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出宫(二更)醒悟,善恶之分……
江照翊从不在爹娘跟前长大,被先帝交由当时的太妃们抚养,太妃们对他娇宠过度,鞭策不足,才导致了他如今这般散漫的性格。
满满算,他爹到如今,登基也才不过两年,也就是,他回到爹娘身边的日子,其实也不过两年。
而这两年间,他被立为太子,有了自己的东宫别苑;母亲是皇后,在父亲登基前又刚为他生了一个弟弟,更别提还有一个本就比他许多的江珊珊,她大多数时间都忙着照顾弟弟妹妹,对他的照顾便时有不足。
至于父亲,他刚登基,忙着朝政大事,连每天见他一面都做不到,如何能够给予他该有的关心?
渐渐的,即便回到爹娘身边,他与爹娘的关系也没有从前想象的那般亲近了,他在自己的东宫,无拘无束,继续延续着从前那般散漫的性格,和秦熠胡作非为。反正没有人管着他。
至于那人为何是秦熠,那完全是因为当时他在太妃们那里,一月见不着爹娘一次,爹娘想他,便时常托当时年纪还,能够凭可爱和天真混到太妃们殿中的秦熠带消息捎信给他,那是自养成的情分,轻易没法舍弃的。
所以即便是知道了秦熠原本算往程从衍头上泼水,他也没想着多责怪秦熠。
但那不代表他没有是非观念,他知道这样是不对的,他知道自己不该把气撒在程从衍身上,可他就是忍不住。
他其实气的不是程从衍,是不愿意跟他亲近的爹娘,是不愿意倾听他心声的爹娘。
看到程渺渺一只手裹成了粽子,另一只手却还要代自己受罚的时候,江照翊忽然有一下,觉得自己不该那么恶劣了。
他很坏,他自己知道,可那一下,他就是觉得自己不该那么恶劣了。
戒尺在掌心是很疼的,疼到他耳根子又不自觉烧了起来。
他只能盯着程渺渺那只受伤的左手看,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这么多天过去了,那只手还是胖乎乎地跟个肉球似的,裹着纱布什么都不能做。
真没用,他想。
“唔……”待到程渺渺轻轻颤动睫毛睁开眼的时候,江照翊还在盯着她的左手不放。
看到眼前场景的她轻呵一声,了一句什么,江照翊听不清,只记得是什么什么药。
什么什么药?
莫非是她见他手受伤,要为他涂什么药?
算她还有点良心。
江照翊举着红彤彤的手,等着程渺渺来为自己上药,结果他等啊等,等啊等,药没等来,反倒等来了程渺渺嘴角的轻轻翘起。
那是一种满意且自信的笑,江照翊看的很真切。
难道她是在为他为她挡戒尺满意?那自信是怎么回事?
江照翊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觉得今天的程从衍很不对劲。
她再不来给他上药,他可就要生气了!
“咳咳。”
晏太师着实是没想到,人到中年,竟还有这么一遭磨难等着他。
戒尺太子,多么严重的罪名,他神情有些恍惚。
“臣自请失职,这便去为殿下请来太医!”他老胡须颤的有些激动,连自称都从原来的“老夫”改口成“臣”了。
“太师留步!”居然是晏太师先开了口,江照翊心里怪怪的,“不怪太师,是孤自己把手伸过来的,请太医的事交给宫人就好,太师先请休息吧,待孤处理好伤口再继续上课。”
真好,这样的太子殿下真是讲理。
晏太师欣慰至极。
可是下一瞬,他便听见江照翊咆哮怒吼:“程从衍你是傻了吗?孤的手已经好疼了,你就不知道做点什么吗?”
“……”他选择收回刚才那一点欣慰。
程渺渺不过走神了片刻,就听见耳边一阵雷鸣般的咆哮,惊的她瞬间回神,只见眼前人凶神恶煞,不复方才为她挡戒尺时那股子高大俊逸。
害,屁孩果然还是屁孩。
程渺渺放下各种杂念,心地捧住他的手,“太子殿下已经着人去请太医了?”
