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1、锡糖纸
第二日, 云丹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地窝在了自己的雅间内,对外称病,哪都不去。
除了她昨夜好一番折腾、实在是累得够呛之外, 最主要的原因是她要看着巩绍言。
虽然唐子追恨得牙痒痒, 一副想将他们生吞活剥的模样,但也没向端王透露一星半点不该的消息,明他已经接下了这个威胁, 被迫跟他们“同流合污”了——但巩绍言总归是他们的人质, 多少还是得做个样子。
巩绍言一向棋艺精湛,云丹便找借口自己在雅间里无聊得慌, 点名要他来陪自己下棋解闷。
实际上昨夜她就和楚天澜偷偷摸摸地将巩绍言搬到自己的雅间里了。
不过原身楚云丹时候身子不好, 一到冬天本就容易生病,再加上今日的安排本是要清扫飞琼山庄、帮着贴花挂幅之类的事情,加上个她要躲懒的理由倒也得过去。
这些以往都是交由飞琼山庄中人做的,但也同样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每年皇亲国戚们到这儿来过冬至, 都是事事亲力亲为, 为的是一个除旧迎新的好兆头。
是这么个道理, 但就算有个金枝玉叶的公主拉着个伴读不愿干活,也就由他们去了。
同时, 唐子追在骂骂咧咧半个晚上之后,终于是累了, 后半夜直接靠在巩绍言肩膀上睡着了。一大早醒来之后, 他就千般不情愿地与端王安排的御林骑出了飞琼山庄,要通过东边的道赶路去启兴侯府了。
在他出发后不久, 便有婢女敲响了云丹雅间的门, 是送早膳来了。
云丹本来正坐在桌边颇有闲情逸致地和巩绍言下棋, 听到敲门声,当即警觉地朝那边看了一眼,随即做出一副无精采的样子,病里病气地往门外道:“进来吧。”
巩绍言去将门开,外边的风雪声一下子变得清晰起来。
只见一名婢女端着个食盘走进了雅间,在她身后,竟还跟着一位太医。
那婢女停在了距离云丹几步远开外,朝着她躬身颔首,将手中端着的食盘往前递去:“长公主殿下,您的早膳。”
云丹一看那食盘上放着的乃是一碗纯粹得不能再纯粹的白粥,失望之情顿时滥于言表:“只有这个么?”
“长公主殿下身子抱恙,饮食还是清淡些好。”那太医跟在后边,和蔼地解释道,“臣听闻公主有些不适,特来为公主看看。”
“不用了,不用了。”云丹连连摆手,“本公主一到冬天就容易犯寒,老毛病了,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不必劳烦。”
太医露出为难的神色:“这......”
“可是皇叔让你来的?”云丹心中猜到几分,也没什么好避讳,便直接开门见山地问了。
端王大约就是想借这个幌子来看看是怎么回事,但她和巩绍言好好地在这儿下着棋,又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巩绍言也没露出任何异样来,她也不怕被太医看出些什么来。
再了,就算是诊不出病来又如何,楚云丹自身子骨弱是众人皆知的事情,就算没染疾,感觉冷不愿出门也正常得很。
那太医闻言,点头道:“端王殿下不放心公主,让微臣来瞧一瞧。”
“也行,那你就瞧吧。”云丹将右手伸出去,搭在了桌沿,顺便对巩绍言道,“巩侯爷,把那白粥也端过来吧。”
“辛苦了。”巩绍言从婢女的手里接过白粥,放在了桌上,接着便静静地拢袖站在了一边。
太医则是上前几步,在桌边半跪了下来,将一方巾帕搭在云丹的手腕上,隔着巾帕用手探了探云丹的脉。
很快,他就松了手,道:“公主的脉象没有什么不妥,公主可以放心。”
“嗯,多谢你们。”云丹就知道是这个结果,“没什么事就先回去吧,本公主还要和巩侯爷下棋呢。”
“那微臣就先告退了。”
那太医和婢女对视一眼,就躬身垂首地退了出去。
巩绍言见他们走了,便上前去将门重新从内拴上。
“坐。”云丹对他挥了挥手。
巩绍言点了点头,坐到了她的对面。
云丹看看下到了一半的棋,又看看那碗热气腾腾的白粥,这才突然醒悟地一拍脑袋:“对了!他们怎么只送了我的早膳?我也没想起来找他们再要一份。”
接着,她不等巩绍言出声,就将那碗白粥往他那边推了推:“巩侯爷,不如这个归你?”
巩绍言摇了摇头:“在下还不饿,公主自己用吧。”
“我也不饿。”云丹道,“而且这白粥太寡淡了......这样吧,我们一人一半,怎么样?”
