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魏都第七(8) 九层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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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楼之上, 风雪比之前更大了。

    阮潇一行人顶着狂风往前走,雪上留下的脚印眨眼间便又被填上了。

    “什么九层宫啊,我们连这第一层都过不去。”忍冬用袍子将自己捂紧了, 往盛云起和明觉身后躲了躲。不料一阵风从身后吹来,差点将他双脚带离了地面。

    “按照凤辞月的法, 这里的幻境只会越来越恶劣, ”阮潇用袖子挡住了口鼻, 现在什么符文都不管用了, “她拖住了赵碧娴,我们的时间不多,得尽快找到进下一层的入口。”

    在进来之前,凤辞月交代过,秘境的主人多半会在深处, 而陷在秘境中的其他人则不一定了。更何况时间长了, 身在其中的人容易神志不清。若要将所有人都平安带出, 须得一层一层搜罗才行。

    “我同意。这里风雪这么大, 怎么可能呆得住人,我们还是先想办法下去吧。”白襄道。

    阮潇的脚步忽地一顿。

    不远处, 墙上的窟窿比先前要一些了,但仍如黑洞般凿在眼前。

    如果她猜得没错,这或许就是入口了。

    齐约他们的标记从远处到了近处, 在这个窟窿出现之后, 他也不见了。

    “等等,”明觉此时出声道,“我们尚未搜寻过第一层的每一个角落。如果贸然下去,遗漏了可能的线索就不好了。”

    他的目光经过了阮潇,主动提议道:“不如我留在第一层继续找。一旦有什么消息, 我们都可以用传音符联系。”

    若若立刻道:“不妥,此地危险,我们大家还是不要分开比较好。”

    阮潇看了看白襄,后者一字未言,全当没听见似的。

    “他得有道理,”盛云起道,“就算不是为了找秘境的核心,青陵门和霜华宫的人也有可能还在第一层。那这里就交给你了。”

    “师叔放心,”明觉拱手道,“我一定会找到他们的。”

    阮潇侧过身,望见他朝众人笑了笑,转身提剑消失在了风雪里。

    她是第一个进入窟窿的,里面没有风,也比城楼上暖和。尽管什么都看不见,阮潇却莫名地没有任何害怕。

    脚下似乎是一条径,周遭有巨大的岩石。

    “别跟丢了。”她提醒着后面的人。

    突然,她脚下一空。伴随着若若和忍冬惊呼的声音,几人狠狠摔在了地上。

    一阵沙尘被马蹄掀起,阮潇顿时忍不住呛了起来。

    此处酷暑当头,让几乎要冻僵的手脚逐渐暖和了起来。

    阮潇没有来得及细想,被阵阵鼓声吸引了注意。这音色厚重,气势雄浑,与初到魏都时听见的一模一样。

    她立刻循声望去,发现是不远处的高台上,战鼓擂擂。

    正是两军对阵之际。

    而他们身处空旷原野的中央,即将倾覆而来的黑色铁蹄将会将他们淹没。

    “完了完了!”忍冬吓得捂住了眼睛,“我不想搭在这里,我想回家。这里怎么出去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忍冬猛地一振,发现一个士兵从马上坠落,摔到了自己腿上。可是他用手一碰,发现只是虚影而已。

    他正要松一口气,又被突然扬起的马蹄吓了一跳。

    一个将军模样的男子手提□□,双目瞪圆:“你们将军何在?我要亲自取他首级!”

    忍冬喃喃道:“不、不在。”

    “呵,他啊——”忍冬身后,一个士兵单膝跪地,垂眸向下,弯刀插在泥泞上。待那将军□□一挥,他便翻身一跃,长刀雪亮,映出了他的双眼。

    那是一双黑曜石般的眸子,像淬过清澈的朝露。

    “是你!”阮潇一惊。

    士兵的头盔下,那张俊秀的脸,与那个被锁在城楼角落里的少年一模一样。

    少年似乎听见了她的声音,侧过头来,唇角微勾。

    霎时间,将军的头颅被斩断,随着战马跌落滚滚黄沙。而少年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

    两军交战,四处兵荒马乱。

    若若吓愣在了原地,忍不住:“现、现在怎么办?”

    阮潇的视线穿过了千军万马,望见了平原上微微隆起的丘陵。在丘陵的顶端,一棵孤独的老树矗立在夕色之中。然而,粗壮的树干上满是青铜锁链,从最高的枝头一直蔓延到根部。

    “往那边走。”阮潇。

    她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然后扶起了若若。正要离开时,她忽然诧异地看向了还留在原地的忍冬。

    “你们去吧,”少年顶着稚嫩的眉眼,“我留在这儿就行。我见过青陵门那些人的画像,若是他们藏在乱军之中,也只有我可以认出来。”

    “姐姐我跟你一起。反正我的脚崴了,也跑不快。”若若毫不犹豫地走回到了他身旁。

    忍冬嘀咕了一句“用不着吧”,被若若薅了一把头发。

    似乎是看出了阮潇的担忧,若若道:“你们只管往前走便是,不用担心我们。”

    她在原地迟疑良久,微微颔首,便随着盛云起和白襄头也不回地走了。

    丘陵上的老树随着一道闪电裂开了,树干深处出现了约一人宽的通道。

    从这里下去,熟悉的坠落感转瞬即逝,然而阮潇差点没站住,白襄和盛云起同时扶了她一把。

    第三层是一座迷宫般的宫殿,殿门口点着一炷香,通往更深处的入口就在青铜鼎的下方。

    “我进去找就行了。”白襄轻快道。

    见阮潇沉默,她弯了眼睛:“喂,你不会是瞧不起我吧?你还记不记得我与你过,总有一天,我们要堂堂正正地比一场。”

