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对峙 ·
怀恩再见到朱辞远的时候, 是在临安王府的地牢里。
她看着他血肉模糊的身子,泪水突然就汹涌而出。她却死咬了嘴唇,扒在那木栅栏上, 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声响。
可是被绑在邢架上的那人似乎还是感知到了,他抬起头看见怀恩,只是冲她淡淡一笑:
“别哭, 也没多疼。”
怀恩却哭得更凶了。她想告诉他对不起,她虽然知道朱承昭一直对她不安好心, 可她真的没有想过要把他害成这样。她想问他怎么那么傻,若是真想见她,把她劫到京城就是了, 何必要悄悄的到临安来冒这风险, 最终却落成这个模样。
她想很多话,然而那些话好像只能滞留在肚腹里。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 她只能发出那种压抑不住的带着哭腔的泣音。好像时间又回到了那一年, 她跪在奉天殿里,满背的伤。后来那时他:
“怀恩,以后你犯的错都由我来承担, 所以, 你要乖一些。”
怀恩突然背过身来,止不住的抽噎了起来。好像一直都是这样,她犯的错都是由他来承担。一股力道好像扯住了她的衣领,她再睁开眼的时候脖颈间传来一阵冰凉。是一把刀刃架在她颈上。她听见朱承昭那淬了毒的声音:
“太子殿下, 我不想走到这一步的, 谁让你的骨头那么硬呢?我只能往你的软肋上插刀子了。”
牢房里传来铁链铮铮声响, 怀恩闭了眼不敢再看。这一刻,她才知道自己错的究竟有多离谱。
果然, 无论怀恩在心里怎么乞讨,她怎么想挣扎桎梏,她终于还是听到牢房里传来一声:
“好,我答应你。”
紧接着,那片冰凉终于被移开,只是她仍被卫兵牢牢的制住。她听见朱承昭在同朱辞远一句话:
“殿下,咱们一同去会会你那痴情的父皇吧。”
***
一张工笔细描的美人图被扔进火盆里,火苗迅速的舔舐而上,那薄脆的纸张渐渐染上焦黑,一点一点儿,烧到了那画中美人的脖颈。
那美人正蹙着眉,好像含着些清愁,正看着什么人,只是火势很快就吞没了她整张脸庞,最后只剩画中那只凌霄花红簪还勉强可以辨得。画的一角提着一句诗:
双眉敛恨春山远。
卧在床榻上的皇帝拼命的想要爬下床,只是他早已中了风,身子没有一处是听他使唤的。
而此刻他又被绸带紧紧的绑在了床上,他只能目眦欲裂的看着那团火焰烧掉他的念想,看着那火焰一点点吞上晚娘的面庞,涎水从他唇角溢出来,粘到他花白的发丝上。
这三年他真的老了很多,仿佛当夜随晚娘而去的还有他的余生。皇后刘氏却很得意的欣赏着眼前的这幅情景,她又将手中的一幅画抛到火盆里。
“陛下眼下该是恨极了吧,恨不得把我生吞活剥了去。不,你心里哪有什么旁的女人呢?从来不就是只有郑晚娘一个吗?她活着的时候,你宠爱她,满心满眼都是她。她死了,你怀念她,满心满眼仍是她。不能成为你爱的女人不要紧,我可以成为你最恨的女人。”
皇后刘氏便颠笑了起来:
“陛下啊,臣妾告诉你,当年郑晚娘流掉的那个孩子,不是皇后王氏动的手脚,也不是你的母后。是我,是我刘如意,哈哈哈哈哈!而杀掉郑晚娘的弟弟,害得你们起了嫌隙的人,不是你的儿子朱辞远。是我,是我联合着临安王世子一起干下的。为的就是让你和那女人破镜难圆,为的就是你们父子反目,间隙难补,对了,告诉你,害得你那心爱的贵妃难产丧命的江剡人头,是她身边的玉茗送进去的。而玉茗,是我刘如意的人。”
那些尖刻恶毒的话一句一句进入皇帝的耳朵里,朱彦清的身子随着那些话语抽搐了起来,抽搐着如同一条疯狗。
而此时藏在立柜里的王彬却死咬着手,努力不发出一点声响。
皇后着,转眼去看床上的皇帝。他此时已然浑身抽搐着,如同路边一条任人唾弃的疯狗。她竟笑出了声,将手中的画卷全都扔进了火盆里,拿过一旁的汤药碗,换了副柔情蜜意的神态,将那药汁喂入皇帝口中。
只是那药汁一半进入了皇帝的喉咙里,引得他一阵一阵的咳嗽。那咳嗽仿佛是从肺管子里发出的呼啦呼啦地刮得人耳膜生疼。还有一半儿,则顺着他的嘴角流出来,流到了他早已杂乱交错的白发上。皇后拿帕子替他擦擦嘴角:
“陛下您别急,你的儿子很快就会来救你了。”
***
皇太子的昭令一发,临安王的两万大军很快便从临安出发,以支援北疆的名义堂而皇之的入了京师。
其中的大部分驻扎在京郊周围,而另一部分则悄悄的潜入皇城像蛰伏在黑夜里的狼,蓄势而发,睁着幽绿的眼睛只为猎物出现的那一刻大快朵颐。
此刻夜色降临,整座皇宫笼罩在一股静谧而压抑的黑暗之中。而在这宫里大多数人还在枕上安眠的时候,一场焦灼的态势却已然酝酿在了这西宫之中。
