的出身也不算低了,成了侯爵之妹,国夫人义女。
言昭和吴婆婆对她皆是恩重如山,如今能为他们博一份殊荣,也能弥补弥补她心里的亏欠和感激。
封妃过后,星月让阿珠出了趟宫,去言昭新修的陵墓前,代她祭拜一番。
宫妃出宫不便,她只能让阿珠前去,替她烧些纸,送些祭品。
言昭过,他无家无姓,孤苦伶仃。
星月想,如今你有姓了,和我一样,也有家了,我便是你的家人,日后春秋寒暑,逢年过节,我定会香火不断,供奉灵前。
阿昭,你会高兴吗?
我知道你不喜欢热闹,所以我只让阿珠一个人过去祭拜,我太久没有去看过你了,你是不是觉得我已经忘了你?
其实没有,怎么可能忘记呢?我永远不会忘记你。
你曾经过,要我活的富极通天,活的坦坦荡荡,大抵今日我也算做到了,你死的那些日子,我常梦到你,我一直觉得是你不放心我的处境,在托梦给我,后来很久没有梦过了,你应该已经放心了,不知道你有没有托生到一个好人家?
原谅我,原谅我听了你的话。
我活下来了,去找了一个靠山。
那个靠山不错,大方的很,人也很好,这些年来待我不薄,在我一无所有之际,来到我的身边,给了我希望,给了我一切,给了我一个遮风避雨来之不易的家,让我很安心。
这辈子我大约是要跟着他了,下辈子你若是比他早些来,我就找你去。
不过他这个人醋性很大,百年之后再相见,你不能告诉他我跟你拜过堂,他会找你算账的。
他是皇帝,他的陵墓要陪好多好多的金银兵甲,到了地底下,还是有人又有钱,财雄又势大。
还有一事要告诉你,我做娘了,上月生了一个儿子,托你在那一头,天上地下,也跟我的娘知会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