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丹漆的槅扇上镂刻着枝缠叶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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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丹漆的槅扇上镂刻着枝缠叶绕的春府海棠,一帘青绿绡纱薄薄垂地,风一吹,浮晃如春风化水,波纹粼粼。

    星月抱着承璟坐在长榻上,一手把窗子推开一条缝,望了望外头廊子里挂的红羽鹦鹉,道:“这鸟儿怎么这几日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嚷的我头疼,过两日给它找个伴儿来,几架就老实了。”

    着问:“那钱呈明什么个意思?”

    汪植在旁边杵着,听了这话躬身凑近了些道:“都念到御前去了,不到黄河不死心呢!”

    星月问:“到底是怎么回事?一个两个的,前因后果我都没闹明白。”

    汪植耐性儿道:“也就上月里,钱大人有一回在上书房陪着议政,那会子内阁好几位大人都在,娘娘您不是让阿珠姑娘过去给陛下送了一盒点心吗?阿珠姑娘知道里头在谈正事,把盒子递给梁少监就走了,还不知有没有一抹眼的功夫,谁知道那钱大人从哪儿就瞄上了,他估摸着他是老臣,要臣,要个宫女,陛下总不会不给面子吧,就拉下老脸来提了这么一嘴,没成想传了出来,弄得现在大伙儿都下不了台。”

    汪植又道:“那钱大人吧,若论官职也是内阁里的臣子,跟他倒不算委屈,只是他家里还有一房大夫人,是个常年患病离不开床的,他怕是琢磨着再娶一房,也好点料理家里,阿珠姑娘是长信殿的女官,又是您的亲近人,把她娶回去可不是一举两得吗?”

    星月听了便道:“我也不是气的人,不像别的宫里,使惯了的人就拴在身边不给走,咱们宫里,从前我就过,谁要嫁人或是要走,只管一句,我绝不耽误人家的前程和日子,做宫女不是长久之计,能做一辈子的是少数,我对阿珠就跟对亲妹子没两样,我自然盼着她好,今儿要是个什么青年才俊过来提亲,那我二话不准了这段姻缘,可这家里还有房夫人的算是怎么回事?难道委屈阿珠做妾吗,那不是坑了她一辈子吗?什么内阁不内阁的,今时今日咱们还稀罕吗?”

    汪植道:“倒不是做妾,人家了,是娶做平夫人。”

    “那有什么两样?”星月哼一声:“我自己身在宫里也就罢了,我身边的人,在个宅府里还要屈居人下吗?倘使我是个不中用的主子就算了,都混到今日这个份上了,还能让人家欺负到我头上来?”

    汪植又道:“道理是这个道理,只不过过了这个村,再想有个内阁大人可就难了,寻常女官得主子恩赏,至多嫁个内廷侍卫,能做阁老夫人的可少有,再那钱大人也是内阁里最年轻的一个,兴许阿珠姑娘自个愿意呢?”

    星月蹙着眉拍了拍孩子,缓缓道:“的也是,还是得看阿珠自己的意思,咱们局外人没法子替她做主,对了,那钱大人今年多大了?”

    汪植回:“哦,过了年便有五十岁了。”

    “多少岁?”星月一下子炸了毛:“你不是他是内阁里最年轻的吗?”

    “是的呀,旁的都六十多了。”

    星月气的直拍桌子:“这老不死的,胆子倒不,一把年纪了还惦记着要娶平夫人,还敢肖想我长信殿的人,也不看自己有没有那个福份消受?”

    她没好气道:“不必问了,我做主了,回了他去,什么阁老夫人,我可不稀罕,阿珠也不稀罕,差了三十岁啊,夫人个屁夫人,真是寒碜死人了!”

    汪植立在一旁道:“娘娘息怒,那咱们就替阿珠姑娘回了那边的意思。”

    星月把孩子抱给乳娘带下去午睡,两只手空出来,这才有了空闲去喝口茶,又问起来:“李婕妤宫里那事儿闹完了没?”

    汪植摇头:“没呢,这事大了,轻易揭不过去。”

    几月前李婕妤宫里死了一个宫女,她一贯脾气暴躁,骂骂的事情没少过,这回仿佛是因为一碗燕窝汤的缘故,宫女下夜值回来,饿得受不了,在厨房里看见一碗燕窝汤,就偷着喝了,正巧被桂子那几个大宫女看见,回话到李婕妤跟前,当即就把人拖出去挨了板子,谁知道一下子死了人。

    一碗汤的事,偏闹出一条人命来,宫女都是良家身份,一条命没了也不是能轻飘飘揭过去的事,要是好生安抚家里人,再多给些银子,兴许不计较的人家就消停了。

    可李婕妤不屑一顾,不把宫女的命当命,吩咐人用草席卷了尸身拉到内监司去,直接喊人家家里来领走,连抚恤银子都不愿出,只是奴才没伺候好主子挨了罚,一时想不开自己寻死了。

    人家家里的爹妈哥姐哭天喊地的来领尸首,哭的天地同悲般难过,桂子那几个还不耐烦,家里哥哥把草席子一揭,看到妹妹身上触目惊心的遍体鳞伤,根本不是自己寻死,分明就是给活活给死的。

    哥哥一下子嚎出声来,家里最的一个妹妹,全家疼爱着长大,还是花了银子托了人才送进宫里,指望着过几年从宫里出来,能攀上几个贵人,全家就跟着发达了。

    没成想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在宫里主子眼里就贱如草芥,生就生,死就死,怎么老百姓的命就不是命了?

