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承弼那边……是怎么回事?”封景舒看着弟弟,眼睛里的焦急怎么都掩饰不住。
——因为双生子的不祥传言,为了保全他和弟弟两个人,封景舒从很的时候就开始以女孩儿扮示人。
此刻即使是只有他和弟弟两个人在的场合,也是一身华丽的公主裙袄。不过他本身面容也就偏清秀,这样子穿着女子衣裙沉默不语的时候,除了身形比一般女子来偏高大了一点,倒也没有太过于突兀。
“大哥,你先别着急……”封祁赶紧安抚他道,“赵将军一切平安,只是羌人在澜山关附近集结了大片兵力,把李将军围困在了山里。现在场面僵持着,李将军他们带的粮食和水都不够消耗,可如果贸然进攻羌人,又怕他们直接来一招鱼死网破……所以赵将军这边才有些着急了起来。”
“那就即刻率兵?需不需要我帮忙?要不我马上就带一队人出发,或许……或许明天下午就能到了!”
封祁为难地看了皇兄一眼,连忙劝道:“我现在的意向是让戚将军率兵,明天出发赶往朔北和赵将军会和……不过具体的细节,恐怕还要到明天上朝,才能有个章程。”
——作为皇帝的他,其实并不如世人常规所想的那么惬意。相反,位居高位,也就意味着更多的限制。
很多时候,封祁其实并不能够随意按照自己的心意去决定一些事情……即使他是大燕最尊贵的人,也不能够随心所欲地下达旨意,到底还是要经过和朝臣商量这个流程。
封景舒皱了皱眉,沉声道:“还得等到明天上朝才能……?!阿祁,你知道,我等不了那么久。”
封祁看着他,知道自己皇兄向来执着,基本上认定好的事情就很少再更改,几乎是谁来都劝不动。
——而那个唯一能够让他退后几步,或者更改主意的人,现在正好被自己发到了澜山关和李玉泽一起……
封祁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搬起了石头砸自己的脚——幸好赵承弼没有一起被困住,不然他哥哥能直接骑马率着一批精兵,马不停蹄立刻往澜山关杀去。
可被围困住的,又是李玉泽——封祁叹了口气,自己一直以来依仗的臣子,心爱的得力干将,此刻被围困在地势险峻的澜山关,甚至还生死未卜……一想到这里,比起赵承弼被困在里面的消息,封祁觉得自己也没能开心多少。
“至少等到明天早上好不好?”封祁看着他的表情不为所动,只能叹了一口气,继续劝道,“皇兄,晚上出发的话,也不安全啊,还有将士们也在休息……明天一早,你带着你手下的兵出发,我绝不拦你,好不好?”
封景舒还想再什么,封祁看他这样,连忙使出了自己的杀手锏:“其实赵将军命人传了信来!其中似乎夹了一封是给公主的,我还没开……”
对面的人听了之后,表情立刻变得更加急切了:“快给我!”
看着皇兄心急火燎的表情,封祁也不敢再拖,立马把信件递给了他。
封景舒站在弟弟对面,几乎是一目十行地读。比起给封祁写得那一封条理清晰却公事公办的信件来,写给公主的这一封,则多了点别别扭扭,匆忙中却又带着点亲昵。
封祁看着站在对面皱着眉头读信的哥哥,大气都不敢出,只能悄悄抬起眼皮量他的表情。
刚才还嚷嚷着立马就要出发的人,现在像被主人安抚下来的暴躁动物,乖顺得不得了。
过了片刻,封景舒放下了手中的信。
封祁看了他一眼,问道:“皇兄,所以现在你……算怎么办?”
封景舒量了他一眼,食指指腹慢慢地摩擦着信件上的那个“忍”字,叹了口气。
他瞟了弟弟一眼,没好气地道:“什么怎么办?明天上朝,你给我把我的名字加上!就戚承业那个老家伙,战术那么死板……对上羌人,他能赢才怪呢!”
封祁看了封景舒一眼,笑着点点头,连忙答应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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竖日一上朝,封祁便把准备好的抄了几份的赵承弼信件副本,传给在下面站着的大臣们一一传阅。
所有看过信的人,都不约而同地露出了惶然的神色,朝野上下全场哗然。
——毕竟李玉泽是目前武将里首屈一指的栋梁,此刻被羌人的军队围困在了澜山关,可想而知这对对于大燕将士的士气来,是多么大的击。
“这就是□□裸的挑衅!”封祁愤怒地把自己手里的信件拍在龙椅扶手上,力度之大,甚至就连那信纸都出现了点破损。“看来不给这些羌人一个狠狠的教训,他们对我们大燕,是完全生不起敬畏之心了!”