“嗯。”江照翊没好气,鼻孔里出着气。
程渺渺心领神会,往他掌心轻轻呼了两口气,“辛苦太子殿下了,臣有罪,怎能叫您替我挡戒尺。”
语气平铺直叙,没有一点忏悔的样子,江照翊听着,鼻孔出气更大声了。
“殿下您感染了风寒?”程渺渺关切道。
“没有,你从哪看出来孤感染风寒了?”江照翊脸色极差。
“您鼻子不舒服,臣还以为是风寒所致,既然不是风寒,那应该多喝点热水就可以解决了,殿下不必太过担心。”
“……”
江照翊被她弄得没了脾气,将手从她掌心抽离,自顾自坐回到了书桌前。
真奇怪,她的掌心怎么能够这么软?BaN
江照翊将手抽回来的时候,下意识还有些贪恋那种感觉。
他接触过的男孩子的手一般都是掌心又大纹路又深的,可近来几次碰到程从衍的,凭什么他的掌心能够那么软绵绵的?又白又嫩,就跟江珊珊的一样!
他觉得自己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原来不是只有女孩子的手是软乎乎的。
他捏了捏掌心,一下又疼到变形,被戒尺过的地方留下了一道红痕,一碰到就火辣辣的疼。
等太医过来的间隙,程渺渺坐在自己的座上,提笔画着什么东西,陷入了深思。
晏望山和江照翊同时注意到了她,问:“从衍这是在做什么?”
程渺渺挺了挺略显英气的眉头,“禀老师,学生是突然由今日的课堂想到,既然善恶是相对的,那么如果一个被世俗定义为恶之人,他为了重新博得好名声,一夜之间开始拼命地做善事,结善缘,那他究竟得干多少的好事才能叫人们突破善恶的观念,将他定义为善之流呢?”
“这个得分情况。”晏望山坐在窗边,点了点桌子,从程渺渺简单的几句话里,他仿佛已经勾勒出了她的整个问题轮廓,看着她面前那张纸,目光也变得深邃。
“如若他年纪尚,自会有人给他改过自新的机会。”
江照翊眨眨眼,听的很认真。
“可若这恶人已是及冠甚至而立之年,那这样的情况,便是少之又少。”
程渺渺若有所思,在纸张上刚画的半座山丘上了个叉。
“因为不论他们做什么,总是会下意识被人们先定义为恶,根深蒂固的思想是很难瓦解的,这是一条漫漫长路,寻常恶人不是没有那样的想法,便是没有那样的耐心。”
不是没有那样的想法,便是没有那样的耐心。
所以洛半山属于哪种呢?突然抛弃怀王弃暗投明,明知道皇帝不会相信他,也还是非要走这一条路,他是真的算从善吗?
不,他不是,他如果真心想要抛弃怀王,投向皇帝一党,就不会选择去挟持她,去跟乾安侯府做交换。
他已经是强弩之末,走投无路。
他的向善只是假象,他既没有耐心,也没有想法。
那他是要做什么呢?
“不过,他若想真心从善,那还有另一条路。”晏望山凝望窗外春景,刚刚被惊飞的鸟儿竟不知何时又飞了回来,成双成对立在枝头,似乎无事发生一般。
“你看这两只鸟儿,跟刚才那两只可是一样的?”他问。
谁没事去关心两只鸟啊。
程渺渺不解:“学生惭愧,并未注意。”
“没注意那就对了。”晏望山再次笑了起来,慈眉善目,“那你就当它们是新来的,与之前那两只截然不同,那么现在,你可知它们是善是恶?”
程渺渺宛若通任督二脉:“因为新生,所以不知!”
晏望山微微点头:“从衍能明白就好。”
明白,简直明白的不能再明白了。
洛半山利用她跟京兆府取得联系,同时掣肘乾安侯府,要侯府为他所用。
萧庸过,程从衍是他最后的底牌,不到万不得已,他是不会轻易动程从衍的,一旦动了他,必定是有大动作。
那大动作是什么?是他根本就要跑路了!
