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第七十六章 离开龙傲天的第七十六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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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中火焰, 一息镇海,名为“平浪”。

    平浪生于苍海,是一种贝类, 壳面巨大,张开如触天之扇,闭合如连绵峰峦, 颜色洁白如象牙, 内里却盛着热腾腾的岩浆,时而见得鲜红的细线浮动,是纠缠的血管,壳的内面覆着千百双眼睛,听被那些不带任何感情的目光注视,会让人生出一种烈火焚身的灼伤感。

    韩雪绍的身子隐在山石后,散开识海, 心地朝着平浪贝的方向一点一点探去。

    她的真气受极寒体质影响,冷冽刺骨, 却又不含湿意, 是以每当使用真气之时, 真气具象为冰霜,而昙沅身怀狐火, 真气受此影响,灼热似焰,冰火不容, 互相的克制更明显。

    平浪贝属火,很容易就会察觉到韩雪绍的真气,所以她没敢探太深,只浅尝辄止。

    确实生有千眼。她静静地感受着, 那些眼球僵硬地旋转着,发出生涩黏稠的声响,镶嵌在贝壳的内面——她听到系统了一句“好像孔雀开屏”,她不知道什么是孔雀,不过这既然是一部,那么一切设定都应该是基于作者的思维而建立的,系统像,也很正常。

    平浪贝中盛着岩浆,远远看去,像一汪池水,深不见底,很轻易就能没过人的头顶。

    离得近了,平浪贝很快察觉了她的真气,千眼一转,铺天盖地的火焰吞噬了那缕真气。

    韩雪绍立刻切断了与那缕真气的联系,免得遭受反噬,再递真气时,就隔得更远了。

    万川绝境的门上镌着“平浪不观”四个字。

    她将这四个字在唇齿间默念几次。

    虽然知道这个“观”字,是指的“看”,但究竟是平浪观她,还是她观平浪?

    如果是前者,那就需要掩去自己的身形,如果是后者,就是要蒙蔽自己的双眼。

    真气徐徐地绕过平浪贝,却没有找到半点破绽,韩雪绍闭了闭眼,叹了一声。是了,那坚硬的贝壳哪有什么弱点,若想击败平浪贝,就得进到它的壳中,触到那游动纠缠的血管。

    她先看了一眼不远处另一座山石后的谢贪欢。

    然后,韩雪绍隐去踪迹,闭上眼睛,双指轻置眉心,向下一滑,雁形的血色花纹显现。

    既然不知道“平浪不观”这四个字的真正含义,那她就当作两个都是正确的好了。

    韩雪绍踏出第一步。

    音律自她掌心蔓延,一浪接着一浪,很快将她与平浪包裹其中。宫音起调,挟冷冽真气踏风而行,商音应和,将燎原火势强压下许多,角音婉转,迅速构筑起屏障,徵音、羽音,相伴左右,两道浅光盘绕而行,作为最后的防线——四道真气从不同方向攻向平浪贝,韩雪绍抖开袖口,指尖在水镜上一掠而过,动作极快,这几个动作不过在瞬息间就已经完成。

    平浪贝很快意识到了水镜便是方才戏弄它的东西,壳中岩浆沸腾,气泡鼓起又破裂,松垮垮地落下去,火焰炸开,蛮横的火势将周围躲闪不及的海兽瞬间融化,连骨头也没剩下。

    有屏障在此,那火势虽然大,波及的范围却只是在屏障之中而已。

    韩雪绍虽然对谢贪欢过“我保证以后如果再遇到这种情况,我一定会跟你商量,不会贸然将你丢下就走”,但谢贪欢如今的情况确实不太稳定,所以她展开了屏障,一方面是防止平浪贝逃走,一方面是防止波及到谢贪欢,是以,如今屏障内就只剩下了她和平浪贝。

    青色縠纹的屏障内,火势愈发凶猛,火焰构成的漩涡将整个屏障内几乎都渲染成了绚烂的红色,唯独韩雪绍所站的那块地方,以她为中心,冰蓝色的气息蔓延,将火焰隔绝在外。

    一半是火,一半是冰,一半是滚烫至极,一半是冰冷刺骨,红与蓝对比十分明显。

    事实上,平浪贝的状态也不好。

    它受到水镜幻境的影响,加之又有韩雪绍的隐匿之术,纵有千眼,落眼之际,只见一片冰天雪地,朔风永无疲倦地呼啸,满目苍白,不见她的踪迹,海中之火失控,肆意燃烧。

    韩雪绍也察觉到了这一点。

    平浪贝的火势虽然凶猛,却漫无目的。

    它仅凭视觉行事,剥夺了它的视觉之后,它就彻底失去了韩雪绍的踪迹。

    尽管如此,它还是将所有攻击都稳稳地接住了,即使有一丝一缕的漏网之鱼,它巨大的壳一合,连条缝隙都没有,更没办法触到内里的血肉了,此壳坚硬,实在不容易彻底摧毁。

    腾挪闪躲,在两相交锋之中,韩雪绍已经离平浪贝越来越近了。

    她的身形不得不笼罩在平浪贝的视线之中,纵使它如今受困幻境,然而随着时间流逝,幻境逐渐碎裂,那些镶在内面的眼睛也逐渐有了生机,转动得很快,像是虎视眈眈的猎手,正在寻找着暂时丢失了踪迹的猎物。目光所及之处,她感觉到浑身上下像是被火焰点燃。