“你看看你们!啊!平日里一个个都嚷嚷着要和羌人和平谈判!看看他们是怎么做的,看看他们对我们将士们的态度!”
——今天提起澜山关这件事情,也许是因为自己的儿子也在其中,赵向明都已经乖乖闭嘴了,干站在原地当鹌鹑。
可他的那些部下……有几个愚蠢没眼力见的,还要碰着封祁的气头主和的窝囊话,这才有了封祁当面怒斥他们、把赵承弼的信给他们看的一幕。
此时此刻,平日里那些总是嚷嚷着要休战的求和派,已经胆得不敢吱声——就连这些人,也已经意识到了,面对狡猾而顽固的敌人,一味退让或者一直显示自己一幅软弱可欺的样子,真的……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什么,从羿他……他被围困在了澜山关……???”
——是他听错了么?怎么会……怎么就会……?
——方宜民每天提心吊胆挂念着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自从李玉泽进入玄铁骑以来,对方不在濯京的日子,他没有一天不去预想最坏的情节……可是,这并不代表在那一天来临的时候,方宜民真的就可以做到冷静。
旁边站着的几位大臣最先意识到他的不对劲,问道:“方大人……方大人?你怎么了?”
方宜民差点没能站稳,幸好在失去神志之前的一秒钟稳住了身形。
他微微侧身,躲开了同僚伸过来想要扶住他的手臂:“……我没事。”
可是就是这一秒钟的动作,也仿佛耗尽了方宜民现在全部的体力。他感觉眼前发黑,几乎喘不上气来,又明白自己不能够在大庭广众之下失态,只好咬牙坚持在原地站着。
李岩站在他的斜上方,听到身后传来的断断续续的粗重呼吸,转过头去一看,就看见方宜民宛如死灰的绝望眼神。
——对方是儿子李玉泽的至交好友,又是李岩自己从时候就看着长起来的孩子。方宜民时候起人就长得好看,又听话,从便得了他们这些大人不少喜爱。甚至在李岩自己的心里,也是把他当做自己半个儿子来看待的。
此刻方宜民的状态明显有点不对劲,李岩心里吓了一跳,赶紧回过头提醒封祁:“陛下,方大人身体似乎有些不适……索性现在讨论的也是兵防的事情,若是方大人无事禀报的话,便先让他下去休息吧?”
封祁看了方宜民一眼,猜测到了他为何又如此反应,便点点头,不着痕迹地安抚道:“嗯,爱卿若是没事情,便先下去休息吧,这里的一切……你不用担心。”
方宜民听懂了他的暗示,点点头,勉强笑道:“谢陛下体恤,那臣就先下去休息了。”
他勉强维持着身形出了大殿,一出门脚步便跌跌撞撞,喉间涌上一点点久违的血腥气息。
灵犀已经得了通知,正在殿外焦急地等。看见方宜民慢慢走出来,急忙走上去扶住了他。
终于看到了放心的人,方宜民不再维持着那一副费尽的沉稳样子,疲惫地卸下了伪装。
灵犀消息灵通,已经听了李玉泽在朔北出事的消息,见着方宜民脸白如纸的面色,更是着急地不得了。
她伸手承担住主子的大半重量,语气担心:“主子……您别太担心了,李公子他——”
那个人的名字仿佛是什么机关,轻轻一进耳朵,就像在敲击方宜民的五脏六腑。
只是此时他思绪混乱,心情也不稳定,被灵犀这么一提李玉泽的名字,竟然喉间一甜,吐出一口鲜血来。
“主子!!!”灵犀吓坏了,立刻掏出怀里的手帕,仔细地给方宜民擦嘴。
吐完一口血之后,方宜民的胸间倒是畅快了不少。他从灵犀手里拿过手帕,给自己擦了擦唇角。
“我没事……”方宜民笑了笑,只是因为虚弱,那笑意非常淡。”我们先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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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寂静无声。
公主府里,封景舒结束了和大臣们一早上的唇枪舌战,下午又和几位将军开了一下午的作战会议,回到府上的时候早已经筋疲力尽了。
可就是这样,被婢女服侍着洗漱完毕之后,他还是舍不得休息,又随手拿过摆在书案上的北部地图,仔仔细细地看了起来。
卸掉一头的钗环,不施粉黛的他,没了平日里那种,反倒透出点模糊性别的清秀。
“公主,很晚了,您早点休息吧,明儿还得起早呢……”
封景舒的贴身婢女枫儿走了进来,跪在他面前轻声。
——她们这些贴身侍奉的人,早已经在日积月累的相处里识破了封景舒伪装的女儿身,又或许封景舒对着这些贴身伺候的人,从来也没有过什么刻意隐瞒的意思。
不过不管是习惯也好,还是为了防止让别人起疑,进府的第一天封景舒就让她们一律称呼“公主”,久而久之也习惯了,倒是没有什么改口的必要了。
封景舒摇了摇头,语气平静:“我再看一会儿,你们都先下去休息吧,这儿不用伺候了。”
枫儿叹了口气,走到封景舒身边,帮他把书案上摆着的烛火芯子稍微剪短了一点儿,好让烛光更加明亮。
——夜里这样看书,实在太伤眼睛了,平日里有驸马爷在的时候,公主向来都不会这么晚还呆在书案前的……
可枫儿她们知道,封景舒对下人随和是一回事儿,会不会听他们的话那又是另外一回事儿了……
而且封景舒本身性子就执拗,若是她们一直劝,不定这位主子越是不会听她们的话。
——果然,驸马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啊!!!