那年皇帝自贵妃去后,身子越发不好,朝政几乎都交到了太子朱辞远手里。他则搬出了皇宫,到了这西宫之中。三
年来,他在皇后刘氏的指引下宠幸藩僧道士,对吸食五石散上了瘾,只因这些五石散能让他在幻梦中再次看到他的晚娘。
然而在他只心心念念那死去的晚娘之时,他却不知道他的太子却早就偷偷的潜出了宫城,去往了临安。而皇后刘氏则抓紧这一时机,将禁卫军首领换成了临安王的人,整个西宫如今都在临安王世子朱承昭的掌控之下。
这日,皇帝瘫在轮椅上被皇后刘氏缓缓推了出来,睁开浑浊的双眼,映入他眼中的是满屋里的侍卫兵甲。而被兵甲架在中间的两个人,他眯起浑浊的双眼看了看。
其中那个满身血污的正是他的儿子,而另一个面白如纸、瘦瘦的身子,大概也猜的是谁。他这个儿子不简单,而能让他儿子被制服住的,也唯有三年前搅得满皇城风云动荡,让太子殿下几要将那东护城河的水抽干了的,便是怀恩罢了。
他闭了闭眼,一滴浊泪就从眼眶里流了下来。朱承昭看向皇后,给她使了个眼色,皇后微不可查的对他摇了摇头。朱承昭笑了起来:
“陛下,您何苦呢?我父王也是你的亲叔叔,我们也是堂兄弟,江山由是咱们朱家的人做。你把玉玺交出来,我可以去求父王,给你和你的儿子一个养老的地方。想必到了如今你们父子俩有很多话要吧。”
朱承昭着,他一挥手,有士卒压着朱辞远到了皇帝跟前。皇帝只将眼重新闭合了起来,只是静静躺在那里不话。
“哦,我倒是忘了陛下和太子还有些隔阂。皇后娘娘,你没给陛下解释清楚吗?”
朱承昭笑着看向皇后,皇后刘氏咯咯笑了两声:
“我倒是了,咱们陛下是个铁石心肠的人呢。”
“哦?那我倒是今日想看一看,虎毒不食子这话到底是对也不对。”
着将眼转向那名压着朱辞远的侍卫:
“就先砍到他一条臂膀吧。”
他着,拿着指头在空中点了点:
“就左臂吧。”
皇帝猛的睁开眼,他人在轮椅上挣扎了起来。奈何皇后刘氏死死按住了他的身躯,他只能能如一条扔在岸上的鱼一样,瞪大了眼大口大口的呼吸着,却无论如何也动弹不得。此时那卫兵的刀已高高扬起。
怀恩看着那扬起来的刀,几乎是惊呼出声。她那金尊玉贵的殿下怎么能任人宰割,怎么能失去一条臂膀她往后又怎么偿还他呢!
却正在此时,凌空射来一支箭正中那士兵的胸膛,士兵烹然倒下来,手中的刀片落在了地上,与此而来的还有更多的箭纷纷射下屋中的士兵。
朱辞远一脱离了桎梏便要去救怀恩,奈何离的太远。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朱承昭,他见制住怀恩的那个士兵倒下来,他忙夺过他手中的刀,将怀恩一扯,重新桎梏在了怀里。
“都住手。”
已被匆匆赶来的士兵护卫在中央的朱辞远见状忙举臂,射箭的卫兵纷纷停下来。
朱承昭看着门殿的黑甲军,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那些原本早该在北疆抵御鞑靼的黑甲军,怎么会在这里他并不傻,转眼间便明白了,这之中不过是一场请君入瓮罢了。想必他们临安王府驻扎在京郊的军队,早已是刀板砧板上的肉了。
“朱承昭,放手吧。”
朱辞远抬起头,缓缓看向朱承昭以及被他桎梏在怀里的怀恩。
他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平宁,刚才的那场狼狈不过是一场幻觉。他一挥手便有黑甲军将一个女人压了上来,那女人鬓发散乱,但即使被押送着,仍可见其端庄的仪态。
朱承昭见到那女人的时候,却猛然瞳孔骤缩。是他的母妃!
当初为了让他返回封地,需要有一个合适的理由,而这个理由就是他病逝的母妃。
只是临安王也不敢冒着与嫡子反目的风险。这临安王妃从未死过,不过从那时起都要做一个见不得光的人,她的丈夫儿子的荣耀都会与她无关了。
只是临安王妃到底有王妃的气度和涵养,她虽被士兵押着,却仍淡然的立在那里,只看着他的儿子,微不可查的冲朱承昭摇了摇头。朱承昭却癫狂的笑了起来:
“若我今日放了怀恩,只怕我们临安王府一家上下全都要死。朱辞远,你以为你威胁得了我吗?要么看着你心爱的女人死在我手里,大家同归于尽!要么放我们出京!对了,你想清楚,眼下明面上我临安王府并无叛逆之举,这些大军是遵照殿下的旨意才进了京,你今日动了我临安王府,就不怕明日诸位藩王兔死狐悲、揭竿而起吗!”
怀恩看着这短短霎那间的变局,有些怔然。面上的那一点点干涸,她的眼神也一点点冷了下来。她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其实男人之间的战争,女人又哪里会有位置呢?
作者有话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