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正文完)回宫后不久,汪……
回宫后不久,汪植便揪出御膳房做点心的那个内监原是贤妃厨房里的人。
把人带到长信殿时,那内监吓的浑身发抖,跪地磕头道:“淑妃娘娘,奴才真的什么都不知道,那肉饼的确是玉华殿要的东西,可是玉华殿宫女那是贤妃娘娘要吃的东西,奴才实在不知道怎么就送到驿馆里去了,奴才虽然从前在贤妃娘娘的厨房里做事,但奴才怎么可能有这么大的胆子,敢毒害使臣夫人呢?”
星月望向汪植,淡淡道:“会咬人的狗不叫,贤妃安生守己了那么些年,还以为她已经老实了,看来是本宫瞧她了,动起手来比本宫还要狠绝,柏夫人与她无冤无仇,甚至素未蒙面,她也能下此毒手,害她枉死。”
汪植道:“她害使臣夫人是虚,想害娘娘才是实,两国和谈之际,使臣夫人暴毙驿馆,她成心让您下不来台。”
星月按了按酸胀的眉心:“这么来,柏夫人还是因本宫而死了?”
她叹了口气:“去信给陇南郡公吧,告知他原委,贤妃暂且死不得,她一死,更坐实本宫排除异己的谣言了,先留她多活几日,等东魏和谈结束后,再慢慢收拾她。”
宫中的书信送出去,驿馆送来的回信只有寥寥一行,苍劲草书,赫然是李昀亲笔的字迹。
初十,离阳仙馆宴贤妃。
星月接到回信后,汪植对她道:“娘娘,既然这位使臣想要宴请贤妃娘娘,不如您就顺水推舟罢了,不定可以借他的手除了贤妃这心头大患,自然了,贤妃毒害使臣夫人,又被报复回去是她罪有应得,与娘娘您毫无关系,这么一来岂不是两全其美?”
星月捏着信纸,久久不能下定决心:“这并非我所愿,但你的又确有道理。”
汪植道:“娘娘再三犹豫,只会给自己再添祸患,不如快刀斩乱麻,尽快了结这些事,至于贤妃,她自己造的孽,就让她自己偿还去吧,娘娘您可没有对她动手,至于那位使臣会不会动手,咱们看着就行了,兴许人家大发慈悲,不与她计较呢!”
星月牵牵唇:“大发慈悲?他可不是会慈悲的人,罢了,就这么着吧,反正这两个人,我一个也不想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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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十那日,阴了许久的天终于放晴,离阳仙馆的青色绡纱随风卷风舒,缓缓浮沉。
星月到时,李昀已在那里坐了许久,见她来,淡淡笑道:“早已恭候娘娘多时,请坐。”
桌上放了两只银瓶酒壶,壶盖镶嵌着一圈华美的宝石,他拎起酒壶,倒了满满两杯,将其中一杯推给星月。
星月落座在他对面,冷眼望着那杯酒,纹丝不动。
他给的酒,怎么敢喝?
李昀看着她轻笑一声:“怎么,不敢喝?怕我下毒?”
罢将自己手中那杯一饮而尽,又将星月那杯一饮而尽,淡淡道:“现在可以放心了?”
星月仍是定定看着他,不肯动这桌上的任何东西,他笑:“你还真是谨慎啊,看来早知道是鸿门宴。”
他独自动起筷子夹菜吃:“那你为什么要来呢?是因为想看我,会不会杀了你的死对头吗?”
他勾勾唇角:“许星月,你心里在憋着高兴吧?我杀了你的死对头,替你除去一个心头大患,你转头再将我问罪下进大狱,正好坐收渔翁之利。”
星月道:“你也可以放过贤妃,只要你们两个齐心协力,我不就无机可趁了?”
李昀又灌下一杯酒:“那可不行,如月会恨死我的,星河已经在地底下瞪着眼等我多年了,再辜负如月,我怕是死了也没有好日子过。”
他仿佛有些醉了,自斟自饮道:“实话告诉你,你丈夫遇袭那一次,是我带人过去的,他身上中的那一箭,也是我射出去的,许星月,我这一箭,能助你胸有成竹登上太后宝座,你不谢我吗?”
星月神色一怔,抬头望向他,冷笑道:“是,我是该谢你,谢你十五年前让我成了孤家寡人,十五年后又要帮我做寡妇,我这一生所有波折风雨都是因为你,六殿下,陇南公,你活这一辈子,就是为了跟我作对的吗?”
他笑起来:“得对,人世间不止相亲相爱才叫缘分,还有一种缘分叫作冤家路窄,看来你许星月,这辈子注定逃不开我。”
星月道:“这世上也只有你一个人,不论做什么恶贯满盈,荒唐无度的事,我都不会觉得奇怪,因为没有你干不出来的事。”
他:“有时候你不觉得,你我才是一路人吗?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会用情,但从不用深,我们俩才是天作之合不是吗?”
星月没有回他,只静静道:“你应该知道,你把射伤赵玄瑱的事情告诉了我,我就不会让你活着走出这里。”
“于公,你重伤北周国君,于私,你害我抄家灭族,几次险死你手,怎么算,你都该死。”
他举杯:“的确,我是该死,可是天不要我死,怎么办呢?这些年来你午夜梦回时都在诅咒我吧,可是你看,我不是还活得好好的吗?”