他早知皇帝不会放过他,怀王已经得罪了,皇帝也不会给他好果子吃,他留在京城,再怎么挣扎,也是死路一条,所以他要动用自己最后能动用的势力,把自己送出去,去到一个崭新的地方,叫一切从头开始。
“你们在什么哑迷呢?”江照翊不满意他们的对话自己插不进去,也十分想要知道他们在聊什么。
“在聊在太子殿下心目中,臣究竟何时才能成为一个好人。”程渺渺收拾收拾东西,算等太医来替江照翊看过手之后,就叫人出宫给萧庸送一封信。
上回她和萧庸分析过洛半山得到乾安侯府的助力后,会想要利用他们家做什么,她爹是武将没错,有领兵仗的经验没错,是大启难得的实权侯爷没错,但是,这都不是洛半山想要的。
他们当时没分析出来,洛半山究竟是想要他们家什么东西,现在程渺渺觉得自己隐隐约约可以肯定了,是她爹身上随时可以出城门的令牌。
江照翊不知她复杂的内心,信了她的鬼话,一般般高傲道:“太师方才不是了,固有思想是很难改变的,在孤的心里,你就是恶人没错了,要想在孤面前变成个好人,估计你是不大可能了,不如趁早消失在孤面前,长久不出现,孤可能就会被你的坚持动,原谅你的。”
“那恐怕臣是如不了太子殿下的愿了。”程渺渺遗憾道,“臣奉命到您身边做这个恶人,您再不乐意,也得受着。”
“程从衍,你耍我呢?”江照翊暴跳如雷。
但旋即他就被摁了下去,因为太医来了。
杜醒时也不知自己近来值班,怎么老是碰上东宫的事情,上回是那位女扮男装被他发现的世子手割伤了,这回是尊贵无极,真真正正的家里有皇位要继承的太子殿下手被伤了,怎么他们读书人,都这么费手吗?
他给太子殿下涂抹好药膏,拿起纱布缠了两圈,叮嘱他不要碰水,而后便将目光从他手上移开,瞥见了他岌岌可危的发际线。
他顿了顿,“最近臣开的黑芝麻丸和猪蹄汤,太子可都有吃?”
江照翊云里雾里地点头:“有啊。”
“那就好。”杜醒时突然放心很多,“那方子对头发很是管用,您和程世子还得是多吃才行。”
他自觉的话已经很委婉了,可不知又是哪里触到了江照翊的开关,只听他暴躁道:“程从衍你骗人!你过睡的晚不影响头发的!”
程渺渺早跑的没了影。
***
杜醒时拎着挎药箱,准备从东宫离开,程渺渺蹲在东宫门口等着他,见到他便笑。
杜醒时瘆得慌:“程世子有话还请直。”
“杜太医再过两个时辰便可回家了吧?”程渺渺期待,“能否帮我带个厮出去?”
“厮?”他瞥了眼程渺渺身边一看就老实巴交的书童勤学,“世子是想?”
“想吃家里的味道了,宫里没有,就只能请太医帮忙,带我这厮回家一趟,明日再将他带回来。”
一听就是借口。
杜醒时为难道:“可我往常出入宫中,并未有过随身带着的人啊。”
“杜太医,我瞧你头上的银冠都旧了,是时候该换个新的了。”程渺渺往他手中塞了一个银元宝。
她对这时代的钱没有概念,程从衍又是家中独子,身上从来不缺银子花,荷包永远是鼓的,便出手也大方的不得了。
杜醒时呼吸一窒,“这不太好吧……”
“要不衣裳也买几套新的吧?”程渺渺又塞进去一个银元宝。
杜醒时一个脑袋两个大,“你年纪!”
“嫌少?”
你年纪,凭什么如此有钱?!
杜醒时愤懑地牵走勤学,转身挥了挥手,“明早自己来太医院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