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买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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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子爷, 这丫头方才想逃,已被属下抓回来了。”

    那护卫着,往怀恩背后一推。怀恩一个踉跄, 就跪到了朱承昭那华贵的马车前。

    接着便有一旁的侍卫将那马车帘起来,披着狐裘的朱承昭从马车缓缓走下来,抬首瞧了一眼有些灰头土脸的怀恩。

    此刻她一身鹅黄色的侍女装束, 梳着双螺髻,越发衬的那脸儿白皙稚嫩。只是她脸上那撅嘴横目的神情, 实在不怎么讨人喜欢。

    朱承昭冷冷一笑,还真是会挑地方。这丫头乖顺了一路,此时车队已行到山东境内, 正是个离京师和临安都有些距离的地方。这丫头便抓着机会, 趁着马车修整要逃出去,好在自己对她早有防范。

    他将身上的狐裘拢了拢, 朝一旁的侍卫伸出一只修长的手来:

    “鞭子给我。”

    那侍卫赶忙恭敬递上。他抬步走近怀恩。

    怀恩见他来了心里也有一些发怵, 此番逃跑被抓总要吃些苦头的,她心里倒也明白。只是她却也知道朱承昭当初把她从端本宫里救出来,虽然是存了再利用她的心思, 那她这条命无论怎么折腾都是能保住的。这番想着她也心神定了定, 也没那么怕了,便将脊背挺了挺,抬眼看向朱承昭。

    朱承昭将马鞭折在手里,去抬她的下巴, 见她唇线抿得紧紧的模样, 瞧是不肯开口求饶的。他笑意愈发深了:

    “又跑?真当我是好性儿的?你, 这是第几次了?”

    怀恩只将脸瞥过一旁:“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好, 有骨气。”

    他着抖了抖马鞭,往空里一扬。怀恩赶忙咬紧了牙关闭上眼,只等鞭子落下来。听“啪”的一声鞭子落下来,她身上却没有感到疼痛。睁开眼,却见那马鞭早已落到了地上。抬头见朱承昭正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

    “还以为你真不怕呢,也就是个嘴硬的。”

    他完,便有侍卫将一方干净的巾帕递给他。朱承昭拿着往手上擦了擦,慢条斯理的道:

    “把人给我绑了,放到我马车上,我亲自看着。”

    他完,将手中的巾帕卷了卷,俯下腰来便迅疾的塞到了怀恩嘴里。怀恩呜呜咽咽的,拿眼瞪他,他瞧在眼中倒觉得乐趣非常,转过身边又上了马车。

    于是从山东到临安的这一路,怀恩皆和朱承昭同乘一个马车。

    颠簸了一路,除却刚开始几天她被绑着,只能跪坐在马车里,磨的膝盖生疼。后来的日子倒是给她松了绑,朱承昭到底有没有过分为难她。那眼风也不曾给她一个,只当没这个人似的。

    怀恩倒也乐得清闲自在。走一步算一步,既然如今逃不掉了,那便过一日且算一日吧。只是每日里最煎熬的便是吃饭的时候,她只能拿眼撇着朱承昭面前那丰盛的饭食,而自己手里的只有一块干馍和一碗汤水。只是她倒也不肯低声下气的求什么,只窝在马车角落里啃着自己的干馍。

    朱承昭扫一眼窝在角落里啃着干馍的怀恩,双螺髻都跟两只耳朵似的,都有些耷拉下来,好不可怜的模样。虽然自怀恩跳河后他也安排了一具假尸体,会送到朱辞远面前。为掩人耳目还是让她做了女子扮,但眼下他倒是看着有些后悔,觉得若不是她这副娇弱的扮,刚才他那鞭子定是能落在她身上的,也好给她长个记性,省得成日里折腾。

    只是他这些日子见着这丫头啃着干馍,倒也不松口,一句服软的话都不肯,倒也不管,只每日欣赏着她将那剌嗓子的干馍闭着眼睛,费力吞下的模样,很是个有趣味的风景。

    这般想着,朱承昭枕着双臂懒懒的靠在车壁上。也就是朱辞远那个痴情种,才会把人养出这么个倔脾气。往后来日方长,他是要好生磨一磨的。

    怀恩到底在那场牢狱落下了旧疾,干馍啃了几天,胃痛便又犯了。朱承昭这才松了口,给她换上了一些细软清淡的饭食。

    马车一路往南而行,沿途的风景也渐渐青翠起来,风里也裹挟了些暖意和花香。怀恩也时不时的将头探出马车里,左瞧瞧右瞧瞧,人倒是活泛了许多。只是总感觉心头好像堵了口郁气,起不来也下不去。她索性不去想,任由那股郁气滞留在胸间。

    待到了临安,朱承昭倒是无甚约束她,任她随意在临安城内走动。怀恩知道身后定是有人跟踪的,她也不在意。临安已是朱承昭的大本营,她早就歇了逃跑的心思。如今早已离了宫,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一路越过石桥,走过巷,瞧着这烟雨江南,精致画坊。潮湿风掠过湖面,吹在面上,湿哒哒的却带着些暖和。来来往往的人络绎不绝,大都操着一口她听不懂但十分软和悦耳的吴侬软语。只是好像在再清丽的景色,再温和的清风,都拿她心中滞堵的那块儿闷气无可奈何。

    她索性找了间酒楼,掏出了一只银锭子往桌子上一拍,大喊道:

    “二,上酒上菜。”

    于是她便就着满桌的酒菜,一盅一盅的给自己倒酒。往日里在宫里朱辞远拘着她,她已经好些日子吃不得这些大鱼大肉和美酒佳酿了。如今倒是好,终于没有人能管得了她了,她岂能不大快朵颐一番。