看着封景舒微微皱眉的表情,枫儿心里又默默叹了一口气,最后只能无可奈何地退了下去。
走出房间前的一秒,到底还是不放心封景舒的身体,枫儿叮嘱道:“公主,您别看太晚了,明天很早就得出发,估计天不亮就得起床……要是被驸马知道您没好好休息,该怪罪我们了。”
枫儿一向了解主子,知道什么对于封景舒来最管用。他叹了口气,倒是歇下了昼夜不睡研究地图的心思。
不过,既然枫儿提到了那个人……封景舒的心稍稍动了一下,抬头对着她道:“驸马给陛下写的那封信呢?放在哪儿了?”
——赵承弼给他写的那一封,封景舒一直拿在手上没有放下过。但他写给封祁的那一封,不知道去哪儿了……?
枫儿走过来,开书架上摆着的一个匣盒:“公主别着急,就在这儿呢……陛下知道您想驸马想得紧,这信命人镌抄过几遍,立刻就送来府上了。”
她把信交给封景舒之后,没再多言,重新给茶杯里添过茶水之后就退下了。
偌大的华丽寝殿里,又只剩下封景舒一个人。
他回头望着纱粉色的床幔,仿佛还能想象赵承弼坐在上面不情不愿,浑身别扭的样子。
忽然,刚才已经退下去了的枫儿又敲了敲门。
封景舒把信放好,抬头问道:“什么事?”
“公主,”枫儿在轻轻推开一条门缝,答道,“是方宜民方大人来了……在府门口候着呢,是找公主您有点事情。”
“嗯,他来了?”封景舒挑挑眉毛,表情略显惊讶。
——这么晚了,方宜民过来找自己,是有什么事情呢……?
封景舒脑子里突然蹦出了一个猜测,但这个决定和方宜民平常在他心里的印象实在背离太远。他摇摇头,轻轻地笑了一声,立刻否定了自己的猜测。
“请他进来吧,在门外话就好。”
——已经快到深夜了,他表面上还是个公主,和方宜民在一个屋子里话,传出去到底有些不好。
把赵承弼的信件收好,封景舒索性也懒得再扑脂粉和换女子的衣裙。
今天一天他的情绪经历了大起大落,也实在难以再提起精神……封景舒现在心里完全就只有一个念头——到朔北去,把赵承弼平平安安、全须全尾地带回家。
除此之外……别的任何念头,他都再也没有心思提起了。
方宜民跟随着枫儿走了进来,不用封景舒提醒,他自己也明白礼数,在门前便停下了脚步。
方宜民撩开衣袍跪下,朝着开了一条门缝的门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大礼:“臣方宜民,深夜叨扰公主,还望公主恕罪。”
封景舒换了个嗓音,问道:“方大人请起,不必多礼了。这么晚了,你来所谓何事?”
“公主……”方宜民依言起身,措辞了片刻,忽然又在门前跪了下来。
——他跪的声音实在太大,膝盖与石板碰撞,在安静的夜晚里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
坐在椅子上的人被他这幅阵仗吓了一跳,赶紧让枫儿扶起方宜民:“这是做什么?!枫儿,快把方大人扶起来!”
方宜民看着门的方向,眼睛还带着点哭过之后的红肿,眼神却比谁都要坚定:“您这次去朔北……能不能,也带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