星月轻嘲一笑:“午夜梦回,那你呢,午夜梦回时,你就没有愧疚过,害怕过吗?想想你手上沾了多少人的血,你真的能坦然度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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贤妃来时,只看见淑妃坐在圈椅里,低着眉目一言不发,那一位使臣手撑着桌沿直直盯着她,蹙眉而望,不知在些什么。
李昀眼尖,瞧见她的身影,扬眉轻笑,那阴恻恻的样子令人不寒而栗:“贤妃娘娘,您迟了。”
贤妃心中陡然发慌,强装镇定的走过去:“本宫今日尚还有些要紧的事情,就不做陪了,有淑妃在,使臣有什么事尽可与她,你二人正好借这宴席的机会,好好洽谈洽谈公主与太子的婚事,本宫便不凑热闹了。”
她看了看那氛围诡异的二人,有些心慌意乱,但又觉得朗朗乾坤,宫闱之内,他们不敢拿她怎么样。
正转身要走,却被李昀拦住,递给她一杯酒:“娘娘来都来了,不喝一杯怎么能走?”
贤妃警惕的推拒:“郡公,本宫不擅饮酒。”
“那可由不得您,今日这宴席我做东,您是不给我面子吗?”李昀斜着眉看她。
贤妃语有薄怒:“你放肆,区区一个战败国使臣,本宫给你几分薄面,你怎么敢蹬鼻子上脸口出狂言?”
她瞥了眼星月,冷笑道:“纵然有靠山,也要掂量掂量那靠山有几斤几两重,郡公是聪明人,别着急忙慌的上错了船,反倒折损了自己。”
李昀笑道:“你们北周的娘娘,都是聪明人,我就喜欢和聪明人话,那贤妃娘娘还需要我三催四请吗?自己动手吧,我夫人已经等候多时了,再晚些送您去陪她,她该埋怨我了。”
贤妃大惊失色:“混帐,你什么意思?这里是北周皇城,禁中之地,你当是你能一手遮天的地方吗?你胆敢勾结淑妃暗害本宫,难道你就活的成吗?我劝你想明白点!”
李昀不听她这些废话,步步逼近,捏住贤妃的下颚,将那满满一杯酒灌入她的喉咙:“这话,留到阴曹地府跟阎王告状去吧。”
贤妃指着他,双目圆睁:“你,你……”
待面前人气绝后,李昀转过身来,淡淡一笑,将杯中酒满上,复又一饮而尽,而后道:“许星月,今日我为你杀了两个仇人,我不欠你的了。”
“这条命,给你,就当还了我前半生的罪孽吧。”
他渐渐失去力气,蹲下去扶着绣凳,眉眼低垂,看不清脸色。
“许星月,请你善待,新城公主,她也是可怜人。”
他慢声慢语,恍惚已没了力气:“虽然当年你离开东魏时,我不是真心希望你死,但我知道,你现在一定是满心盼着我死,没关系,这条命不要也罢,人间也没什么好的。”
而后猛地咳出一口血来:“你,如果当年我没有走出那一步,辅治公府没有灭门,一切会不会有些不一样。”
星月看着他渐渐倒下去,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感觉,不清道不明。
她曾无数次想过这一天,可等到这一天真的来临时,竟然心如止水,连自己都不曾想到。
恨也恨了这么多年,为什么他就这么死在自己眼前,也没有特别痛快的感觉。
这真的是她想要的结局吗?身边所有的人,爱的,恨的,一个接一个的倒下去,独留她一人,苍凉活在这世间。
人的心,有时真的很复杂。
她孤独一人,跪坐于砖石地鉴上,在李昀身侧,看着他如当年的言昭那般,在自己身边一寸一息的咽气。
抬头环顾而望,轻声笑出来:“好,死了好,你是该死,都死个干净吧,我一个人活着,不知道多欢喜。”
离阳仙馆静默如斯,她怔怔看了许久,外间汪植突然急匆匆的撩帘进来。
星月回头望他,汪植急声道:“娘娘,陛下醒了。”
“陛下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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淑妃封皇后的旨意传遍六宫时,熙妃正与张美人下棋,听完后淡淡落下一子道:“知道了。”
从淑妃封婕妤那日起,她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也是,满宫里,也只有她配得上了。
武帝十七年,北周立后,普天同庆,武帝大赦天下,颁布政令,兴科举之制,重经济农工。
新上任的昭懿皇后颁布了册封以来的第一道诏令,北周兴办女学,不止男子,女子也可以读书识字,走出闺阁,宫中女官制度也进一步改编,变得更为完整清晰,所有女官在年满离宫后,可入女学教导,依北周例按品级领俸禄,位同朝中同品级官员。
封后大典在隆冬雪化之时举行,春将暖,花将开,又是一年新气象。
殿宇角门的楼上,是视野最好的地方,站在上面,目光可以越过重重高墙,看到远方的山山水水,炊烟人家。
天边霞光极美,透过重重云雾,仿佛能遥遥望见绵延不尽的山川道路,和凤极殿的琉璃檐角。
星月有些入神,皇帝问她:“在想什么?”
她回:“一点释怀罢了。”
她从东魏许三姐走到北周昭懿皇后,十几年岁月如梭。
这一路深远悠长,曾有过千万艰辛。
幸好,身边还有人相伴。
在她一无所有时,带给她希望和光明。
陪她看花开花落,春去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