    “记得。”阮潇。

    “那就好,”白襄笑起来时,神情故作正经,“那么今天,咱们谁先找到这个秘境的阵眼吧。”

    她完转过了身,推开了宫殿的大门。

    此时,那炷香已燃尽,高耸的宫墙内传来了一阵喊喊杀的声音。

    然而任凭阮潇怎么使劲,都不开那道门了。

    盛云起等她颓然地松开手,才上前去带着她继续往第四层去。

    可是接下来的路却并没有那么顺利,阮潇一到了第四层,便发现眼前一片漆黑,一丁点儿光线都没有。

    四周静悄悄的,似乎只有盛云起一个人的呼吸声在旁侧。

    “怎么了?”她发现他的气息不太平稳。

    温淳的声音此时充满了忧虑:“你……看不见了?”

    阮潇一愣:“这儿不是黑的?”

    “不是,”盛云起拉住了她的手,“这里,和之前的地方不太一样。”

    “什么意思?你能看到入口在哪里吗?”阮潇让他给自己描述一下。

    “能。”

    身旁的声音停顿了片刻,才道:“这里有两条路,通往山下的是往第五层,通往山上的则能直接到第九层。”

    阮潇拽了拽他的衣袖:“那还等什么,赶紧往山上走吧。”

    衣袖从她的手里挣脱了,片刻后,隐约的模糊声传来。她听见盛云起低笑了一声:“原来五感缺一的是这个。”

    “什么?你怎么了?”阮潇猜测道,“是味觉没有了?”

    “嗯,幸好没什么影响。”

    盛云起的声音在她前方响起,下一刻,她就被轻松地背了起来。

    “背一次一万金啊。”他话音带笑。

    阮潇忍不住给了他一拳:“你怎么满脑子都是钱。”

    “……盛老板,你行吗?”她什么也看不见,只能摸到他的肩膀和发丝,和淡淡的清冽的气息。

    盛云起平心静气:“不要问一个男人行不行,嘶——”

    “哎,我有这么重吗?”

    “不是,踩到了石子儿。”他侧过身,望见漆黑的夜幕里,通往山下的径蜿蜒曲折,却毫无障碍。而他身后,往上的路笔直,目之所及约莫有三百级。然而地面上覆满了细的银针。

    白色的鞋履上浸出了一滴红色,氤氲开来,如一朵花。

    他背着阮潇,不回头地往上走去。

    “也不知道白襄和若若他们怎么样了。”阮潇忧虑道。

    “放心,他们都是大荒山弟子里的翘楚。就算脑子偶尔不灵光,也足以应付。”

    “也对,”阮潇轻轻地叹了口气,“我总觉得,这秘境里没有什么恶意。就算是被强行开变成了魇,也并不想是将人困在这里的。”

    盛云起平静地问:“你怎么看出来的?”

    “不知道,就是直觉。不然,秘境大可以直接将我们所有人都杀死,何必费这个力气逗我们玩儿,难不成还想帮我们增长修为?”她着着,自己也笑了起来。

    “不无道理,在第三层的那个人……使用弯刀的那个,我好像知道他是谁。”

    阮潇将下巴枕在他的肩上:“我也知道。那天晚上我在城楼见过他,还帮他斩断了锁链呢。”

    她的气息实在离耳朵太近,令盛云起顿了顿脚步,这才继续往上走去。

    “我是,我应该在博物馆里见过那把刀。”盛云起笃定道。

    少女的发丝拂过了他的颈边,柔软而轻盈。他在夜色里微微笑了,那双清亮的眸子里有着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深远。

    “我们那个世界的很多东西都属于未来,在这里会被强行消除。那个人的名字应该也是这样,”他从记忆里搜寻着片段,“你读过唐国的历史吗?”

    阮潇摇头:“我一看历史书就瞌睡。那照你的,这个少年若是这个世界的名人,怎么若若他们都不认得他。”

    “因为现在还太早了,还从未有人见过他。或者,他还没有出生。”

    盛云起悠悠道:“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在秘境里。但如今整个中州处于分裂的时期,唐国碎成了无数个国,其中以陈辽为大。”

    “重点。”阮潇晃了一下身子。

    盛云起及时托住了她,沉声道:“在不久的将来,唐国会再次统一,重新成为中州的主宰。而那个孩子,他的名字将会无人不晓。就和他的刀一样,会一直流传到我们所生的时代。”

    听着听着,阮潇脑海中浮现出了一个模糊的人影。的确,她应该是知道的。但正如盛云起所,他不该出现在这里,或许这也是他们无法记起他名字的原因。

    “不定他就是我们要在九层宫秘境中找到的人,”阮潇灵光一闪,语气略显激动,“只要找到他就行了。”

    正着,她忽然被盛云起放了下来,坐在了石台边。

    “剑借我用一下。”他走了两步,忽觉不对。佩月剑本来就是他的。时间一久,连自己都搞不清楚了。

    没一会儿,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传来,是干枯的枝叶燃了起来。

    “试试看。”盛云起塞了一个东西到她手里。

    “这是什么呀?”她摸了摸,疑惑道,“……兔子?”

    一只木头雕成的兔子安静地摆在了她的手心里,能摸到细致的雕工和精巧的体态。

    一袭白衣的仙尊眉宇之间颇有几分自得:“喜欢吗?”

    “谁喜欢这样的东西啊,幼稚。”阮潇嫌弃道。

    “那还我。”

    她不动声色地收进了袖子,忍不住侧过头露出了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