巩绍言见她如此坚持,也不再拒绝,只是道:“公主这儿还有别的碗?”
“当然啦。”云丹走到雅间角落堆放的箱子旁,从中翻箱倒柜了好一阵子,从中找出一个瓷碗来,又用沾水的巾帕擦干净了,递给了巩绍言。
巩绍言接过瓷碗,将白粥往里倒了一半,接着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般,问道:“在下身上带了些糖果,不知公主有没有兴趣?”
“糖果?”云丹惊讶又好奇,“昨夜不是......巩侯爷怎么会有糖果?”
昨晚他可是在猝不及防间被楚天澜绑过来的,应该不至于临走前还记着带上糖果才对......难道他这些糖果是平时随身携带的?
巩绍言从怀中摸出一把五颜六色、用闪闪发光的锡纸包裹着的糖果来,将其放到了桌上:“子追气血不足,又糊里糊涂的不大注意,在下一般都会带些糖果在身上。”
气血不足?
云丹歪了歪头,才琢磨出来,原来是低血糖。
“巩侯爷跟唐侯爷感情真好。”云丹感叹了一句,心翼翼地用渴望的眼神看着巩绍言,“能给我一颗么?”
“公主请随意。”巩绍言道,“京城中四个候府时不时会在一块进行训练,逢年过节也会上门拜访,族中姻亲更是不少,我们几个从一起长大,年纪又相仿,自然也比其余世家子弟要亲近些。”
“邓侯爷也是?”云丹选了颗蓝色的糖果,边拆其上包裹着的锡纸。
侯爷总共就四个,除了巩绍言和唐子追之外,就是喻珏和邓舒。不过邓舒与另外三人不同,并非任何一个皇子公主的伴读,云丹平日里很少与这位侯爷接触。
巩绍言点了点头:“嗯,我们四个向来要好,不过喻珏他......后面惹得子追他们不大高兴,也就渐渐少与我们来往了。我爹也了,让我们没事少招惹喻珏。”
云丹含着糖,含糊道:“子追他们?他还怎么得罪邓侯爷了?”
“不瞒公主,其实近些年来,是几个候府镇守四方边疆,但喻侯爷的势力不断渗透,用不了多长时间,别将其余候府尽皆架空,就算要兵逼皇城也不是不可能。”巩绍言顿了顿,还是道,“虽然公主了,感情是你们的私事,但这已经关乎到整个政局,在下还是想提醒公主。”
云丹闻言,则是疑惑道:“巩侯爷,你也了这已经不是一年两年的事情了,皇叔对喻侯爷有多忌惮我再清楚不过——但为何以前父皇从不与他有半点为难?”
“这个......”巩绍言有点诧异,“就是......喻珏没跟公主起过?”
“......什么?”云丹不知道他在跟自己什么哑迷,一脸迷茫。
巩绍言犹豫片刻:“......算了,公主就当在下没跟你谈起过这个话题。”
云丹皱眉道:“巩侯爷可是有什么不方便告诉我的?”
巩绍言又露出犹豫的神情,纠结许久后还是道:“......我爹不让我跟外人这些。”
云丹:“......”
她震惊得差点将嘴里化了一半的糖果直接吞下去。
她认识巩绍言也有好些年了,虽然知道他平日里一贯喜欢将“我爹”挂在嘴边,但还真没想到他这么听话。
一般来,十几岁的少年,不是应该正当叛逆期吗?就算不刻意跟父母对着干,也很少有这么乖巧的呀!
“巩侯爷真是太见外了。”云丹只得循循善诱道,“我怎么是外人呢?喻侯爷是我的驸马,你是我二弟的伴读,我们如今又在同一条贼船——呸呸呸,我是,如今我们也算是一条心的。”
巩绍言看起来好像被她动了些,试探道:“公主,你有没有见过喻珏......有点奇怪的时候?”
“有点奇怪的时候?”云丹一时被问住了。
这个问题若是放到几个月前,她一定会振振有词地,喻珏奇怪的时候多了去了,他这个人本身就很奇怪!
但自从知道了他和自己一样,不是这个世界的人,那些刻意演出来的样子也就都得通了,其实算不上奇怪。
不对,真正奇怪的还有一次......
在她回想起来之前,星星点点的记忆就自然而然地在脑海中浮现了出来——
洇染的水汽,倾盆的暴雨。
散落在地上的人参、丁香、八角、半夏曲。
绣春刀闪烁的刀光,泛着微苦的淡淡药香,沾染上灰尘的一袭白衣。
微微颤抖的手,额间渗出的冷汗,奇异般明亮的双眸,诡异外溢的杀气。
三年前,是三年前在如意客栈的那个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