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4、番外一 碧桃之恋

A+A-

    “十七!十七!”

    只听“嘭”的一声巨响, 一个满头卷曲短发的女孩冒冒失失地冲进室内,一张鹅蛋脸上是万分的焦急,瞪着一双丹凤眼, 对着简陋破旧的膳房就是一通大喊大叫。

    “......三姐姐?”

    因连绵雨天而愈发潮湿阴暗的角落处, 石头堆成的炉灶背后探出来一个的脑袋,看样子不过七八岁,脸上和身上脏兮兮的, 手里捏着一件旧衣服, 正在用它充当抹布擦地。此刻听到有人叫自己,她有点错愕地抬起头来。

    “十七, 有人来找, 你赶紧过去。”桑如将她从炉灶后揪了出来,上下量了她一番,“怎么搞成这样?”

    羽翘连忙拍了拍和着水汽黏附在身上的灰尘:“对不起,三姐姐,刚才没留意......是谁来找我?”

    桑如听到这话, 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 脸色顿时变得不太好看:“前几日把十五带走的那个人。”

    “你这样正好, 我还嫌不够脏呢。”桑如着就走到炉灶旁,从里面抹了一把柴屑和烟灰, 再尽数涂到了羽翘的脸上。

    直到羽翘的脸已经变成了一团黑泥,只剩下一双亮晶晶的眼睛, 桑如才略微有点满意, 拉起她就往膳房外走去。

    虽然时值夏日正午,但天边却被黑压压的乌云笼罩得彻底, 四周一片昏暗, 珠帘般的大雨落到地上溅起水花, 空气也被水汽氤氲得十分潮湿。

    桑如俯身捡起随意放在门边的伞,将其撑起遮住了两人,咬牙切齿道:“那个人带十五到家里去当了丫鬟,现在估计是想多要你一个。她想得倒美!”

    “其实,去当丫鬟也没什么不好的......”羽翘的声音很,“不然我们还能去哪里呢?”

    桑如叹了口气:“不,如果九在外面能想到办法......”

    豆大的雨点在伞上发出密集的“啪嗒啪嗒”声,脚步踏在浅浅的积水上溅起泥点,两人穿过一片草木稀疏的荒凉院落,还没到前庭,就先听一个中年男子怒气冲冲的声音隔着雨声传来。

    “没用的东西!一个十岁都不到的崽种,偷偷溜出去也就算了,到现在都找不回来!”

    墙背后的桑如和羽翘听到这个声音,都是本能地一缩。

    那边的另一人闻言,则是低声下气道:“费兄,您别担心,我们在京兆府和锦衣卫那边又不是没人,也不怕他报官,大不了收到风声先走便是了!”

    被成为费兄的男子又骂了一阵,才没好气地:“十七呢?”

    “我在这里。”

    羽翘对桑如点了点头,继而自己走出伞下,从墙后绕出到了前庭,对那脸上长满了络腮胡、身形健硕的男子心翼翼地问:“不知道费老爷找我有什么事?”

    “你怎么回事?!”费佳见她一身脏污,登时怒目圆睁,“不是让你好好洗漱了再来的吗?!”

    不等羽翘话,他就径自大迈步走过来,一手撑着伞,另一只手则是提起了她,将她拎进屋内。

    正在这时,一阵叩门声骤然响起。

    费佳脸色一黑,立即把羽翘扔下,怒道:“看你干的好事!今天要是卖不出去,叫你老子亏本,老子可饶不了你!”

    完,他就急忙跑过去开了门:“久等,久等!”

    大门敞开,走入前庭的,竟是一位身穿官服的中年女子!

    “董大人,您来了,您来了,实在是有失远迎。”

    费佳一见这名着油纸伞的女子,顿时点头哈腰,满脸堆笑,殷勤地将她迎进了前庭,:“董大人远道而来,不如先进屋来用些茶水和点心......”

    那董姓女子双颊凹陷,皱起眉来更显尖酸刻薄,一手拂开了费佳:“不用了,在下赶时间,赶紧让你们那十七出来。”

    费佳有点窘迫地:“她现在还没收拾好,恐脏了大人眼睛......”

    “在下自会让她收拾好再见人。”那名叫董萍的女子断他,“上回我一看就知道这是个上等货色。随便洗干净了,穿得人模人样些,多的是官大人喜欢,银子少不了你的。”

    费佳好像听出了些什么,试探道:“不是大人要拿回去做丫鬟?”

    董萍似是觉得有点好笑,压低了声音道:“做个端茶倒水的丫鬟?那可真是大材用了!最近那位在皇上面前颇得圣心的耿大人想收几房妾,在下又听到他有个喜爱女童的癖好......”

    “什么?!”费佳大吃一惊,“女童如何做得妾?!”

    董萍觑了他一眼,不屑道:“对外谎报年纪不就行了?怎么,费兄是不愿意做这笔买卖?”

    “做,自然要做。”费佳忙不迭地点着头,接着就朝后边大喊一声,“十七,过来!”

