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第七十二章 离开龙傲天的第七十二天。……
山石后, 滚烫的热气停留了片刻,像是在感受什么,徘徊了一阵, 却还是离开了。
感觉到平浪贝的离开,韩雪绍微微松了口气,还不等她开口, 谢贪欢的手就伸了过来, 像之前的梦境那般,骨节分明的白皙手指落在她的脸颊处,逼得她将视线挪到自己身上。
方才情况紧急,她还来不及仔细瞧谢贪欢。
许是因为收回的识海并不稳定,乌黑如子夜的长发间隐约能看见一对白色的尖尖,向后折去,而那双正直勾勾望着韩雪绍的眼睛, 瞳仁收缩成了一条线,好似细弦, 将断未断。
她目光向下, 就瞥见谢贪欢锁骨上的那两颗痣, 干脆眼不见为净,闭上了眼睛。
然后, 她从芥子戒中取出那身红衣,二指虚虚往下一滑,掐了个诀, 只听布料摩擦,腰封束紧,一阵轻柔低切的细细簌簌声之后,直到确认谢贪欢把衣服穿上了, 她才睁开眼睛。
谢贪欢对韩雪绍所做的毫无反应,任由那身似血红衣重新将身体包裹起来。
他哑着声音,问:“你刚才是想一个人去引开平浪贝?”
谢贪欢很少生气。
所以韩雪绍缓了一阵才反应过来,他是生气了。
那双覆着难消冷意的手,捧住她脸颊的手,正在微微地发颤。
.....发颤。
一个断玉仙君,镇守钧天东角,统领万千天将,竟也会感到片刻的恐惧吗?
韩雪绍的眉眼柔下来,解释道:“师尊你失去识海,变回了原形,我不能让你冒这个险,引开平浪贝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方法了。况且,我还有千金裘,能够替我抵挡致命伤。”
谢贪欢沉默了很久,久到韩雪绍以为他不会再开口了。
破天鲸在头顶悠悠地游过,落下一片阴影,她辨不清谢贪欢神色,只感觉到捧住她脸颊的那双手跌落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愈发浓烈的檀香气息,缱绻缠绵,为她肩头带来重量。
她垂眼一看,那双软软的猫耳好生沮丧地耷拉着,红绸逶迤,蓬松的尾巴动也不动。
温热的吐息吹在颈间,谢贪欢的声音闷闷的,道:“我也不能让你冒这个险。”
顺毛的手法已经练得炉火纯青,韩雪绍抬手碰了碰他耳后,轻抚一阵,“我过,我定会保护好师尊的,你如今被夺了识海,就是一只猫咪而已,我来保护你不是应该的吗?”
谢贪欢笑:“猫咪?”
他离得近,笑起来的时候胸腔都在震颤,引得韩雪绍的心扉也在一下一下地敲。
好不容易止住了笑,谢贪欢直起身子,正色道:“我没办法忍受再一次看见你在我眼前死去,却无力挽回的痛苦,你方才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我才知道我原来也会如此恐惧。”
他哄道:“乖徒弟,你向师尊保证以后绝不会再发生这种事情。”
韩雪绍的心猛地一跳,“等等,师尊。再一次?什么再一次?”
她确实是死过一次。在一场大火中,那魔族将方天画戟穿透隐水的后背,又钉入她的胸口,带来撕心裂肺的疼痛,是隐水咬着牙,将自己的药骨剖出来给了她,才换得她活下来。
那是她在寻找谢贪欢的途中遭遇的事情。
可是,谢贪欢是怎么知道的?他又是从哪里得知的?
韩雪绍感觉自己隐约明白了什么——她第一次在水镜中看见谢贪欢时,谢贪欢含着杀意的眼神;梦境中,谢贪欢将她引至身侧,语调温柔,却在她出要去魔界寻他的时候变了态度,“魔界可不是想来就能来,想走就能走的地方”,然后是“我原本以为你已经......如今知道你无事,我便也能安下心来”;还有,每一次相会,谢贪欢身上越来越多的血迹。
她斟酌着用词,“几十年前,我与友人遭遇魔族袭击,他本想替我挡下那一击,哪知那个魔族铁了心要杀我,着‘师债徒偿’,硬生生用方天画戟击碎了我的五脏六腑,是他拼死将我救下的。我想去魔界,一个原因是为了寻你,另一个原因,则是为了让那魔族血债血偿。师尊,这些事情,莫非你都知道吗?你这几十年中......”是不是以为她已经死了?
