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心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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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太医又扎下几针, 床上躺着的怀恩身子似乎抽搐了几下,看得朱辞远一阵心惊,却又不敢出声搅。他见到太医终于收了针, 忙上前问道:

    “杜太医,如何了?”

    这杜太医在宫中行医多年,医术高超, 临到老了,倒是养出了一身的倔脾气。他曾数次给这床上的丫头诊治, 好像这丫头总是多灾多难的,没一个好时候。他一个老头子在旁看着总也觉得心疼,虽他不知道这丫头和殿下有什么关系, 但他数次也能觉察出来, 殿下是极看重这丫头的。

    可想起这几日宫中内外的传闻,而这丫头又是从牢狱之中救出的, 杜太医难免对着殿下生出几分不满。既是看重她, 为何又让她伤成这样,吃这么多的苦头。

    于是他胡须一翘,只假装未闻, 自顾自的收拾着药箱。又将写好的药方交给自己的药童, 命他快些去煎一份来。

    朱辞远见他不理自己,也顾不得尴尬。他是知道这杜老太医的脾气的。这杜太医从前便与祖父交好,他在徐府的时候有什么头疼脑热,皆是他来探看, 因此自己也算是他看着长大的。他知道杜太医此刻恼着自己, 只得起了身, 恭敬行了一礼:

    “杜太医,晚生有不对的地方, 老先生只管责骂。只还请老先生看在晚生忧心的份儿上,告知一二吧。”

    他态度放的很低,言辞恳切,杜太医听得也有些不忍。他仍旧冷着一张老脸道:

    “眼下倒是性命无虞。只是若再这么折腾几次,她就是有多少条命也要都折进去了。”

    杜太医话语很是不善。朱辞远静静地听着,心倒是稍稍放了下来。却紧接着听杜太医道:

    “只是往后只怕要落下病根儿了。恨长生,什么鬼东西,也就刑部那些阎罗才想得出来,弄出这些个糟蹋人的玩意儿,也不怕折了寿!”,他一边着一边捋了捋白花花的胡子:“此药性烈,对肠胃损耗极大。虽真不至于有危于性命,却能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这丫头只怕吃了大苦头。”

    这话听入耳里,朱辞远只觉得好像每一个字都要往他身上扎出一个洞来。因为自己不相信她,把她丢在了那虎狼窝里,才会让她受这么多的苦。他觉得自己现在甚至没有资格守在这里。等怀恩醒了,再也不会想再见到他了吧。

    杜太医见他面色一点一点的白下去,也不多言,终究只是叹了一声:“冤孽呀。” 而后嘱咐道:“眼下人还烧着,要心伺候,有什么不好定要及时来找我。再者,这药伤了肠胃,这几日只怕难以饮药,入口的饭食只怕都会吐出来。只是无论吐了多少次,那药必须给老夫灌进去,否则她日后可要遭大罪。至于饭食,这些日子只准给她喂一些黄米熬出来的汤。等这丫头不吐药了,才可慢慢进些清淡的饭食。”

    杜太医一完,也不看朱辞远一眼,拎着药箱便走了。

    杜太医一退下,长宁见殿下额角的鲜血还流着,怨那老太医怎么也不知给殿下清理一二。回想他刚将怀恩背回来的时候,殿下那几要吃人的眼神,他有些害怕。但想了想还是准备上前劝劝,却听朱辞远出了声:

    “是谁给她用的刑?”

    长宁只得硬着头皮道:“是严大人。他以为殿下只是怕怀恩身上有伤,这才不准他用刑。便擅作主张,用了这了无痕迹的药。”

    “你退下吧。”

    “殿下……”

    “退下。”

    长宁知道眼下不是劝的时候,只得应了一声便退下了。

    长宁一退下,朱辞远像是泄了全身的力气,整个人跌回了床沿上,握着怀恩的手。可刚一碰到,他低头一看,便见掌心那道触目的血痕,不由得就浑身颤抖了起来。

    这丫头究竟因为他吃了多少的苦,遭了多少的罪?眼里好像有什么东西也要汹涌出来,他极力忍下去,转身找了药膏,替她细细的涂抹。

    做完这一切,他抬起眼,见她还是苍白着一张脸静静的躺在床上,没有一丝的生气。那一瞬间好像所有的克制都破了防,忍不住将额头抵在她的手背上,愧疚和悔恨折磨着他,整颗心好像都要被人挖了去。

    他想她怎么还不醒呢?他其实知道的,等她一醒来,便再也不会允许自己碰她了。可是他宁可她醒来,自己两巴掌……她那样的脾气,平日里自己稍微招惹了她,都要哄上那么久。这一次,她只怕再也不会原谅自己了。

    也好,自己还有什么脸面求她原谅呢?可是无论如何,他也要看着她把伤养好,再放她出宫。她怨他也好恨他也罢,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带着这么一身的伤就离开了这座皇宫。

    只是,一想到她要永永远远的离开这座宫殿,一股莫大的悲意袭过来。

    他从怀中掏出昨夜他都来不及细看的那封信。这一次就着灯光,一个字一个字仔仔细细的读了下去。

    纸张已经有些皱了,可是她的字好像还是那么分明,一个字一个字像一个刀子一样,毫不犹豫的刺向了他。

    “殿下,我走啦!唉,奴才还是第一次给人写信哩!真真是耗纸!好了好了,奴才不扯别的了。奴才知道您发现奴才偷偷逃了,一定很生气。那奴才给您讲个秘密。殿下您看在这几个秘密奴才只讲过殿下您一个人听的份上,能不能不生奴才的气了。