    羽翘有点不安地走上前来,董萍一见到她,登时喜笑颜开,把一袋沉甸甸的银子给了费佳,便再不愿多留,拉着羽翘就出了门。

    羽翘一步三回头地跟着董萍走出白墙黛瓦的宅院,迷茫地上了马车,被领到一个豪华气派的府邸之中,又沐浴、更衣、梳妆完毕之后,乌云下的日头已经从天空的正中央落到了地平线的边缘。

    傍晚天色沉沉。

    大雨倾盆。

    *

    红墙绿瓦的府邸上方一片晦暗,院落里修剪得整齐美观的树木花草也被瓢泼的大雨得七零八落。

    羽翘站在院落里的石子路上,只觉得浑身都香喷喷的,穿着的丝绸料子滑溜溜的,有点手足无措地问那个将她带到这里来的女子:“大、大人......不用给我这么好看的裙子,干活不方便,万一弄脏了......”

    举着一把油纸伞的董萍闻言,却是吃吃地笑了起来:“你个未开/苞的姑娘懂什么!”

    着,她就轻轻地捏起了羽翘的脸,意味不明道:“就是要这样,干活才方便,弄脏了更好......”

    虽然不理解面前这人的话,羽翘还是本能地感受到了一点不对劲:“我、我现在就去生火做饭......烧、烧水也可以的......我都能做......”

    她情不自禁地后退了两步,顿时便有几滴雨水落上了肩头,透过衣物传来微微的凉意。

    董萍闻言,不耐烦地把羽翘扯了过来,强行带着她往一处偏殿走去:“少废话,今夜把耿大人伺候得舒服了,今后有你享受的好日子!”

    羽翘不肯,剧烈地挣扎起来,但她尚且是个瘦弱的孩,又哪里是董萍的对手?

    董萍将她拽到那偏殿前,叩响了门。

    几乎是立刻就有人从里面开了门,羽翘只来得及听到董萍一句谄媚的“耿大人”、看到一团将她整个人都笼罩住的黑影,双肩便被死死按住,拉进了偏殿之中。

    下一瞬,门就被粗暴地关上,狂风骤雨也被遮蔽在外边,耳边只剩下模糊的雨声。

    屋内不知生了什么香,幽暗的满室都是呛人的香味,只在靠近门的地方点亮了一盏油灯,烛光把身后那人巨大而扭曲的影子映照在墙上,诡异可怖。

    “好美的娘子。”

    正在羽翘惶恐不安的时候,只见那将她拉进了屋内的人拽着她走了几步,原本隐没在黯淡中的容颜也显露出来。

    只见在她面前的乃是一个五六十岁的高大男子,周身透着发福的痕迹,一张皱巴巴的脸上都是横肉,肚子高高拱起,宛如一座山丘。

    被这样的一个人逼近,羽翘不由得抖了抖,张了张口,却不出话来。

    “别这么怕我。”那人满意地看着羽翘,露出一个淫/笑,“娘子,来到这里是你的福气,叔叔一定好好疼你!”

    着,那人便朝羽翘伸出手去,似乎是想剥她的衣裳。

    时迟那时快,他的手还没来得及碰到羽翘,就突然仰头往后退了几步,再一看,他的脖子上竟是无端多了根麻绳!

    足有三根手指粗的麻绳死死地勒住了他的脖子,那人顿时面泛青紫,下意识伸手就要去抓脖子上的麻绳,却大概是因为窒息使不上力,喉咙中发出嘶哑的声音,接着竟然翻起了白眼!

    而那人身后乃是一片未被烛光照耀到的黑暗,羽翘只看到那人被一股无比凶狠的劲头拖进昏暗之中,还在兀自挣扎着。

    羽翘被吓得呆了,直到屋内彻底没了声响,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落针可闻的死寂,她才看到有一个身影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一见到面前的人,她就微微睁大了双眼,不可置信道:“......九哥哥?!”

    喻九比羽翘高上半个头,此刻身上穿着破旧的布衣,手里提着麻绳,沙哑着嗓子道:“我在香炉里加了东西,这里不能多待,赶紧走。”

    着,他轻手轻脚地把一扇紧闭的窗子开,扯下自己的外袍披到羽翘的身上,抱起她就翻身跃了出去。

    喻九心地避开院中琉璃灯的光芒所及之处,借着昏暗的天色和如注的大雨隐匿身形,在边缘摸索一番后爬上树,再把羽翘也拉了上去。

    接着,他又抱起羽翘跳下高墙,在落地之时的身子一晃,踉跄了几步才算是稳住。

    喻九放下羽翘,拉起她的手就是一顿狂奔。

    羽翘知道此时不是话的好时机,便也什么都不问,只是迈着短短的腿,使出全身力气跟着喻九不停歇地往前跑。

    两个的身影一前一后,淋着大雨在街头巷尾左窜右窜,又绕过映照着灯火的河流,直到伫立在洛水边的辉煌高楼映入眼帘,水面上的画舫中也传来婉转的歌声,目之所及尽是无限幻丽。

    他们驻足在百花楼最外围的主楼前,均是气喘吁吁。

    羽翘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将湿透的头发随意拨到一边,有点疑惑地仰起头:“九哥哥,这是哪?”