    只是她饭没动几口,酒倒是饮了一壶又一壶。醉眼朦胧的将那铜壶扔到地上,胃里忽然就一阵一阵的绞痛。她忍不住蜷缩起来,眼泪忽然就猝不及防的落下了。

    恍惚间又回到那年,他带着她偷溜出宫。她在那趟食街上瞧着左也新鲜右也新鲜,这个尝几口那个尝几口。那时他按住她往嘴里塞包子的手,劝她莫要吃太多,省得夜里不舒服。那时她只拿眼瞪他,他又哪里管得住她呢?只是到了夜里,果然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在床上翻来覆去的不舒服,痛得往他身上又掐又挠,恨恨的带着泪花的骂他:

    “都怪你,都怪你。你怎么不劝着我点儿啊!”

    他只是任她发作,低声哄着给她喂些汤药……

    眼前忽就又模糊了起来,怀恩仰头把那壶里的酒水又灌了一口,扯唇轻轻一笑,如今却再也没有人管着她了,再也没有人听她发脾气了……

    转眼间,是那年新春的焰火。她尖掂点起脚来被他抱进怀里,落在额上的那轻轻一吻。

    又或是那日她被他架在肩头,她扯下面具吓得那屁孩哇哇直哭,又转过头来看那技艺高超的艺人将火焰吹得老高。

    转眼两人又是在奉天殿内,她偷偷跑进去揭下他背上血肉模糊的衣料,哭着给他上药。

    或是她拿出一件笔走龙蛇的卷轴,眉飞色舞的告诉他自己要学这个。他只是摇头冲着她笑,无奈的告诉她教不了。

    或是那年除夕,吃的每个饺子里面都有一枚铜钱。

    或是那扇双面绣的绣屏,那时她看着新鲜,便吹出牛皮赶明儿自己要学这个。那时他取笑她,让她把水鸭子先修好再。她气得一剪子把那绣给他的香囊剪了个洞。半夜她听见声响,悄悄的爬起来,却发现他在灯下看着那剪坏了的香囊,心疼的叹着气,拿着一根的绣花针十分拙劣的缝补着。

    或是无意间她弄丢了他送的玉坠,盘问时只搪塞的收起来了。他却也不生气她撒谎,将那弄丢的玉坠重新带回她的颈上,告诉她下次可不许再丢了。

    怀恩突然摸了摸自己空荡荡的脖颈,那根雕着老虎的玉坠,早已没了踪迹。她这才想起来,那时为了她那具假尸首的可信度,便摘下来戴在那尸手上了。突然觉得好像哪里空了一块儿,腹内的绞痛更甚,就连呼吸间好像都是疼的。

    可她翻了个身,眼前又是那狱卒将那长恨生强灌入她的嘴中。

    又是她起发现脚踝上那根金色的锁链。

    纷纷杂杂,那些记忆搅动在她的脑海里,搅得她头昏脑胀,疼的像想是要炸开……

    终于还是在她醉倒在酒楼的第三日,朱承昭就踢开了她包下的这间厢房的门。那时怀恩还喝的烂醉,见他闯进来,不管不顾的拿酒杯砸向他:

    “滚!我喝不死!只要我命还在,就定有你的利用价值。”

    好像朱承昭真被她骂走了。只见他转过身,真走出了房门。可转眼间她又见他走回来,身后还跟着个人抬进了什么。她揉揉眼眼,站起身来想看。站都站不稳,天地间都在不停的转啊转,她“哇”的一口吐了出来。

    可是她还没有涂干净,衣领便被人拽着。她趔趔趄趄的跟着那力道走,猛的被人按进了一口水缸里。冰凉的水刺激着她的鼻腔,那种几要窒息的憋闷感让她清醒了几分。再次被拉起的时候,眼前便映入朱承昭那一张可恶的嘴脸。他几乎是似笑似怒的问她:

    “清醒点了没有?”

    她气得朝他面上吐了口唾沫。朱承昭倒也不擦,只像拎一只鸡仔一样把她又拎了起来,压着她头便往水里又灌了一遭。

    再浮出水面来,怀恩捂着胸口呛得一阵乱咳,好像泪水就这么被咳了出来。这只堵在胸中的洪流,终于倾泻而出。她瘫软在地上,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这些人真是讨厌死了,怎么都来欺负她。

    她也不知道哭了多久,只是平息下来抬眼看的时候,朱承昭好像蹲在自己的身前,声调也软了下来,拿着帕子替她擦着脸上的泪和水。她听他难得温和的声音问她:

    “怀恩,你出宫就是为了做个醉死鬼的吗?你好好想想,你的日子里除了和朱辞远的那点屁事儿,当真什么都没有了吗!你遇到他以前,你的日子怎么过的呢?如今你没了他,不能依旧那样过下去吗!你那时候在想什么?有什么愿望?你一直想出宫,出宫来干什么?怀恩你好好想想吧,我叫不醒一个装醉的人。”

    怀恩好像被他一连串的问题问懵了,觉得仿佛那些问题钻进她耳朵里的时候,比那冷水里刺进她鼻腔还要让她难受。

    她想,她遇到朱辞远以前日子是怎么过的呢?那个时候她想要的是什么?出宫来是为了什么呢?真的是为了在这里天天喝的烂醉如泥、醉生梦死吗……

    作者有话要:

    今天及以后每天只有一章 这文大概还有七八章就完结了 本来想这两天更完 但突然想起来下周伸了榜,估计有字数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