    “其实,殿下,奴才是个奸细。这要从奴才当时一时头脑发热,想银子想疯了的时候起。那个时候奴才一心想挣些银子,谋个好差事,就想尽办法巴结上了昭德宫里的大太监德全。奴才本是想去昭德宫伺候的,虽那郑贵妃脾气不好吧,但是那里想来油水也多。毕竟奴才是个女子,不好在这宫里多待。奴才便想着早些攒够银子,出宫养老去。”

    “哪知天不遂人愿,那王彬却找上了我,我就这么到了殿下身边当了个奸细。到了殿下身边,依照着那王彬的吩咐,把殿下的一言一行都传到昭德宫中,在殿下的茶里下过药,也因为被吴祥毒的事情恼恨殿下,在贵妃面前添油加醋的殿下的坏话。”

    “对了,贵妃那碗药膳奴才也不是为了殿下挡的,也实在是因为听命于人。甚至,贵妃之所以那天怒气冲冲的端了一碗药膳来,是因为奴才告诉贵妃,承恩伯是殿下下令毒杀的……”

    “哎呀,一写就写了这么多,殿下现在该是更生气了吧。但愿殿下能先压着脾气把这封信看完,不然奴才就白咬了好几个晚上的笔头了!所以殿下您如今明白奴才为什么要出宫了吧!殿下其实您不是喜欢奴才,或许只是因为奴才当初替殿下挡了那碗药膳而已。可其实,那是假的。殿下您才见过多少姑娘呀!何必吊死在奴才这棵歪脖子树上。不不不,奴才就算是棵树,也是棵威风凛凛的树。”

    “其实殿下您看,您一点都不了解奴才。现在想想,殿下您连奴才是个什么样的人,出生在怎样的家里,为什么入宫这些都是不知道的,怎么就敢喜欢上奴才呢?”

    “奴才幼时家里倒是丰衣足食,只是父母偏疼哥哥,奴才总被忽视。后来家乡遭了水灾,举家北迁,食不果腹。那时宫中正好要招少年男子进宫去做太监。爹娘看上了那笔银子,可是又舍不得哥哥遭这份罪。便把奴才扮了一番,女扮男装卖给了那宫里的太监。

    “奴才当时以为自己一定死定了,那裤子一脱肯定会露馅儿的,哪知道那个净身的老太监却替我瞒了下来。奴才当时可感激他了,想着以后但凡有机会一定要拿命报答他,他可是第一个对奴才这么好的人呢,连奴才爹娘都做不到。”

    “可哪知后来,他不过想把我养作他的禁-脔,他看我的眼神越来越腌臜。甚至有些不为人知的癖好,喜欢拿鞭子凌虐我。后来我把他亲手杀了,才结束了那段日子。哪知走了一个老太监,居然还遇上了三喜那么个畜生。奴才这才借着偷账本的事儿,把他拉下了水。”

    “好了,奴才这些,的确存了卖可怜的心思,想求殿下不要追究奴才,放奴才离开这座皇宫,因为这里实在有太多不好的记忆了。”

    “但也想告诉殿下,您喜欢的怀恩可能只是一个虚假的影子。而这个真实的怀恩,殿下可能会嫌弃她,觉得她恶心,觉得她配不上殿下。”

    “哎呀,啰嗦了这么多,好像都是讲奴才做过的坏事儿。这奴才也算立了一功了。那什么那个用血水写着求字的布条,那都是奴才伪造的。虽然骗了殿下,这奴才的出发点也是为了殿下好。

    “奴才因为一些原因,察觉出了乾清宫的端倪,知道可能郑贵妃要联合临安王造反。别问奴才为什么知道的,奴才不会的。所以奴才想来想去,只能想出这么个办法来提醒殿下。像现在应该已经成功救出陛下了吧。

    “经过这一遭,陛下定然会十分信任殿下,给殿下封个太子当当,再给殿下挑个貌美金贵的姐做太子妃。往后便是金堂玉马,殿下妻妾成群,儿孙满堂,之后顺利登上皇位,真真正是人生的乐事。

    “所以殿下便别纠结我这个奴才啦!看在奴才立的这么一大功的份上,也别计较我做奸细的事儿了。放奴才出宫去吧!俗话宰相肚里能撑船,殿下都是未来的皇帝了,不会跟奴才计较的,是吧是吧!当然奴才做了很多对不起殿下的事,但奴才实在是为了保命,身不由己。

    “好吧,奴才这么不告而别,还是有点愧疚。虽然奴才有很多事还不敢明,但是最后提醒殿下一句,殿下心临安王世子朱承昭。”

    “奴才竟然写了满满两页纸呢。近朱者赤,看来奴才这些年在殿下身边被熏陶的不错。若是奴才以后没了生计,出去支个摊给人写信好啦!殿下,这次真要走了,各自珍重,后会无期。”

    一滴一滴的泪水,忽然就落在了纸上。那些张牙舞爪的字迹,渐渐渲染开来,变得模糊不清。渐渐的渐渐的不知怎么了,那张纸便在他的掌中皱成了一团。他突然回过神来看见了,又十分心的将那两张纸展开,规规整整的叠起来又放回了衣襟内。

    过了好一会儿,这些情绪好像才渐渐平复下来。他不敢再多想,好像每多想一次,心口就要被人剜下一刀来。他自以为是会保护的很好的姑娘,怎么就吃了那么多的苦。

    渐渐的他抬起了头,却突然整个人定住了。他看见躺在床上的怀恩,早已睁开了眼睛,正静静的看着他。朱辞远就突然觉得手足无措起来。

    作者有话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