    “百花楼。”喻九顿了顿,“十七,我现在在外边护不住你,你先藏进百花楼当个侍女......放心,有我在,他们不敢为难你。等我做好准备,把其他人一并救出来,就来接你。”

    羽翘刚想什么,视线落在喻九身上,就欲言又止地愣住了。

    方才一片漆黑,而直到现在有百花楼周边灯红酒绿的光芒照耀,羽翘才发觉喻九湿透了的衣衫上竟然染了血污!

    那血污已经被雨水冲刷得不留什么痕迹,但还是隐约可辨。

    喻九察觉到她的目光,解释道:“嗯,最近寻了个体力活,不心摔的。”

    这时,老鸨举着油纸伞从百花楼内走了出来,对喻九道:“九公子,想来这位便是十七姑娘了?”

    喻九点了点头,又把手覆在羽翘的后背上,将她轻轻往前一推。

    羽翘对他毫不设防,突然被推一下,顿时往前踉跄了两步。老鸨见状则是连忙将她遮蔽在了自己的伞下。

    喻九则是从怀中取出一块完整的银元宝,递给了老鸨:“是,还望多多照料。”

    接着,他又补充一句:“就按先前好的,别让她接客。她不懂这些。”

    老鸨接过喻九递来的银元宝,认真应允道:“九公子请放心,吃穿用度必不会短了十七姑娘的。”

    这时,十几个戴着面纱的少女三三两两地从街上缓步走向雕刻着繁复花纹的百花门,身后还跟着成群结队的姑娘,旁边围着许多举着油纸伞、提着大包包、捧着箱子的厮和侍女。

    一行人边谈笑边往这边走来,好不热闹。

    “百花楼盛会刚刚结束。”喻九见羽翘看得出神,淡淡道,“这是十二羽裳,百花楼的头牌。”

    那走在最前面的十二个少女无一不是美得惊心动魄,身上衣裙和珠钗首饰虽不多,却件件都是珍奇的宝贝,将她们衬得更加高贵脱俗、窈窕动人。

    老鸨见羽翘看得目不转睛,笑道:“十二羽裳只见自己愿意见的客人,多少公子一掷千金也见不上一面,十七姑娘可真是幸运,一来就遇上了。”

    “喜欢?”喻九顺着羽翘的视线看过去,似乎猜到了她心里在想什么,“她们有的,你也会有。”

    羽翘看向喻九,微微睁大了双眼。

    老鸨见状颇觉有趣,笑道:“十七姑娘是个美人胚子,和十二羽裳比起来不输分毫,唯一少了的......”

    她故意停顿片刻,在看到羽翘紧张兮兮的眼神后,才出下半句:“只是少了支发钗。”

    羽翘一愣,接着下意识伸手往自己头上摸去,却只摸到了一片湿润的雨水。

    她这才发现,之前戴着的那个发钗已经不知所踪,大约是在方才逃跑的过程中丢了。

    而此刻她全身上下都被装点得华贵无比,唯一少了的,确实只有一支发钗。

    “发钗而已。”喻九勾了勾唇角,“以后有的是。”

    完,他就要转身离开,最后看了一眼羽翘,道:“照顾好自己,我过几日会再来看你。”

    “九哥哥!”

    羽翘想跟上去,却被身旁的老鸨制止了。

    羽翘情急之下,对他喊了一声:“九哥哥,你真的还会来吗?”

    喻九闻言,略略侧过身子,对她点了点头。

    羽翘看着他的背影,像是怕他反悔一般,又道:“九哥哥,一言为定!”

    喻九笑了笑,接着便混入那一大队百花楼的厮和侍女之中,眨眼就不见了踪影。

    羽翘在原地呆呆站了半晌,继而一步三回头地跟着老鸨一起往百花楼内走去,被那些姑娘、厮和侍女们围在中间。

    “今日羽絮姑娘和羽弥姑娘合奏的那一曲笙箫,真是太妙了!”

    “一片满堂喝彩,难怪能拔得头筹。”

    “对了,方才路过那条街上是怎么回事?”

    “哪条街?”

    “信怡街呀,两边一片狼藉、还吵吵嚷嚷的,也不知是怎么了......”

    “你不知道?最近那边有达官贵人在买乐子呢,专挑些无家可归的流浪儿,出钱看他们互殴,跟斗蟋蟀似的......”

    “我前几日也看到了,有个孩一直在赢,他起架来真是不要命,浑身是伤满脸是血都不带怕的,可凶了......”

    羽翘原本正魂不守舍地低着头,听到这话却是突然心里砰砰直跳,也不知是怎么了,似有所感地回过头去,却只对上了那几个厮和侍女的视线。

    几个侍女见羽翘可爱,纷纷笑着便要上来抱她。

    “哎哟,这是谁家的千金,怎么跑我们这儿来玩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