谢贪欢凝视着韩雪绍,没有话。
能够看出,他其实极其不想回忆那段过往,但是眼前的徒弟用那样纯粹的目光看着他,他的犹豫维持了几秒钟,然后在她目光中败下阵来,叹息一声,抬手将她发尾缠在指尖。
“那是一场漫长战事中的短暂休战期,无论是仙界还是魔界,仙族还是魔族,身心皆是疲惫不堪,支离破碎。”谢贪欢道,“魔界暗无天日,阴晦潮湿,在这样的地方呆久了,会有一种逐渐被腐蚀的感觉,身处如此境地,有神仙勾结魔族,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我在一叠军报的折子中发现了一根金簪。”他顿了顿,继续叙述道,“那金簪是你二十岁的时候我赠你的,我记得很清楚。上面沾着血迹,坠子被凝固的血黏在一起,纹丝不动,我自是不愿信,向犀借了一盏命灯,借此媒介观你的命相。那确实是你的命相没错,已然失去了光芒,所有线都断在了五天前,任凭我如何推算,仍旧如此。”
韩雪绍记得,自己确实弄丢了谢贪欢给她的金簪。
然而,当时情况紧急,无暇顾及其他,她与隐水都没发现那魔族取走了发间的金簪。
死而复生,就如同重活了一世,命相一分为二,所以谢贪欢才推算出了她的“死亡”。
“你口中使方天画戟的魔族,是大巫魔君。”谢贪欢道,“大巫一族没有实体,行踪诡谲,飘忽不定,仙界出了奸细,偷将封印开了一个口,于是他得以来到凡间,让你替我承了这无妄之灾。魔族离魔界越远,实力就越衰减,他来凡间,也只为满足他那卑劣的报复心,对你下手后,他就回了魔界,将那金簪通过重重递交,最终交到我手里,让我一观。”
魔族惯爱玩弄人心,如果没办法摧毁肉身,就摧毁精神,这样的事情,他们乐此不疲。
事实证明,他确实做到了。
然而理智被摧毁后,所剩的痛苦,会导致恨意的滋生。
一个人有所怯弱犹疑,是因为有软肋。
倘若失去了软肋,又会变成什么模样?
谢贪欢闭上眼睛,缓了缓,他没告诉韩雪绍那之后自己做了什么,只:“你可以消去魔界的念头了,大巫魔君已经死了,所有尚在魔界的大巫一族被彻底荡平,不复存在。”
因着那隔着尘世的一眼,他忽然有了好心情,于是决定下来,给了大巫魔君一个痛快。
犀问他,之前浑浑噩噩几十年,怎么就有了兴致,想要重新拾起兵权,结束这一切?
彼时,他玩着折扇上的穗子,随意地抬眼,,有必须要见的人,所以不想浪费时间。
新上任的那位将领虽然野心勃勃,花了近百年的工夫,只为了给他使绊子,让他难堪,可真当执掌了兵权,却谨慎得近乎愚钝,畏缩不前,与魔族僵持了多年也未能深入一步。
而谢贪欢没有义务等他成长起来。
这场旷日持久的战役,必须落下帷幕了。
谢贪欢话音落地,手里还在把玩那一缕顺滑的黑发,一只戴着玉镯的手轻轻放在了他的手上,他抬起眼睛,韩雪绍正看着他,眼含担忧。分明是她受自己牵连,殃及池鱼,受此无妄之灾,听了他这些话后,却先担心他。他心下释然,松了手,任由那缕黑发柔柔地落下。
“没事,都过去了。”谢贪欢拉住她的手,眼睛一眯,又寻回了先前的话题,“比起这些,你先向我保证,你以后不会再做出这种事情,不要想着简简单单就能将我糊弄过去。”
韩雪绍稍一犹豫,就见谢贪欢的瞳孔微微收缩,尾巴有一搭没一搭地拍着,她只好选了一种折中的法,道:“师尊,如果你的是以后不再做冒险的事情,我可能没办法答应,不过,我保证以后如果再遇到这种情况,我一定会跟你商量,不会贸然将你丢下就走。”
好吧,谢贪欢勉强接受了她的话。
韩雪绍问:“师尊,方才躲避平浪贝的时候,你是不是将水镜扔了出去?”
谢贪欢指尖一扫,山峰背后,散落一地的水镜碎片应声而动,飞了过来,碎片着旋儿在他们周身围成了屏障,仔细一看,都是阴面。他:“要是能够动用识海的力量,我也不至于躲避它了,如今也只能出此下策,借助水镜混淆了它的记忆,一会儿应该就失效了。”
他随口道:“对了,之前我就想问了,你什么时候养了宠物?”
韩雪绍不知道谢贪欢在什么。
他这话就好像她正在养什么宠物似的,但她向来不养宠物,对养宠物也没有兴趣。
系统显然也不明白,偷着听了半天谈话后,好奇道:“你养了宠物?”
谢贪欢很莫名地笑了一下,换了个更为舒适的姿势,倚在了山石上,用手掌托着脸颊,咬字很轻地道:“‘这不是断玉仙君吗?几天不见,怎么变成只会撒娇的猫咪了’?”
系统:???!
宠物竟是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