    烫,滚烫的温度,但并不是不能接受。

    幸而韩雪绍的真气正好与其相克,将那股热意抵消了大半,蒸发出袅袅的水雾。

    她仍然没有睁眼,只凭眉心纹路窥见平浪贝若有所感,象牙白的壳欲要闭合,汹涌的风铺天盖地压下来,惊起她衣袂翩翩,她不为所动,取下颈间的无音环,翻腕,掷了出去。

    无音环在真气的催动下逐渐变大,就卡在壳中间,不让它闭合。韩雪绍动作未停,不等平浪贝破开幻境,一个旋身,甩手将水镜摔碎——谢贪欢挑了挑眉——真气如同最精密的刀刃,将水镜切成了上千碎片,在商音的吹拂下狠狠刺入那千只眼睛,镜面微颤,倒映出的,只是它自己而已。她听到了平浪贝无声的悲鸣,心里却没有半点动摇,纵身跃入了壳中。

    壳中的温度更烫,韩雪绍感觉自己好像是一块冰,正在逐渐地融化。

    沉入岩浆中,万籁俱寂,冰冷的真气堪堪覆在身体的表面,徵音与羽音交替轮转,填补着真气,偶有笛音与琴音响起,只一声,也算是在这只剩下无尽黑暗与寂寥的“池”中给她带来慰藉了。她所过之处,浮动的血管在静默中碎裂,然而,她找了许久也没能找到心脏。

    以真气探寻,岩浆之中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回音,让她有一种深陷幻境的感觉。

    可如果是深陷幻境,此花纹应当窥破一切虚妄,韩雪绍想,她不该没有发现心脏。

    无音环一介红阶法宝,在五色玉坠的加持下虽然勉强跃至紫阶,然而平浪贝愤怒至极,咬合愈用力,它已经裂开了一条条树根般的纹路,纠缠盘桓,发出摇摇欲坠的悠长悲鸣。

    冷静。

    她想,到底是哪里出错了?

    门上镌着“平浪不观”四个字,她几乎可以肯定这个“观”是平浪观她的意思。

    然而她观平浪,又是看不见任何东西,那颗心脏应该是在的,她却无法感知。

    这里只有一片黑暗,无尽的黑暗,而她正在被这片腥红的黑暗逐渐吞噬。

    等等,黑暗?

    韩雪绍忽地皱了皱眉。

    不知为何,她此时脑海中浮现的是她叩响祝寻鱼房门的那一夜。

    烛光在摇曳中熄灭,视野陷入黑暗,她闭上眼睛,开启了眉心的雁形花纹。

    而祝寻鱼俯身向前,糜烂的罂粟香气混合着血腥味涌入鼻腔,她听到他启唇道。

    “师尊,你要了解我,为何闭眼?”

    “我想让师尊了解我,这话不是假话。”

    “我已经将‘我’展露在了师尊的面前,可惜师尊并没有察觉到,这可怎么办?”

    祝寻鱼轻笑:“既想通晓黑暗,便向深渊睁开眼睛看一眼吧。”

    韩雪绍轻轻吐出一口气,指尖落在眉心,向下滑动,抹去了花纹。

    在她睁开眼睛的那一瞬,万千幻象涌入她的视野,无数眼睛转动着眼珠,望向了她。

    平浪只有视觉,它一切的行动都围绕着“眼”而生。

    世上海兽千千万万,大多身体的构造都会随着特性而发生变化。

    常人见此幻境,必定要闭上眼睛,为的是不被眼前事物所迷惑,然而平浪恰巧就只有视觉这一项,倘若来者舍弃了双眼,受困其中,便永远无法逃脱,被它剜去眼睛,镶在壳内。

    她散开识海,一点点摸索着,踏着泥泞的过去和荒谬的幻象,朝着心脏的方向而去。

    谢贪欢站在山石上,静静地等了一阵。

    他毫无保留,只站在那里,红衣在一片乌泱泱的漆黑中显得格外明显。

    然而,平浪贝却没有一眼望向他,像是根本没有察觉他的存在一般,只顾着韩雪绍。

    无音环彻底迸裂,四散而去,水镜的碎片纷纷抖落,像一场突如其来的雨,闪烁着琉璃般的光芒。平浪贝的壳已经合上了,严丝合缝,不留一点空隙,那些能够制造幻境的眼睛也一并垂落望向壳内,此时的壳中怕是已经烧成了荒芜,旁人只沾得一点热气便要焚烧殆尽。

    下一刻,无比坚硬的壳却裂开了缝隙,冷冽的真气顺着裂痕流窜出来,硬生生将已经失了力、死气沉沉的贝壳翻了过去,好似雪山在暴风中崩塌,敲在地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响。

    韩雪绍沾了一身的血迹,面颊染血,眸光却明亮,五律在周身环绕,带动浮光。

    她踩着血走出来,唇齿间泄出一声轻微的吐息,道:“师尊,我解决掉平浪贝了。”

    于是仙君落下山石,眉目带笑,走过来,观她略显疲惫却又兴致勃勃的模样,嘴唇微微动了动,引来真气,正要抹去她身上的那些污秽血迹,耳尖一动,却听见了熟悉的海潮声。

    韩雪绍只觉得眼前一花,眼前的景象就已经发生了变化。

    她茫然地一望,平浪贝,谢贪欢,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白衣似雪的剑修。

    沈安世见韩雪绍满身是血,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也有点惊讶,“绍绍?”

    是了,方才的海潮声。那海面与海底的交替,不止发生在甬道之中。

    如果刚才自己身处海底,那么,如今就是已经到了海面上,而谢贪欢与她隔了一段距离,没能和她一起过来,倒是和沈安世在一起的祝寻鱼,似乎被那海潮给换到海底去了。

    当然,这些事情都是韩雪绍之后才想到的。

    韩雪绍此时此刻,唯一的想法只有——

    她的平浪贝!那么大一个平浪贝,怎么就消失了!她还没来得及收进芥子戒!

    还有水镜,散落一地,她还没来得及用真气将其拼凑回来,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了。