    于是那哥哥心里不忿,誓要给妹妹讨回公道,自己也不管不顾豁出命去,跑到天子脚下,皇城门前,击鼓鸣冤,痛诉衷肠,闹得整个上京城都沸沸扬扬,流言不断。

    前朝甚至还有言官提及此事,民怨民愤,兹事体大,若不能秉公处理,妥善了结,岂不是让万民百姓对天家失望?

    言下之意,嫔妃是天子内眷,百姓是天子臣民,倘若圣意袒护宫里嫔妃,无视百姓疾苦,便是要凉了天下万民的心。

    皇帝和太后气愤李婕妤暴戾无常,屡生事端,太后连夜下令将她禁足,掌掴三十,至今还在关着。

    星月撇了撇茶叶,淡淡道:“长恩殿那位,一贯的嚣张跋扈,蛮横无理,当年本宫在她宫里当值时,也没少挨过她的,这些年因为苛责宫人一事,太后斥责过她多少回,回回面上含泪受教,转过头去又是屡教不改,变本加厉,现今终于是自作自受了。”

    汪植道:“她自个觉着委屈呢,成日的哭。”

    星月冷声道:“还有脸哭,如今不管什么惩戒都是她咎由自取,谁还敢为她求情呢?倒是可怜那一条无辜性命白白断送在她手里,太后怎么,可要给人家里一些抚恤?”

    汪植道:“那必定是要的,只是不知道李婕妤这回,是真的彻底垮了,还是雷声大雨点,毕竟她膝下还有两位公主在。”

    *

    午后,寿极殿。

    玉制的棋子触手生温,落在棋盘上磕出清脆的声响。

    太后先行一子,皇帝紧跟着落下一子,一来一往,右下角的一片黑子气绝,太后捧起茶喝了一口,笑道:“年纪大了,头脑也不中用了,哪下的过你们年轻人呐!”

    皇帝捏着一枚棋子,缓缓一笑:“母后谦虚,儿臣的棋艺还是您教授的。”

    “青出于蓝胜于蓝呐,”太后放下茶盏,慢慢的收棋子:“棋子如人,对弈之间,稍不留意,便是自寻死路,满盘皆输,这盘棋哀家原本不会输的这么早,还是冒进了些。”

    顿了顿,又缓声道:“李婕妤便是太过冒进了,自寻苦果,这番罪孽大了,前朝后宫多少人盯着,轻易不好交代,哀家深思数日,虽也气愤她的行为,可奈何她又是两位公主的生母,若是被赐死,公主们就成了罪妃之女,声名上亦要受牵连,如今还没什么,将来长大了难免难堪,依哀家之见,就降李婕妤为末等御女,以儆效尤吧。”

    太后看了看皇帝:“连降数级,也不算轻惩了。”

    皇帝将手心的棋子倒入盒中,听着棋子之间缓缓碰撞的声音,静静道:“如此草菅人命之人,怎堪后妃之位,便削了她的位份,移到北巷去吧。”

    他道:“若不是看在两个公主的份上,她这条命不该留。”

    太后沉默了会,皇帝这是彻彻底底要废了李婕妤,不再给她一丝机会了。

    留个御女之位,将来六宫大封,或是公主们长大了,熬一熬,还是能往上走一走的。

    削了位份,成了废妃,就真的是永无出头之日了。

    半晌后太后才轻轻叹道:“罢了,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你既然已下定了决心,就这么着吧。”

    她望向窗外的繁花枝桠,淡淡了句:“今年的蔷薇开的真好,红的粉的,团团簇簇,跟哀家刚进宫那年一样。”

    宫里这些嫔妃,与她而言都是孩子,哪一个她都不偏着,都是一样的真心为她们好。

    不为别的,自己在宫里苦熬了几十年,知道这里头的日子有多难过,因此等她自己做了太后时,便想着能让她们好过些就好过些。

    淑妃那样的,无需她操心,熙妃和张美人那样的,她得护着,低位御女们那样的,她就多多赏赐,让她们不缺吃喝,贤妃和李婕妤那样的,她也诚心教导,终究不希望任何一个走到绝路歧途上。

    可惜事与愿违,宫里是金堆玉砌的风口浪尖,人多人少,都安生不了,她再希望家和万事兴,总有人不知利害胡作非为。

    皇帝最容不得这些,这些年要不是她按着,那几个多事的哪有好日子过?

    李氏,她的富贵也就走到这了。

    太后低着眉眼,轻叹了口气,而后道:“李氏废位,两个公主也不能再留在长恩殿了,淑妃和贤妃有自己的孩子,怕是顾不得公主们,便是不情不愿的接下来了也不会尽心,不如送去太华殿,交给熙妃来养吧,她久侍宫闱,安分守己,人也端庄知礼,抚育公主,哀家与你都能放心。”

    皇帝称是:“母后与儿臣想的一致,熙妃无子无女,想来一定能尽心尽力养育两位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